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川的咳嗽声像破风箱,一声接一声,砸在我耳膜上。
我脚步没停,径直往宿舍走。
关我屁事。那女人不是能耐吗?让她自己想办法去。
可那孩子的脸,咳得通红憋紫的小脸,还有苏雅那双绝望又强撑着的眼睛,跟电影似的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
“操!”
我低骂一句,猛地调转方向,朝村口那辆破旧的皮卡走去。
这车是村里唯一的机动交通工具,钥匙平时归我管,方便去镇上拉物资。
我把车开到周寡妇家院子外,按了下喇叭。
没动静。只有小川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我烦躁地下了车,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篱笆门。
苏雅还抱着孩子坐在门槛上,听见动静,她抬起头。
看到我和车,她眼里先是闪过一丝愕然,随即又被更深的戒备覆盖。
“你干什么?”
“上车。”我拉开车门,语气硬邦邦的,“送孩子去镇上。”
她搂紧孩子,没动,眼神里全是怀疑:“不用你假好心!”
我特么……
这死女人…真是好心当驴、肝、肺!
我火气蹭地又上来了:“苏雅,**看清楚!现在是你儿子快咳死了!你跟我在这儿较什么劲?是你的面子重要,还是你儿子的命重要?!”
她浑身一颤,低头看着怀里因为呼吸困难而开始抽搐的小川,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妈……难受……”小川微弱地**着。
那一刻,她眼里的固执和恨意,终于被一个母亲最本能的恐惧击碎了。
她咬了咬牙,终于抱着孩子,踉跄着站起来,走向皮卡。
她没坐副驾,而是拉开了后座的门,抱着孩子坐了进去,仿佛离我远一点就能安全一点。
我狠狠甩上车门,发动了车子。
破皮卡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发动机嘶吼着。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土味、药味,还有苏雅身上淡淡的、带着汗味的皂角气息。
谁也没说话。
只有小川压抑的咳嗽声,和苏雅轻轻拍抚孩子后背的窸窣声。
这沉默比吵架还他妈难受。
我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
她侧着脸,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山影,下巴绷得紧紧的,眼角还挂着没干的泪痕。
抱着孩子的手,因为用力,关节泛着白。
像个浑身竖满尖刺,却又脆弱得一碰即碎的稻草人。
我收回目光,猛踩了一脚油门。
镇卫生所条件也有限,但好歹有个正经医生。
医生给小川做了检查,脸色不太好看:“急性肺炎,拖得有点久了。先打点滴,观察一下,不行就得赶紧送县医院。”
苏雅的脸更白了,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紧紧抓着病床上小川的手。
护士过来扎针,小川哭闹起来。
苏雅手忙脚乱地安抚,额头上急出了细密的汗珠。
**在病房门口,看着里面乱成一团,心里那股邪火莫名其妙散了些,只剩下一种说不出的烦躁。
我转身去缴费,又去门口小卖部买了瓶水,和一个看起来还算柔软的面包。
回到病房时,小川已经打了针,迷迷糊糊睡着了。
苏雅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一动不动地看着孩子。
我把水和面包递过去。
她愣了一下,没接。
“吃点东西。”我把东西塞她旁边的空位上,语气依旧不怎么好,“你倒下了,没人照顾他。”
她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拿过那瓶水,拧开,小口小口地喝着。
自始至终,没看那个面包一眼。
天色渐渐暗下来。
病房里其他床位的人都睡了,只剩下小川不太平稳的呼吸声。
我拉了把椅子,坐在离病床稍远的墙角,闭目养神。
累…心累。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极力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钻进我耳朵。
我睁开眼。
苏雅还保持着那个姿势,肩膀却在无法控制地轻轻颤抖。她低着头,眼泪无声地往下掉,砸在她自己粗糙的手背上。
她哭得很小心,生怕吵醒孩子。
那无声的崩溃,比嚎啕大哭更让人憋得慌。
我皱了皱眉,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能说什么。骂她?还是安慰她?好像都不对。
“为什么……”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梦呓,带着浓重的哭腔,破碎不堪,“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我身体猛地一僵。
“如果死的是你……如果死的是你就好了……”
她重复着,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我,那眼神空荡荡的,里面是蚀骨的绝望和……认命般的恨意,“他就能回来了……”
我心头火起,猛地站起来:“苏雅!**疯够了没有?!周野死了!五年前就死了!是他自己命不好,遇上沙暴!跟我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她像是被我的话**到,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意识到会吵到孩子,硬生生压下去,变成一种尖锐的气音,“就是因为你!全都是因为你!”
她胸口剧烈起伏,眼泪流得更凶,手指死死抠着床沿,指节泛出青白色。
“那天……那天他本来已经买好票……要回来找我的……”她哽咽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说……要带我走……离开那里……”
“然后呢?”我盯着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然后……你打电话给他……”她抬起猩红的眼睛,死死剜着我,“你说……你说你的勘探队缺一个熟悉当地地形的人……你说……你说那个项目对他前途多重要……让他马上过去……”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我想起来了。
五年前,是有那么回事。
我们队在西北有个紧急项目,缺个靠谱的向导。我确实给周野打过电话,那小子脑子活,对那片也熟。
他在电话里支支吾吾,说有点私事要处理。
我当时还骂了他一顿,说男人要以事业为重,屁大点私事往后放放……
他……他是因为我那个电话,才临时改变行程,去了西北?才遇上了那场该死的沙暴?
“他挂了你的电话……就来跟我说……”苏雅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他说……哥哥需要他……他不能不管……他说等他回来……就回来接我……”
“他走了……就再也没回来……”
她瘫软在椅子上,用手捂住脸,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
“是你……是你叫他去的……是你把他推给了死神……”
“林烬……是你害死了他……”
我站在原地,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周野……是因为我……才死的?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我心脏,然后猛地搅动起来。
五脏六腑都跟着抽痛。
所以……所以她恨我。
不是因为我和周野长得像。
是因为她觉得,是我亲手把她爱的人推进了地狱。
所以她**我的照片?是为了提醒自己记住这份恨?还是……在她那已经扭曲的执念里,把我当成了周野的某种延续,既爱又恨?
我看着病床上小川沉睡的脸,看着崩溃痛哭的苏雅。
所以这孩子……是在周野死前就怀上的?还是……
不对。
时间还是对不上。就算苏雅当时怀了孕,小川现在顶多四岁,可那孩子看着明显不止。
而且,老村长说她是大着肚子来的。
如果孩子是周野的,她何必跑到这穷乡僻壤来?
疑团像雪球,越滚越大。
但现在,另一个更沉重、更冰冷的真相压了下来。
周野的死,我脱不了干系。
我一直以为,我只是个倒霉的,长得像死人的替身。
现在才知道,在她眼里,我他妈是个凶手。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所有质问,所有愤怒,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我看着那个因为恨我而几乎耗尽力气的女人,看着那个可能因我而失去父亲的孩子。
第一次,在这个叫苏雅的女人面前,我他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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