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将军说要娶我那天,我正用马粪烤红薯北境风雪如刀。雪片割在脸上,
像被钝刀刮骨。苏砚蹲在营帐外的火堆旁,手里一根铁签子戳着半焦的红薯,表皮裂开,
露出金黄软糯的瓤,热气混着焦香扑上睫毛,结了一层霜。她咬了一口,烫得直吸气,
却笑出声。“这可是你第三次烤糊了。”帐帘掀开,一只鹿皮靴踏进雪地,声音低沉带笑。
苏砚头也不抬:“将军若嫌难吃,大可回您那金丝楠木雕龙床上躺着去。
”来人正是镇北将军裴骁,二十出头,身披玄铁重铠,肩头落雪未化。他站在她面前,
高大得像一堵墙,挡住风雪,也挡住了天光。可苏砚不怕他。她从小在北境长大,
父亲是戍边老兵,死在十年前那场大雪里。母亲改嫁牧民,她跟着马帮走商,刀口舔血,
酒碗拼命,连狼群都敢对吼三声。“你不怕我?”裴骁忽然问。苏砚抬眼,
火光映着她一双清亮的眸子:“怕?你又不是狼。”“可我杀人如麻。”“那也得看杀谁。
”她冷笑,“杀敌是英雄,杀百姓是畜生。你是哪一种,我还看不出来?”裴骁怔住。
他带兵三年,破敌七阵,斩首三千,朝中称他“北境铁脊”,百姓唤他“阎罗将军”。
可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更没人敢当着他的面,用马粪当柴火烤红薯。“你叫什么名字?
”他问。“苏砚。”她吹了吹红薯,“砚台的砚。”“苏砚……”他低念一遍,忽然弯腰,
从雪地里捡起一块黑石,“这像不像砚?”她瞥了一眼:“像,还是烧糊的那种。
”他竟笑了。那一夜风雪更大,营外战马嘶鸣,巡逻士兵踩着厚雪来回走动。而帐中,
裴骁破例留下,与苏砚分食一只烤红薯。他说:“我要带你回京。”她呛了一口:“你疯了?
”“我没疯。”他盯着她,“你是我见过最不像女人的女人——可我偏偏想娶你。
”苏砚愣住。她不是没听过男人说喜欢她。可那些人要么图她力气大能搬货,
要么图她脸蛋俊能在酒肆招客。可裴骁不一样。他眼神干净,像北境初春融化的雪水。
“凭什么?”她问。“凭我裴骁此生,从不说假话。”他站起身,铠甲轻响,“三日后,
我班师回京,你随我同去。”她没应。可三日后,她还是上了他的马车。车轮碾过雪地,
发出咯吱声。苏砚掀帘回望,故乡的雪山渐渐远去,像一幅被风吹散的水墨画。她不知道,
京城正等着她一场笑话。---马车入京那日,满城皆知——镇北将军带回个“野丫头”。
裴府门前,红毯铺地,鼓乐喧天。老夫人拄着拐杖站在阶上,目光如刀。
“这就是你说的‘救命恩人’?”她冷声问裴骁。“是。”裴骁挺直背脊,
“她在雪崩中救了我一命,若非她割袍裹伤、拖我三里回营,我早已冻死。
”老夫人冷笑:“所以你就带个边疆村姑回来?你可记得,你与礼部尚书之女沈清漪,
自幼定下婚约?”裴骁沉默。苏砚站在阶下,一身粗布棉衣,脚上还沾着雪泥。她听懂了。
原来,他是有婚约的。可她没动。直到沈清漪从内院走出。月白衣裙,素雅如兰,
发间一支白玉簪,清冷似雪。她站在阳光下,像一幅工笔画里走出来的仕女。“裴公子。
”她轻声道,“一路辛苦。”裴骁低头:“沈姑娘。”苏砚忽然笑了。她转身就走。“苏砚!
”裴骁追上来,一把抓住她手腕,“你听我解释。”“解释什么?”她反问,“解释你骗我?
还是解释你根本没打算娶我?”“我没有骗你!”他急道,“我只是……还没来得及退婚!
”“退婚?”她冷笑,“你当退婚是退一件旧衣裳?人家姑娘等了你十年,
你一句‘没来得及’就打发了?”裴骁语塞。苏砚甩开他的手:“我不稀罕你的解释。
你要娶谁,是你的事。但我告诉你——我苏砚,从不抢别人的男人,
更不稀罕一个连自己婚事都做不了主的将军。”她大步走向马车,背影决绝。裴骁站在原地,
手指收紧,指甲掐进掌心。---三日后,裴府传出消息:将军与沈家婚约作罢。坊间哗然。
有人说裴骁为个村姑退婚,疯了。有人说沈清漪当晚焚了婚书,闭门不出。而苏砚,
却没回裴府。她在城南租了间破屋,靠替人洗衣、缝补过活。直到那日,
她在集市被人撞翻洗衣盆。“对不住对不住!”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慌忙蹲下帮她捡衣裳。
他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衫,袖口磨破,脸上却带着笑。“我叫谢砚舟。
”他递过湿漉漉的布巾,“刚才赶着去酒楼说书,没看清路。”苏砚接过,
淡淡道:“下次看路。”“哎,是是。”他挠头,“不过姑娘,你这名字……苏砚?
和我名字只差一字,真巧。”她抬眼看他。他眉眼清秀,眼神干净,笑起来像春水初融。
她没说话,拎起盆走了。可七日后,她又在集市遇见他。他正被几个泼皮围住,抢他包袱。
“还我稿子!”谢砚舟死死抱住包袱,“那是我半个月写的《北境英雄传》!”“英雄个屁!
”泼皮一脚踹他胸口,“穷酸书生,写什么书?”苏砚走过去,抄起扁担,一扫三倒。“滚。
”她冷声道。泼皮们捂着腿逃了。谢砚舟坐在地上,咳了两声,抬头看她:“你……又救我?
”“别误会。”苏砚蹲下,捡起散落的纸页,“我只是看不惯欺负人的。”她递还稿子,
指尖沾了泥。谢砚舟忽然笑了:“你这人,跟你的名字一样——苏砚,沉静如墨,
却自有锋芒。”她一怔。没人这么说过她。当晚,她破例去了城南“醉风楼”听书。
谢砚舟站在台上,手持折扇,声音清朗:“话说那北境风雪夜,一女子独行千里,
救将军于绝境……她不施粉黛,却胜过万千娇娥;她粗布裹身,
却比金玉更耀目……”台下哄笑:“这说的不是裴将军带回来的那个村姑吗?”“就是她!
听说将军为她退了婚,结果人家不领情,跑了!”“哈哈哈,真土!”苏砚坐在角落,
握紧茶杯。可谢砚舟继续道:“诸位可知道,她为何不留下?因为她知道——真正的英雄,
不该困于宅院,而该立于天地之间。”全场静了。他目光扫过角落,与她对视一眼,
微微一笑。那一夜,苏砚失眠了。---半月后,谢砚舟找到她。“我想开个酒馆。”他说,
“就叫‘砚台记’,你说怎么样?”“没钱。”她答。“我有故事。”他笑,“你有手艺。
我听说你腌的酸笋,连裴将军都赞不绝口。”她皱眉:“别提他。”“好,不提。”他挠头,
“可你愿不愿试试?一起做生意?”苏砚沉默良久。终于点头。他们租了间临街小铺,
粉墙黛瓦,门前挂一布帘,上书三字:**砚台记**。苏砚掌厨,谢砚舟说书。
第一日开张,只来了三个客人。可第三日,门口排起长队。
做的“边疆三绝”——风干羊肉配辣酱、酸笋炖牛腩、马奶酒冻糕——香得整条街都来询问。
而谢砚舟的《北境奇谭》更是场场爆满。“话说那夜,雪深三尺,一女子赤脚踏雪,
背负重伤将军……她一边走一边唱边疆小调,歌声穿云裂石,
连狼群都不敢近身……”台下有人问:“这女子后来怎样了?”谢砚舟望向厨房方向,
轻声道:“她开了家酒馆,就在你们身后。”满堂哄笑,却无人知道,那厨房里,
苏砚正低头切菜,嘴角微扬。---这日黄昏,酒馆打烊。苏砚在院中晾衣,
谢砚舟坐在石凳上写新稿。忽然,门外马蹄声急。一辆华贵马车停下,车帘掀开,
沈清漪走下。她仍是一身素衣,却少了当初的清冷,多了几分温和。“苏姑娘。”她微笑,
“我来还你一样东西。”苏砚皱眉:“我不记得欠你什么。”“不是欠。
”沈清漪从袖中取出一张地契,“这是城东一块铺面,原是裴家产业。如今……他不要了。
”苏砚一愣:“他不要了?”“嗯。”沈清漪轻叹,“他把所有产业都交给了我父亲,
说‘从此两清’。”苏砚冷笑:“他倒洒脱。”“可他每晚都去醉风楼听谢公子说书。
”沈清漪看着她,“听完就坐在角落喝酒,一句话不说,直到天亮。”苏砚手一抖,
衣架歪了。“我不稀罕他可怜。”她冷声道。“我不是来替他求情的。
”沈清漪将地契放在石桌上,“我是来谢谢你。”“谢我?”“谢谢你没嫁给他。
”沈清漪微笑,“若你嫁了,他永远不会明白——有些女人,生来就不该困在金笼里。
”她说完,转身离去。马车渐远,暮色四合。谢砚舟走过来,拿起地契看了看:“这地段,
值三千两。”苏砚不语。他忽然问:“你恨他吗?”“不恨。”她摇头,
“我只是庆幸——我没成为第二个你。”他一怔。“你是说……我也是被抛弃的?”他笑。
“你落榜七次,家里断供,未婚妻改嫁。”苏砚看着他,“可你没倒下。你写书,说书,
活着,还活得有声有色。”谢砚舟沉默片刻,忽然展颜:“所以,我们俩,都是被世界甩了,
却自己爬起来的人?”“差不多。”她笑。他忽然握住她的手:“那……以后一起走?
”她没抽回。夜风拂过,檐下风铃轻响。---数日后,砚台记扩建。新招牌挂起那天,
裴骁来了。他一身便服,面容憔悴,站在门口,久久未动。苏砚正在后院教谢砚舟切羊肉。
“你教他?”裴骁忽然开口。苏砚抬头,平静道:“是。我教他切肉,他教我识字。
我们互相教。”裴骁眼神一痛。“苏砚,我退了所有亲事。”他低声道,
“我……可以重新开始吗?”她笑了:“你连自己都管不好,怎么重新开始?”“我改。
”他急道,“我可以学!”“学什么?”她反问,“学怎么对一个女人好?
还是学怎么不辜负一个救你性命的人?”裴骁哑然。谢砚舟走过来,
站到苏砚身边:“裴将军,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你算什么?”裴骁怒视他,
“一个落魄书生,靠说我的故事赚钱?”“是。”谢砚舟坦然,“**你的故事赚钱。
可我讲的是真话——而你,连对自己说真话的勇气都没有。”裴骁拳头紧握,却最终松开。
他转身欲走,忽听苏砚在身后道:“裴骁,你知道边疆人怎么处理烂掉的马蹄吗?”他回头。
“埋了。”她淡淡道,“不值得救的东西,就别浪费力气。”他踉跄一步,消失在街角。
---当晚,酒馆爆满。谢砚舟登台,展开新书卷轴。“今日新篇——《将军求复合,
前妻送他一坛醋》。”全场哄笑。苏砚在厨房笑着摇头,手起刀落,
切下一片薄如蝉翼的羊肉。风铃轻响,月光洒在“砚台记”三字招牌上,亮如星辰。
“下回再说。”谢砚舟合上书,“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台下掌声雷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