民政局的走廊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混着冬日特有的阴冷潮湿。
沈知晚低头看着手里那张薄薄的离婚证,大红色的封面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三年。
一千多个日夜,浓缩成这一纸证书。
"手续办完了。"窗口的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收起材料,"下一位。"
沈知晚站起身,指尖微微发凉。她下意识想把离婚证塞进包里,却在触碰到那个皮质封面的瞬间顿住了。
不用藏了。
从今天起,"顾太太"这三个字,与她再无关系。
"沈知晚。"
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
顾廷州站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修长的身形被一件黑色羊绒大衣包裹着,眉宇间透着与生俱来的矜贵与疏离。
他看着她的目光,和这三年来一样——淡漠、敷衍,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签完了就走吧。"他说,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外面冷。"
沈知晚没有动。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这张脸,曾经让她魂牵梦萦。
三年前,她站在婚礼的红毯上,看着他朝自己走来,心跳快得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那时候的她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足够温柔、足够懂事,总有一天能捂热这个男人的心。
可她错了。
新婚之夜,他把她一个人丢在酒店的婚房里,转身去陪他的"白月光"林瑶。
凌晨三点他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着淡淡的女人香水味。
他看都不看她一眼,只留下一句:"以后各过各的,别来烦我。"
那是沈知晚在这段婚姻里收到的第一巴掌。
后来的三年,她被扇了无数巴掌。
顾母从不正眼看她,每次家庭聚会都让林瑶坐在顾廷州身边,美其名曰"阿瑶从小跟廷州一起长大,亲近"。
而她这个名正言顺的儿媳妇,永远被安排在角落里,像个多余的摆设。
顾氏的高管们看顾母的脸色行事,对她不冷不热。有一次,一个女高管当着她的面嗤笑:"顾太太?谁承认啊。"
她想反驳,却发现自己连反驳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连她的丈夫都不站在她这边。
"发什么呆?"顾廷州皱起眉,"走了。"
沈知晚回过神,弯了弯唇角。
"顾先生。"她开口,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从今天起,我们就是陌生人了。"
顾廷州脚步微顿。
他偏过头,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
这不像是沈知晚会说的话。
这三年来,她一直是那个小心翼翼、温顺乖巧的妻子。不管他态度多冷淡,不管顾母怎么刁难,她从来不吵不闹,做什么都轻手轻脚,生怕惹他不高兴。
可今天的她——
眼神太平静了。
平静得让人觉得陌生。
"你在说什么?"顾廷州皱眉,"我们本来就——"
话没说完,他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他低头一看,是助理的号码。
"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助理语气急促:"顾总,您现在方便吗?有一份文件……是关于三年前车祸的,您需要立刻看一下。"
顾廷州眉头皱得更紧:"什么文件?"
"是……是医院那边刚送过来的旧档案,里面有一些……"助理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有一些信息,可能跟您之前了解的不太一样。"
"发到我邮箱。"
"好的,但是顾总,这件事可能……"
"发过来。"
顾廷州挂断电话,目光闪烁了一下,却没有立刻查看邮箱。
三年前的车祸。
那场车祸他至今记忆犹新。那是他人生中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车子失控撞上护栏,他被困在变形的驾驶座里,浑身是血,意识逐渐模糊。
后来他昏迷了整整三天。
医生说,如果不是有人在第一时间签下了手术同意书,并且做出了某个关键的决定,他很可能撑不过那一晚。
而那个救他的人——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是林瑶。
林瑶告诉他,是她在医院门口等了一夜,是她签下了那份风险极高的手术同意书,是她在所有人都放弃的时候坚持让医生继续抢救。
他感激她,心疼她,觉得亏欠她。
所以这三年来,即便娶了沈知晚,他的心也从未在她身上停留过。
"顾先生。"
沈知晚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抬起头,发现她已经走出了几步远,正站在民政局的大门口,背对着他。
冬日的阳光从门外斜照进来,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羊绒大衣,身姿挺拔,站在那里像一株傲雪的寒梅。
"我先走了。"她说,语气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以后,请顾先生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
顾廷州不知道为什么,心底突然涌起一股烦躁。
"沈知晚。"
他大步走过去,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这是什么态度?"
沈知晚低头看了一眼他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然后缓缓抬起眼睛。
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却冷得像深冬的湖水。
"顾先生,我们已经离婚了。"她说,"请你自重。"
顾廷州的瞳孔微微收缩。
三年了。
三年来,沈知晚从来没有用过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她一直是顺从的、讨好的、小心翼翼的。他说什么她就听什么,从不反驳,从不顶嘴。
他甚至一度觉得她无聊透顶。
可今天——
"你变了。"他低声说,眼神复杂。
沈知晚挣开他的手,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是啊,我变了。"她说,"我终于不再是那个愿意为你低到尘埃里的沈知晚了。"
她说完,转身往外走。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决绝,一下一下,像是在跟过去告别。
顾廷州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心底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是邮件提示音。
他下意识点开邮箱,看到助理发来的那份文件。
是一份扫描件,纸张已经泛黄,边角有些破损。
那是三年前的病危通知书。
顾廷州一眼扫过那些医学术语,目光落在最下方的签字栏上。
"手术风险极高,签字人需承担一切后果。"
下面是一行娟秀的字迹。
签字人:沈知晚。
关系:妻子。
日期:三年前,他出车祸的那一天。
顾廷州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愣在原地,手指不受控制地放大那份文件,一遍又一遍地确认那个签名。
沈知晚。
是沈知晚。
不是林瑶。
怎么可能?
林瑶明明告诉他——
他继续往下翻,看到另一份文件。
是骨髓配型表。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
捐献人:沈知晚。
匹配度:100%。
医嘱备注:捐献人术后恢复期较长,建议静养三个月以上,期间可能出现免疫力下降、身体虚弱等症状。
顾廷州握着手机的手开始发抖。
三年前,沈知晚消失了整整三个月。
那时候他刚从昏迷中醒来,问起她在哪儿,顾母只说她"回娘家了"。
他没有多问。
他以为她只是躲清闲,不想在医院照顾他。
可现在——
她不是回娘家了。
她是在养伤。
因为她把自己的骨髓捐给了他。
顾廷州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猛地抬头,看向民政局门口——沈知晚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外。
"沈知晚!"
他几乎是冲了出去。
门外的阳光刺得他眼睛发疼,冬日的寒风迎面扑来,他却感觉不到任何冷意。
他只看到沈知晚站在台阶下方,正在拦一辆出租车。
"沈知晚!"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下台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沈知晚被他拉得踉跄了一下,皱起眉头回过身。
"顾廷州,你做什么?"
"是你。"
顾廷州盯着她,眼眶微微发红,声音沙哑得几乎变了调。
"三年前,是你救的我。"
沈知晚的眼神微微一动,随即恢复了平静。
"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他抓着她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在她皮肤上留下印子,"病危通知书上的签名是你,骨髓捐献者也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知晚沉默了几秒。
然后她笑了。
那个笑容很淡,淡得像冬日里的一缕薄雾,转瞬即逝。
"告诉你?"她轻声反问,"我告诉你,你就会相信吗?"
顾廷州语塞。
"三年前你从昏迷中醒来的第一天,我去病房看你。"沈知晚的声音平静得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你知道你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顾廷州没有说话。
他不记得了。
那时候他刚醒过来,浑浑噩噩的,只记得林瑶在床边哭,说她有多担心他、多害怕失去他。
至于沈知晚——
他甚至不记得她来过。
"你说,"沈知晚一字一顿,"'你来干什么,我不想看到你。'"
顾廷州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当时刚做完骨髓移植手术,身体虚弱得连站都站不稳。"沈知晚继续说,声音里没有怨恨,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平静,"可我还是撑着去看你。结果你一醒来,就让我滚。"
"我……"
"后来你妈进来,看到我站在病房门口,问我在这儿干什么。"沈知晚微微弯起嘴角,"她说,廷州需要休息,你别在这儿碍事了。"
"知晚——"
"我当时想,也许你们都太累了,心情不好。"沈知晚打断他,"我没有怪你们。我回去养了三个月的伤,等我能下床了,迫不及待地回到顾家。"
"你知道我回去那天看到了什么吗?"
她看着顾廷州,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林瑶坐在你旁边,给你削苹果。你妈在一边笑着说,阿瑶真是懂事,这段时间多亏了她照顾你。"
"你低头看着林瑶,眼神那么温柔——你从来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我。"
顾廷州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时候我就在想,"沈知晚轻声说,"也许你们都不知道真相。也许林瑶只是误会了,以为她是救你的人。我想着,只要我告诉你们真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后来我发现,你们根本不在乎真相。"
"你只在乎林瑶。"
"你妈只在乎你能不能娶到她心目中的好儿媳。"
"至于我——"她顿了顿,"我只是一个碍事的、多余的、可以随时被扔掉的棋子。"
顾廷州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知晚,我……"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想解释,想说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可是——
不知道,就是他的错。
三年来,沈知晚就在他身边。
她做饭给他吃,他嫌难吃;她给他准备衣服,他说她没品味;她生病发烧,他都没有看她一眼。
而林瑶——
林瑶只要说一句"我不舒服",他就会放下一切去陪她。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了解沈知晚。
他从来没有在乎过她的感受。
他甚至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她一眼。
"知晚,对不起。"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样,眼眶已经红了。
"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我知道的话,我不会——"
"不会什么?"沈知晚看着他,目光平静,"不会那么对我?不会把我当空气?不会在新婚之夜把我丢下去陪另一个女人?"
顾廷州说不出话。
因为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
"顾廷州,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沈知晚轻轻挣开他的手,"因为你的道歉,太廉价了。"
"知晚!"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声音近乎嘶哑。
"给我一次机会,求你了。"
"我知道我**,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是现在——现在我知道真相了,我会弥补你的,我发誓——"
"我会跟林瑶划清界限,我会让我妈向你道歉,我会——"
"扑通"一声。
顾廷州双膝跪在了地上。
民政局门口来来往往的行人纷纷侧目,有人拿出手机拍照,有人窃窃私语。
"那是顾氏的顾总吧?他在干什么?"
"在跪他老婆?不对,好像刚才是从民政局出来的……"
"天哪,不会是刚离婚吧?离婚了还跪着求?"
沈知晚低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三年了。
三年的隐忍,三年的委屈,三年的卑微。
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这个画面——顾廷州终于看到了她的付出,终于后悔了,终于跪下来求她原谅。
可真当这一刻到来的时候,她心里却平静得可怕。
没有解气。
没有痛快。
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淡然。
"顾先生。"
她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无比。
"你知道吗,三年前如果你肯这样对我,我会高兴到哭。"
"两年前如果你肯这样对我,我可能还会心软。"
"可是现在——"
她低下头,与他四目相对。
她的眼睛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种让人心惊的平静。
"现在,太晚了。"
"知晚——"
"顾廷州,你不配。"
她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一把刀,狠狠扎进他的心里。
说完,她转过身,毫不留恋地往前走。
出租车刚好在这时停了下来。
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师傅,走吧。"
车子缓缓启动。
透过后视镜,她看到顾廷州还跪在民政局的台阶上,周围是越来越多的围观人群和闪光灯。
她收回目光,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再见了,顾廷州。
再见了,顾太太。
从今天起,我只为自己而活。
——
出租车在城市的街道上穿行,窗外的景物不断后退。
沈知晚闭着眼睛,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这三年来的画面。
新婚之夜的空房。
顾母嫌弃的目光。
林瑶楚楚可怜的样子。
还有她父亲临终前,躺在病床上,握着她的手说的那句话——
"知晚,爸爸对不起你。是爸爸没本事,让你嫁到顾家受苦……"
她的眼眶微微发热。
一年前,沈家破产。
父亲被债务压得喘不过气,心脏病发,在医院躺了三个月。
她去求顾廷州帮忙。
那天他正在办公室处理文件,头都没抬一下。
"沈氏的烂摊子,我没义务管。"
她跪在他面前,膝盖磕在冰凉的地板上,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他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说:"起来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后来父亲走了。
那天下着很大的雨。
她一个人在医院的走廊里坐了一整夜,没有人来看她,没有人关心她。
顾廷州甚至没有出现在葬礼上。
她给他打电话,他说在开会,挂掉了。
从那以后,她心里的那根弦就彻底断了。
她开始悄悄转移自己的财产,整理那些能证明她清白的证据,为离婚做准备。
她不再奢望顾廷州会回头,不再期待顾母会接受她,不再相信林瑶那张无辜的脸。
她只想离开。
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重新开始。
"**,到了。"
司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知晚睁开眼睛,看着窗外那栋老旧的公寓楼。
这是她提前租下的房子。
不大,只有六十平,在城东一个不太热闹的小区里。
但是便宜,她付得起。
她付了车费,拎着包走进了公寓。
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
她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自由的空气。
真好。
她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
发信人:江砚深。
内容:沈**,项目确认书已发至您邮箱,请查收。期待我们的合作。
沈知晚看着这条短信,嘴角微微上扬。
江砚深,深蓝资本的掌门人,A市最年轻的亿万富豪。
三个月前,她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认识了他。
那时候她已经开始为离婚做准备,四处寻找能够东山再起的机会。
她把自己大学时写的一份商业策划案发到了深蓝资本的投资邮箱,本来没抱太大希望。
没想到三天后,江砚深亲自给她打了电话。
"沈**,你的策划案很有意思。"他的声音低沉清冽,像山间的清泉,"方便见一面吗?"
那次会面之后,江砚深给了她一个机会。
一个小项目,别人都不看好的那种。
但他说:"我看好你。"
那是三年来,第一个对她说"我看好你"的人。
沈知晚点开邮箱,看到那份项目确认书。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项目负责人——沈知晚。
她轻轻呼了口气,眼底的那抹笑意更深了。
顾廷州,你以为离开你我就活不了了?
你错了。
离开你,我才刚刚开始活。
她把邮箱关掉,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夜幕降临,城市的灯光一盏一盏亮起来。
她站在这个小小的公寓里,看着那些星星点点的光,心里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平静。
过去的三年,就当是一场噩梦吧。
梦醒了,她要开始新的人生了。
——
与此同时,顾家大宅。
顾母坐在沙发上,脸色阴沉得像要滴出水来。
"你说什么?你跪在民政局门口?"
顾廷州站在她面前,脸色苍白,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疯了?"顾母气得浑身发抖,"你知不知道已经有记者拍到了?明天这事要是上了新闻,顾氏的脸往哪儿放?"
"妈,当年那件事——"顾廷州抬起头,声音沙哑,"真正救我的人,是知晚。"
顾母一愣。
"你在说什么?"
"骨髓移植手术,是她做的。"顾廷州攥紧了拳头,"当年签病危通知书的,也是她。"
顾母的脸色变了又变。
"不可能。"她说,"阿瑶明明说——"
"阿瑶说的,都是假的。"
顾廷州抬起头,眼眶红得吓人。
"这三年,我们都冤枉她了。"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瑶站在楼梯拐角处,听到这番话,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她捏紧了扶手,指节泛出青白色。
完了。
全完了。
——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