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霉米换命两袋散发着浓重霉味、几乎要淌出酸水的陈年高粱米,
就那么随意地堆在林家后门肮脏的石阶旁。那令人作呕的酸馊气,几乎凝成实质,
钻进我的鼻腔,也死死钉住了我的双脚。这就是我,林家庶女林晚,
被明码标价卖给顾家冲喜的全部身价。嫡母林周氏,裹着件半新不旧的绛紫色丝绒斗篷,
站在回廊的阴影里,声音像是浸了腊月的冰水,又尖又冷:“晚丫头,睁大眼睛瞧瞧,
这可是天大的福气砸你头上了!顾家少爷,顾承聿!那可是沪上曾经顶顶拔尖的人物,
最年轻的少将!多少高门贵女踮着脚尖都够不着的门第!”福气?
我死死盯着那两袋在潮湿空气里仿佛在微微蠕动、散发着腐败气息的粮食,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嫩肉里,一股铁锈般的腥甜在口中弥漫开。顾承聿,
这个名字在沪上曾是传奇。铁腕雷霆,战功赫赫,年纪轻轻便肩扛将星,风头无两。
可三个月前一场突如其来的“恶疾”,人没死成,脑子却彻底坏了。
沪上小报的字眼像淬了毒的针:“昔日少将顾承聿,如今痴傻如稚儿,心智仅五六岁光景。
”而我,就是林家这艘破船抛出去,妄图堵住顾家这艘正轰然下沉巨轮窟窿的,
一块最廉价、最无人问津的破抹布。没有花轿唢呐,没有红绸喜帕。
一辆灰扑扑、窗玻璃蒙着厚厚尘垢的老式福特汽车,像运载什么见不得光的货物,
悄无声息地将我载入法租界深处。顾公馆那沉重的黑漆雕花大铁门缓缓滑开,
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露出里面如同巨兽蛰伏的庞大灰色洋楼。
修剪得如同尺子量过的草坪,沉默矗立的罗马柱,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消毒水和昂贵雪茄、香水混合的冰冷气息,沉甸甸地压下来,
堵住人的呼吸。我被一个穿着浆洗得发硬、面无表情的女佣径直引上二楼,
推向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深色橡木门。门开了,
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药味混合着甜腻的点心气息,
还有一丝智力迟滞者身上特有的混沌汗味扑面而来。“承聿,看看谁来了?
”一个穿着墨绿色丝绒旗袍、头发梳得一丝不乱、髻上簪着碧玉簪子的中年妇人转过身。
她是顾承聿的生母,顾家如今的当家主母,赵曼云。
她脸上挂着一种精心调配过的、如同面具般的慈爱笑容,保养得宜、涂着蔻丹的手,
正轻轻搭在坐在一张宽大丝绒沙发里的男人肩上。那男人身形高大,
穿着质料上乘的象牙白丝绸睡衣,肩背的骨架依旧能撑起昔日的挺拔轮廓。可此刻,
他微微佝偻着背,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掉了漆的旧铁皮小火车头,正低着头,
全神贯注地用一根胖胖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推着它,
在沙发扶手上发出单调而执拗的“咔哒、咔哒”声。他头发有些蓬乱,
几缕碎发垂在饱满却显得茫然的额前。听到声音,他迟钝地抬起头。我的心,
像是骤然被一只冰冷坚硬的手狠狠攥住,猛地沉入冰窟。
那是一张轮廓分明、英俊得极具冲击力的脸。鼻梁高挺如峰,下颌线利落如刀削。
可那双眼睛……那双本该深邃如寒潭、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此刻却像是蒙着一层永远擦不干净的厚厚雾霭。里面空茫茫一片,
只剩下孩童般纯粹的好奇和懵懂无知的茫然。他直勾勾地看着我这个闯入者,眼神没有焦点,
嘴角甚至无意识地淌下一线晶亮的口水,滴落在昂贵的丝绸前襟上。这就是顾承聿。
曾经的名字能让整个沪上军政界为之侧目的天之骄子。“呵…车车…”他咧开嘴,
露出一个毫无心机的、甚至有些傻气的笑容,笨拙地朝我扬了扬手里的小火车,
口水又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赵曼云立刻拿起旁边雪白的真丝手帕,
动作轻柔却带着一丝刻入骨髓般的嫌恶,迅速替他擦去。“承聿乖,这是晚晚,
以后就是你的新娘子,天天陪你玩,照顾你,好不好?”她的声音甜腻得如同蜜糖,
目光转向我时,那层虚假的糖霜瞬间剥落,
只剩下冰冷的、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像在打量一件不合心意的廉价摆设。
“晚晚?”顾承聿歪着头,鹦鹉学舌般重复着,眼神依旧空洞。
他忽然把手里视若珍宝的铁皮火车朝我递过来,动作笨拙而突兀,“给…车车…玩?
”我僵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脊椎,冻得四肢百骸都麻木了。
那两袋发霉高粱米的酸腐气味,仿佛再次浓烈地包裹住我,扼住我的喉咙。“承聿喜欢你,
这就好。”赵曼云唇边勾起一丝满意的弧度,带着掌控一切的笃定。她转向我,
声音恢复了那种毫无波澜的客套,却字字如刀:“林晚,以后你就住承聿隔壁那间。
好好照顾他,这是你唯一的本分。缺什么,找王妈。”她刻意加重了“唯一的本分”五个字,
目光像淬了冰的针,在我洗得发白的粗布旗袍上刮过,带着**裸的轻蔑。所谓的“新房”,
不过是顾承聿奢华卧房隔壁一间狭小、阴冷的储藏室匆匆收拾出来的。一张窄小的行军床,
一个掉漆的旧衣柜,便是全部家当。空气里还残留着浓重的樟脑丸和灰尘的味道。
陪嫁过来的小丫头春桃,抱着我那个瘪瘪的、打着补丁的蓝布包袱,眼圈红得跟兔子一样。
“姑娘…这…这连咱家下人的屋子都不如…”春桃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和愤懑。
22傻夫真相“闭嘴!”我厉声低喝,一把捂住她的嘴,警惕地侧耳倾听门外。
这华丽冰冷的顾公馆,就是一座吃人的魔窟。赵曼云那看似关怀实则淬毒的眼神,
就是悬在我头顶的利剑。我的“本分”,就是守着这个心智如孩童的废人,
在这不见天日的角落,无声无息地腐烂。照顾一个心智只有五六岁的成年男人,
其艰难远超想象。顾承聿的“傻”并非沉默。他的情绪像夏日的雷阵雨,毫无预兆,
倾盆而下。会因为昨天藏在枕头底下的彩色玻璃弹珠不翼而飞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嚎哭,
声嘶力竭,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也会突然对着窗外电线杆上停着的一只麻雀兴奋得手舞足蹈,
拍着巴掌又蹦又跳,口水飞溅;吃饭时,汤汁饭粒糊得满身满脸是家常便饭;深夜里,
有时会被莫名的恐惧攫住,蜷缩在床角,抱着枕头瑟瑟发抖,眼神惊恐涣散,
嘴里含糊不清地嘶喊着“炮…好响…黑…怕…”。我像一个被强行推上舞台的蹩脚保姆,
狼狈不堪地应对着这一切。替他擦拭永远擦不净的口水,换下沾满污渍的昂贵睡衣,
耐着性子一遍遍用最幼稚的话语哄他入睡,
在他毫无征兆的嚎哭风暴中笨拙地拍打他宽厚却颤抖的脊背。每一次触碰他温热的皮肤,
每一次清理他制造的狼藉,都像在反复烙刻我自身的卑贱与屈辱。
而他偶尔流露出的那种全然的、毫无保留的依赖眼神,清澈得像林间懵懂的小鹿,
却像最锋利的针,猝不及防地刺中我心底最隐秘的角落,分不清是怜悯,
还是对自身命运更深的绝望与不甘。赵曼云每日必至,如同阴魂不散的监工。
她总是踩着高跟鞋,带着包装精美的西式点心或新奇的机械玩具,踩着精确的时间点出现。
她坐在顾承聿身边,用甜得发腻的嗓音哄着:“承聿乖,看妈妈给你带什么了?
”眼神却锐利如探照灯,不动声色地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扫过我身上浆洗得发硬的旧布衫,扫过我因睡眠不足和心力交瘁而愈发苍白消瘦的脸颊。
那目光里,有冰冷的审视,有精准的估量,更有一种深沉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厌弃。
“承聿昨晚睡得可安稳?胃口还好吗?”她问,语调温柔得能滴出水。“还…还好。
”我垂着眼,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嗯。”她淡淡应一声,
目光落在顾承聿正笨拙地试图把一块奶油蛋糕塞进小火车烟囱里的手上,
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一道厌恶的细纹,“你是他的妻子,要更尽心些。他身子金贵,
经不起半点闪失。”她的话语轻飘飘,却字字如重锤,
将一切可能的过错都预先钉死在我的脊梁骨上。这天午后,
阳光难得透过厚重的丝绒窗帘缝隙,在深色的地毯上投下一线惨白的光。
赵曼云没有直接去看顾承聿,
而是带着一个穿着浆洗得发黄的白大褂、提着陈旧药箱的干瘦中年男人,
径直闯进了我那个仅能转身的小房间。医生眼神闪烁游移,始终不敢与我对视。“林晚,
”赵曼云脸上堆砌着恰到好处的愁容,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关怀,“承聿这病根,
缠缠绵绵,总不见大好。我忧心得夜不能寐。前些日子,托人从龙虎山一位老道长那里,
求了个秘传的方子。”她说着,从身后王妈捧着的紫檀木锦盒里,
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极其精致的珐琅小圆盒。盒身不过婴孩掌心大小,却流光溢彩,
绘着栩栩如生的缠枝并蒂莲,金线勾勒,华美异常。“道长说,
需得冲喜的新娘子贴身佩戴这特制的药引,沾了你的喜气和人气,才能引动药性,
渡到承聿身上,助他早日清明。”她打开盒盖,
一股浓烈到刺鼻的、带着脂粉气的玫瑰甜香瞬间弥漫开来,掩盖了房间本有的霉味。
盒内是细腻嫣红的胭脂膏体。“这胭脂膏子里,融了道长秘制的‘安魂定魄散’,
你每日需得仔细涂抹在耳后、手腕内侧脉搏处,”她的目光紧紧锁住我,
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切记,一日都不可间断。这关乎承聿的性命前程,你可明白?
”那珐琅盒子冰凉细腻,入手沉甸甸的。药引?安魂定魄?引渡药性?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钩子!赵曼云为了他儿子可真是想尽办法?我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抬眼看向她。那双描画精致的凤眼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虚假关切,
如同覆盖着浮冰的寒潭。“是,母亲。儿媳…明白了。”我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顺从地伸出双手,像接过圣旨般接过那冰凉的珐琅盒。指尖触及那光滑微凉的釉面,
却感觉像是握住了一块刚从炉火里夹出的、烧得通红的烙铁,烫得灵魂都在颤栗。
“这就对了。”赵曼云唇角的满意几乎要溢出来,她转头,
目光扫过一旁如同泥塑木雕般垂手肃立的王妈,那眼神锐利如刀,“王妈,
好生伺候少奶奶用这胭脂。每日早晚,亲眼看着她涂抹妥当了,再来回我话。”“是,太太。
老奴记下了。”王妈的声音平淡无波,眼皮都没抬一下,如同一个设定好的木偶。
赵曼云又假惺惺地叮嘱了几句“注意休息”之类的废话,便带着那形迹可疑的医生离开了。
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也仿佛隔绝了空气。房间里只剩下我和王妈,
死一般的寂静沉甸甸地压下来。王妈上前一步,
毫无表情的脸像一张风干的橘子皮:“少奶奶,老奴伺候您试试这胭脂?太太交代了,
要亲眼看着您用。”一股寒气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亲眼看着用?
这里面觉得没有那么简单!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
将那珐琅盒子死死攥在手心,几乎要捏碎,指甲嵌进柔软的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不…不必劳烦王妈了,”我强自镇定,声音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我自己来就好。王妈您去忙吧,承聿少爷那边离不开人,我这就过去照看。
”王妈浑浊的老眼在我苍白的脸上停顿了两秒,那目光像是冰冷的探针。她没有再坚持,
只是微微躬了躬身,行了个刻板的礼:“是,少奶奶。”然后,她像一道无声的影子,
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那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我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猛地扑到门边,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门板上,屏息凝听。
外面走廊一片死寂,王妈的脚步声确实远去了。我立刻反手,“啪嗒”一声将门锁死死扣上!
背靠着坚硬冰冷的门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咚咚咚的巨响震得我耳膜发麻,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顶,又瞬间褪去,只留下刺骨的冰寒和虚脱般的无力感。
我颤抖着,几乎是痉挛般地打开那个精致如毒蛇的珐琅盒子。浓郁的玫瑰甜香再次扑鼻而来,
熏得人头晕。粉质细腻,颜色嫣红诱人。我用颤抖的指甲,
小心翼翼地刮开表面一层厚厚的、油润的胭脂膏体。指甲缝里立刻沾满了黏腻的红色。底下,
露出了颜色更深、质地明显粗糙许多的暗红色粉末!它们像毒蛇的鳞片,
静静蛰伏在甜美的伪装之下。凑近了,
一丝极淡极淡的、几乎被浓郁花香彻底掩盖的苦杏仁味,顽固地钻入我的鼻腔!砒霜!
或者类似的剧毒粉末!赵曼云!她竟歹毒至此!她不仅要我的命,还要我日日贴着这剧毒,
让毒素无声无息地渗入我的肌肤血脉,慢性中毒!我若死了,
是“冲喜不力”、“福薄命短”,是她赵曼云“一片慈母心肠”终究敌不过“天意”!
她甚至可能把这毒计的痕迹栽赃到我身上,说我自带晦气,克夫克己!更可怕的是,
她或许根本不在乎我何时毒发,只要我戴着这毒物,
靠近顾承聿……我脑中瞬间闪过顾承聿懵懂无知、毫无防备的脸!她的目标,
从来就不止我一个!她是要一箭双雕,彻底拔掉顾承聿这根眼中钉!让他死得“合情合理”,
死在我这个“灾星”身边!可是,顾承聿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吗?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
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几乎窒息。但比恐惧更快的,
是一股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的、被逼到绝境的狠厉!想让我死?想让他死?没那么容易!
我猛地冲到墙角那个唯一的破旧洗脸架旁,铜盆里还有半盆浑浊的冷水。
我毫不犹豫地将那珐琅胭脂盒的盖子狠狠摁进水里!
用指甲疯狂地刮蹭盒盖内侧沾染的暗红粉末!水瞬间被染成一片浑浊的淡红色。
我又迅速抓起旁边一块粗糙的、洗得发硬的毛巾,蘸着这毒水,
用力地、反复地擦拭珐琅盒子的内壁和外沿,将每一处可能沾染毒粉的缝隙都擦过!
直到毛巾染上一片污红,盆里的水也变成了诡异的粉红色。做完这一切,我大口喘着气,
看着那依旧精致却仿佛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盒子,心念电转。直接毁掉?不行!
王妈明日定会“亲眼”查验!没有胭脂,赵曼云立刻就会知道事情败露,
等待我的恐怕就是更直接、更凶险的杀招!
我的目光猛地钉在梳妆台上——那里只有一面模糊的水银镜,一把缺了齿的木梳,
还有一个……我陪嫁带来的、最廉价的白瓷小罐,
里面装着我自己用凤仙花和明矾捣的、颜色寡淡的染指甲膏子!颜色不正,带着土腥气。
33毒计连环一个极其大胆、又极其危险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我混乱的思绪!
我扑到梳妆台前,抓起那个白瓷小罐,用指甲抠出里面暗红发乌、质地粗糙的膏体,
狠狠地、不顾一切地填进那个被我刮擦干净的珐琅胭脂盒里!用力压实!
直到将那华美的盒子填满,表面抹平。虽然颜色比原来的胭脂更深、更暗哑,质地也更粗粝,
但在昏暗的光线下,不凑近细看,勉强可以蒙混过关!做完这一切,我浑身脱力,
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心脏依旧狂跳不止。我看着手里这个被偷梁换柱的“毒盒”,
又看看铜盆里那盆颜色诡异的脏水和染红的破毛巾,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
必须处理掉!立刻!马上!就在这时,
外面走廊突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刻意放轻却依旧清晰的脚步声!
还有王妈那平淡无波、毫无情绪的声音隐约传来:“…太太放心,
老奴亲眼看着少奶奶涂的…是…颜色很正…”她们来了!来“查验”了!恐惧瞬间攫住了我!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那个填满了劣质染甲膏的珐琅盒子塞进梳妆台最底层的抽屉,
胡乱用几件旧衣服盖住!然后端起那盆毒水,视线疯狂地在狭小的房间里扫视——床底?
不行!会被发现!窗外?下面是草坪,太显眼!
唯一的出路……我的目光猛地定在房间角落那个唯一的、散发着淡淡异味的红漆马桶上!
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钥匙插入锁孔的轻微摩擦声清晰可闻!来不及了!我咬紧牙关,
用尽全身力气,端起那盆污浊的毒水,对着那红漆马桶,狠狠泼了下去!哗啦——!
几乎就在水声响起的同时,门锁“咔哒”一声被拧开!赵曼云带着王妈,像两道阴冷的影子,
出现在门口。赵曼云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
第一时间就射向了墙角——正好看到我手中还端着那个空空如也的铜盆,
水珠正顺着盆沿滴落在地毯上,而我面前的红漆马桶里,浑浊的水面还在晃荡,
隐隐透着可疑的淡红色,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难以言喻的酸馊混合着劣质胭脂水粉的怪异气味。
“你…你在做什么?”赵曼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死死钉在我脸上,又迅速扫过马桶,再扫过我手中的空盆。
我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脸上却努力做出一种被撞破私密事的窘迫和慌乱,手一松,
铜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我下意识地用身体微微挡住马桶的方向,
声音带着窘迫的颤抖,脸也恰到好处地涨红了:“母…母亲!您怎么来了?
…把…把胭脂打翻了一些…弄脏了手和盆…想着赶紧洗掉…怕…怕污了东西…”我语无伦次,
眼神躲闪,
将一个小门户出身、没见过世面、做错事被抓包的庶女的怯懦和惊慌演绎得淋漓尽致。
赵曼云的眉头紧紧锁着,狐疑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我脸上刮来刮去。
她显然闻到了空气中那股怪异的味道,是劣质染甲膏混合着冲洗毒粉的水的残留气息,
也看到了马桶里那可疑的淡红色水迹。她快步走上前,根本不顾我的阻挡,
目光如炬地看向梳妆台。当她的视线落在我匆忙合上、还未来得及完全关严实的抽屉缝隙里,
瞥见那露出一角的、填满了暗红色粗糙膏体的珐琅胭脂盒时,她的脸色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变,
随即,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毒蛇得逞般的阴冷笑意,在她精心描画的唇角一闪而逝!
她以为我用了!她以为我不仅用了,还不小心打翻了,正在慌乱地清洗痕迹!
她以为她的毒计,正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哼!”赵曼云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厌恶,仿佛多看我一眼都嫌脏。“笨手笨脚!
一点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都拿不稳!这胭脂金贵得很,是给你引药救承聿的,不是给你糟蹋的!
”她厉声斥责,眼神却不再那么紧迫逼人,反而透着一股“果然如此”的了然和…放松?
她转向王妈,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宽宏大量,“王妈,明日再给少奶奶拿一盒新的来!
看着她用!别再出岔子!”“是,太太。”王妈垂着眼应道。
赵曼云又嫌恶地瞥了一眼地上的空盆和依旧散发着怪味的马桶,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沾染晦气,
冷冷丢下一句:“收拾干净!别污了地方!”便带着王妈,趾高气扬地转身离去。
门再次被关上。直到她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我才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
顺着冰冷的墙壁,软软地滑坐到地上。冷汗早已浸透了单薄的里衣,紧紧贴在身上,
带来刺骨的寒意。我看着地上那个翻倒的铜盆,看着马桶里那渐渐沉淀下去的浑浊,
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地、不规则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更深的恐惧。
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肌肤,却远不及心底那彻骨的寒意。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还未散去,更深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每一寸神经。
赵曼云的毒计,绝不会因这一次失手而停止。她只会变本加厉,更加隐秘,更加狠毒。
这间小小的囚室,这整座顾公馆,都成了巨大的、无形的毒瓮,我和顾承聿,
就是瓮中待毙的猎物。门外传来王妈刻板的声音:“少奶奶,太太吩咐,
请您去小客厅用点心。”点心?我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鸿门宴吗?还是新一轮的试探?
小客厅里,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在地上投下斑斓却冰冷的光影。
赵曼云端坐在主位的丝绒沙发上,慢条斯理地用银匙搅动着面前一盏雪白的燕窝。她对面,
坐着一个穿着时尚洋装、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子,是顾承聿的堂妹,顾明兰。
她正用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拈着一块精致的杏仁酥,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钩子,
毫不掩饰地在我洗得发白的旧旗袍上刮过,带着**裸的轻蔑和嘲弄。“大嫂来了?快坐。
”顾明兰假笑着,声音甜得发腻,“乡下地方来的,怕是没见过这些好东西吧?多吃点,
补补身子,也好有力气伺候我那可怜的傻…大…哥。”她刻意加重了“傻”字,
尾音拖得长长的。赵曼云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我只是空气。
她用小银勺舀起一勺晶莹的燕窝,姿态优雅地送入口中,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敲在每个人心上:“承聿媳妇,坐吧。兰丫头也是关心你。承聿那边,离不开人,
你身子骨也要紧。”她放下勺子,拿起旁边雪白的餐巾,轻轻按了按嘴角,
动作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对了,我让厨房炖了参汤,
用的是库房里那支五十年的老山参,最是补气养神。王妈,给少奶奶端一盏来。
”王妈无声地端上一个青花瓷盖碗,轻轻放在我面前的小几上。碗盖掀开,
一股浓郁醇厚的人参气味弥漫开来,汤色清亮,几片薄如蝉翼的参片沉在碗底。这参汤,
看起来毫无问题,甚至称得上金贵。赵曼云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我,
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审视。“趁热喝了吧,对你身子好。照顾承聿是辛苦活儿,
没个好身子骨可不行。”她的话语听起来是关怀,却字字如冰锥,刺得人生疼。
顾明兰掩着嘴轻笑,眼神里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是啊大嫂,快喝吧。母亲一片心意呢。
这五十年的老山参,平日里我们想喝一口都难,也就是沾了大哥的光…哦,不,
是沾了你的光,母亲才舍得拿出来呢!”我看着眼前这盏热气腾腾、价值不菲的参汤,
那浓郁的参味钻进鼻腔,却只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赵曼云会这么好?
给我喝五十年的老山参?这汤里…真的只是参吗?她上午才送来了掺毒的胭脂,
下午就送来大补的参汤?这不合常理!太刻意了!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赵曼云面前那盏几乎见底的燕窝,
又扫过顾明兰手中那咬了一半的杏仁酥。她们都吃了,安然无恙。唯独这参汤,
是专门为我准备的“厚礼”。
一个极其荒谬、却又在赵曼云那蛇蝎心肠下显得无比合理的念头,如同毒蛇的信子,
猛地窜入我的脑海!她会不会…把毒下在了别处?一个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地方?她的目标,
始终是我!她需要我活着,至少暂时活着,戴着那剧毒的胭脂,
直到完成她“冲喜引毒”的恶毒计划!所以,她绝不会在明面上、在众目睽睽之下,
给我下一颗致命的毒!那么这参汤…或许真的只是参汤?
44生死线可这不符合赵曼云赶尽杀绝的性格!她一定留有后手!我的视线,
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
猛地钉在了赵曼云面前那个同样精致、但花纹略有不同的青花盖碗上!那是她自己的参汤!
她方才也喝过!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猜测瞬间成形!她会不会…把毒下在了她自己的碗里?
然后在某个“合适”的时候,诬陷是我下的毒?毕竟,
一个刚进门、出身低微、备受冷眼的冲喜新娘,因为怨恨而毒害婆婆,
是多么“合情合理”的动机!既能除掉我这个眼中钉,
又能彻底坐实我“灾星”、“毒妇”的名头,甚至可能牵连到顾承聿,一举多得!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掌心。我看着眼前这碗“无毒”的参汤,
又看看赵曼云面前那碗她刚刚喝过的、此刻碗底还剩一点残汤的盖碗,心脏狂跳如擂鼓。赌!
必须赌一把!赌她的毒,就藏在她自己的碗底!“母亲,”我抬起头,
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感激又带着几分怯懦的笑容,声音微微发颤,
“这…这参汤太贵重了…儿媳…儿媳受之有愧。母亲日夜为承聿、为这个家操劳,
才最该好好补补身子。这参汤…儿媳斗胆,想先敬给母亲!”我说着,猛地站起身,
双手捧起自己面前那盏热气腾腾的参汤,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笨拙的惶恐,
一步一挪地朝着赵曼云走去,眼神里充满了“孝心”和“不安”。这突如其来的举动,
让赵曼云和顾明兰都愣住了!赵曼云脸上的雍容瞬间僵住,
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惊愕和…猝不及防的慌乱!她似乎完全没料到我会来这么一出!
她想阻止,但我的动作带着一种乡下人特有的莽撞和“真诚”,已经捧着碗走到了她面前。
“你…”赵曼云下意识地身体微微后仰,眉头紧锁,显然极不情愿。“母亲!
”我像是没看懂她的拒绝,声音带着哭腔,眼圈也适时地红了,“求您成全儿媳这点孝心吧!
儿媳自知身份低微,能伺候承聿少爷已是天大的福分,哪里还敢享用这样金贵的东西?
母亲若不喝,儿媳…儿媳实在惶恐难安!”我作势就要跪下,
手里的参汤因为“激动”而微微晃动,滚烫的汤汁几乎要溅出来。“哎呀!
大嫂你这是做什么!”顾明兰尖声叫道,一脸嫌恶地往后缩了缩,
生怕汤汁溅到她昂贵的洋装上,“母亲让你喝你就喝!推来推去,小家子气!
”赵曼云脸色变幻不定,眼神像刀子一样在我脸上剜过。她显然不想喝这碗汤,
但此刻众目睽睽,我以“孝心”相逼,她若断然拒绝,
传出去对她苦心经营的“贤良主母”名声有损。她骑虎难下。“罢了罢了!
”赵曼云终于不耐烦地挥挥手,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愠怒,声音冰冷,“难得你有这份心。
王妈,接着!”她示意王妈接过我手里的碗。王妈立刻上前,从我手里接过了那碗参汤。
就在王妈转身要将汤碗放在赵曼云面前的小几上时,
赵曼云的目光飞快地扫了一眼自己面前那个还剩一点残汤的盖碗,
又扫了一眼王妈刚接过去的、原本属于我的那碗汤。她的眼神里,
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算计光芒!电光火石之间,赵曼云身体微微前倾,
似乎要去拿小几上的银匙。就在这一瞬间,她的胳膊肘“极其自然”、“极其不小心”地,
轻轻碰了一下王妈端着汤碗的手腕!“哎呀!”王妈低呼一声,手腕一抖!哗啦——!
那碗滚烫的、价值不菲的参汤,大半泼洒出来!正好,不偏不倚,兜头盖脸,
全泼在了赵曼云面前那个装着残汤的青花盖碗里!滚烫的汤汁混合着碗底残留的参汤,
瞬间将那只精致的盖碗注满,甚至溢了出来,弄脏了铺着雪白蕾丝桌布的小几!“混账东西!
”赵曼云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站起身,厉声呵斥王妈,
脸上是货真价实的愤怒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悸!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被滚烫参汤灌满、混合了她自己残汤的盖碗,
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极其难看,眼神深处,是如同见了鬼一般的恐惧!“太太息怒!太太息怒!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王妈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顾明兰也吓了一跳,随即幸灾乐祸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妈和我:“笨手笨脚的东西!
母亲这身苏绣旗袍可是顶顶金贵的!还有这碗…”“够了!”赵曼云猛地打断顾明兰,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
目光阴沉地扫过跪在地上的王妈,最后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惊疑,有愤怒,
有审视,更有一丝如同被看穿阴谋的恼羞成怒!“一点汤水而已!大惊小怪什么!收拾了!
”她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句话,然后猛地转身,脚步带着一种近乎仓皇的意味,
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小客厅,
甚至没再看一眼那个混合了她自己残汤的、此刻在她眼中如同定时炸弹般的盖碗!
顾明兰不明所以,狠狠瞪了我一眼:“扫把星!”也跟着匆匆追了出去。我赌对了!那毒,
真的就在她自己的碗底!她不敢喝那碗混合了毒药的汤!她怕死!她精心设计的毒计,
被我这个她眼中蝼蚁般的冲喜新娘,用这种近乎荒诞的方式,
在鬼门关前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她本想用它来构陷我,却不料被我以“孝心”相逼,
阴差阳错,差点让她自己喝了下去!这毒计,歹毒到连她自己都恐惧!
小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泼洒的参汤在雪白蕾丝桌布上洇开一大片深褐色的污迹,
浓烈的人参气味混合着被打翻点心的甜腻,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王妈还跪在地上,
身体筛糠般抖着,额头抵着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不敢抬头。几个女佣垂手肃立,
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我的目光,却死死钉在那个被滚烫参汤重新注满的青花盖碗上。
一股冰冷的寒意裹挟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全身。我强撑着发软的膝盖,
没有看地上抖如落叶的王妈,也没有理会顾明兰离去时丢下的那句“扫把星”,
只是默默地、一步一步地挪回了我那间狭小阴冷的佣人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过后,是死寂般的沉重。然而,
短暂的清醒之后,是更深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寒意。赵曼云眼中的惊悸和羞怒,
像淬了毒的针。她绝不会善罢甘休!一次不成,两次失手,
只会让她接下来的手段更加疯狂、更加致命!这样我和顾承聿的处境,不仅没有好转,
反而更加岌岌可危!这座华丽的坟墓,已然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不知如何面对!
接下来的日子,表面似乎恢复了平静。赵曼云依旧每日“探视”顾承聿,
带来精致的点心和昂贵的玩具,嘘寒问暖,扮演着慈母。只是她看向我的目光,
不再仅仅是冰冷的审视和厌弃,而是多了一层深深的忌惮和……杀意。
那是一种被冒犯、被看穿后的恼羞成怒,转化成的更加**的杀心。她不再提胭脂,
也不再送任何入口的东西给我。但顾公馆里无形的网,却收得更紧了。
仆人们的眼神更加疏离,王妈的身影如同鬼魅,总在不经意间出现在门外或角落,
无声地监视着。顾承聿依旧懵懂无知。他沉浸在自己的孩童世界里,他对我依赖日深,
像雏鸟眷恋着唯一能给予温暖的巢穴。他拉着我的衣角,含糊不清地叫着“晚晚…玩…”,
清澈的眼底是全然的信任。而我知道赵曼云的杀意,如同悬在我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不知何时会轰然斩落。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我自己谋一条生路!
我开始更加留意顾公馆的动静,留意那些看似寻常的蛛丝马迹。
比如:赵曼云和二房那位总是沉默寡言、眼神阴鸷的二叔顾振邦走得很近。顾振邦,
顾承聿的亲二叔,在顾承聿父亲死后,一直协助赵曼云打理部分家业,
尤其是军需相关的生意。他看顾承聿的眼神,没有丝毫亲情,只有一种评估废品般的漠然。
现在他们关在书房里的密谈时间越来越长,声音压得很低,只能偶尔传出的只言片语,
勉强听到带着“军火”、“交接”、“码头”之类的字眼。
不知为何一个模糊的念头在我心中成型,似乎知道了赵曼云急于除掉顾承聿,
不仅仅是因为厌恶这个傻儿子丢了她的脸面,恐怕更重要的,是顾承聿的存在,
了她和二房彻底瓜分、掌控顾家庞大的家业和……那些隐藏在军需生意背后见不得光的利益!
这个认知让我不寒而栗。对手的强大和贪婪远超我的想象。现在单凭我一个人,
在这深宅大院里,无异于螳臂当车。然而不知道是机会还是危机,来得猝不及防。
55装傻反击农历七月初七,顾家老太太的七十寿辰。顾公馆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沪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了大半,西装革履的政商名流,珠光宝气的太太**,
穿梭在灯火辉煌的大厅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空气里弥漫着雪茄、香水、鲜花和昂贵食物的混合气味,喧嚣得令人窒息。我和顾承聿,
被安排在主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顾承聿穿着崭新的西装,头发也被精心梳理过,
英俊的轮廓在璀璨的水晶吊灯下愈发耀眼。但他显然不适应这种嘈杂的环境,
显得有些焦躁不安,紧紧抓着我的袖子,眼神茫然地四处张望,
嘴里发出含糊的“唔…怕…”声。赵曼云表面上在不远处与几位贵妇人谈笑风生,
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扫向我们这边,带着冰冷的算计。“承聿乖,不怕,晚晚在。
”我握着他微微出汗的手,低声安抚,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这看似喜庆的场合,
处处暗藏杀机。果然,寿宴进行到一半,气氛最热烈时,顾振邦端着一杯红酒,
笑容满面地朝我们这边走来。他身后跟着两个穿着黑色短褂、身形精悍、眼神锐利的男人,
看似随从,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煞气。“承聿啊,”顾振邦走到我们面前,
脸上堆着虚伪的关切笑容,声音刻意放大,引来周围不少宾客的注意。
“今儿是你祖母的好日子,二叔带你去看个好玩的东西!就在后花园,保证你没见过!
”他伸出手,作势要去拉顾承聿的胳膊。顾承聿像是受惊的小兽,猛地往我身后一缩,
紧紧抱住我的胳膊,把脸埋在我肩膀上,含糊地抗拒:“不…晚晚…不去…”“二叔,
”我立刻侧身一步,将顾承聿护在身后,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承聿他怕生,
这里人多,他有些不舒服。还是我带他回房休息吧。
”我感觉到顾承聿的身体在我身后微微发抖。顾振邦脸上的笑容瞬间冷了下来,
眼神阴鸷地盯着我:“侄媳妇,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老太太的大寿,承聿作为嫡长孙,
怎么能缺席后面的热闹?不过是个玩意儿,看一眼就回来,耽误不了什么。
”他身后的两个男人也上前一步,无形的压力迫近。周围的宾客投来好奇或探究的目光,
窃窃私语声响起。赵曼云也适时地走了过来,
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奈和身为母亲的“包容”:“你二叔说得对。
承聿虽然…但也是顾家的少爷,总该见见世面。去吧,带承聿跟二叔去看看,
别扫了大家的兴。”她的话语温柔,眼神却如同冰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是…母亲,
二叔。”我低下头,声音艰涩,手指紧紧攥着顾承聿冰凉的手。他的手心全是冷汗。
顾振邦满意地哼了一声,转身朝通往后花园的侧门走去。那两个黑衣男人如同押解的狱卒,
一左一右,看似护送,实则封死了我们所有的退路。赵曼云站在原地,
唇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冰冷的弧度。后花园远离了前厅的喧嚣。月色朦胧,树影婆娑,
只有几盏稀疏的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晚风带着荷塘的水汽吹来,带着一丝凉意。
巨大的假山在夜色中投下狰狞的阴影,人工开凿的荷花池在月光下泛着幽暗的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