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沂宁哭到最后,彻底晕了过去,乔清行把她抱去医院,守了一整夜都没合眼。
她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乔沈两家便定下娃娃亲。
而沈沂宁自出生起,便患有怪病,身子骨实在太弱,经常生病反复发烧,时常伴有心悸,即便在中药罐子里泡了多年,依然没用。
后来她又改吃西药,病没治好,反而因为激素长成了小胖妞。
沈家甚至还请过术士为她驱邪消灾,都不见好,只让他们再试试别的法子。
六岁那年,沈母带她去梵修寺诵经礼佛,祈求神佛的庇佑,以解病痛之苦。
漫天飞雪,虔诚信奉。
她的母亲带着她一步一步踏上云梯,穿过寒风冻雪,只为求她康健。
而寺庙大殿之内,住持拿过她的签,叹息着摇头。
自那以后,沈沂宁独自留在梵修寺,日日祷告。
许是真的中了邪,那便留在这佛门圣地,避灾避难。
至此外界皆不知沈家还有一个小女儿,只知道沈氏夫妇有一个独子。
沈沂宁住在寺庙的十多年,除了诵经礼佛,也会有教书先生教她学识。
她很喜欢画画,那些清冷与温馨交织的记忆,她一一描绘在画本里。
她没见过多少城市的喧嚣,旅途的风景,只见到了四季交替的梵修寺,于高山峻岭之间,稳稳矗立着。
她曾见过步履蹒跚的老人,不为长命百岁,只为给子孙后代祈福消灾。
也曾见过热恋中的情侣,向神佛祈求修得正缘,从此白首不相离。
当然也见过没有什么诚心,被长辈硬拉着来忏悔赎罪的。
沈沂宁猜不到他们这种人会求什么,或许求个心安吧。
十二年间,她于高台一侧,见过不少前来觐见朝拜的人,不知他们所求是否皆已如愿。
沈沂宁只知道,她还是不健康。
但签文里指引着,她命中必有一劫。
她的父母为她四处寻医,不忘日日供奉神佛,施善于人,他们也会经常上山来看她。
她的哥哥来得更勤,一到周末就会来,而乔清行,那个自小与她有婚约的邻家哥哥,也会一同前来,陪她消磨逗趣。
下山前的一个月,沈宸在后院里捏着她肉嘟嘟的小脸。
他语气异常宠溺:“我们沂儿在山上清心寡欲的,怎的愈发圆润了?”
沈沂宁看向一旁与沈宸同样清秀俊逸的男人,不甘心地问道:“清行哥哥,我真的很胖吗?”
乔清行看着眼前因为激素微微发胖的女孩,浅笑着安慰:“还好吧,挺可爱的。”
沈沂宁不满意了,还好……吧?可……爱?
难道山下的女孩子都很苗条很漂亮吗?
她的清行哥哥会不会更喜欢别的女孩子,他今年都二十好几了,有没有背着她在外面偷偷谈恋爱啊?
沈沂宁懊恼地望着沈宸,小嘴鼓鼓的,直跺着脚:“哥哥!我以后不吃药了!”
沈宸将她按回藤椅上,蹲在她面前耐心哄着:“那怎么行,不吃药的宝宝不是乖宝宝哟。”
那个时候的沈沂宁肉肉的,看起来与沈宸仅两三分相似。
她没有见过多少外面的女孩子,她其实并不知道,如此般明眸皓齿,肤若凝雪,放在人群中已然是个小美女了。
沈沂宁在两个高贵儒雅的男人面前开始感到自卑,她觉得自己像个又土又圆的肉包子。
她失落地埋着脑袋,暗自思量着怎么能背着照顾她的姨姨把药偷偷扔掉。
沈宸见她鬼精鬼精地提溜着眼珠子,不知道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于是便想要告诉她一个好消息,让她能开开心心、安安分分地在梵修寺过完这一个月。
沈宸轻揉着她的发顶,眼含笑意:“下个月沂儿就满十八岁啦,身体也比小时候好多了,妈妈说将你接回家去住。”
沈沂宁还在焦虑中,突然听到他这么一说,既惊喜又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她以为她还会在这里住好多好多年。
“哥哥,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太好了哥哥!”
沈沂宁高兴得从藤椅上直直扑进沈宸怀里,她期盼着这一天会快一点来,再快点,再快点。
于是那一个月便成为她这十八年以来,最开心最期待的一段时间。
夜里独自睡在这幽幽山谷里,那种孤寂与苦闷都消散了许多。
那个时候的沈沂宁一米六五,一百一十斤,没多久,她就瘦到了如今这般,只有九十斤。
沈沂宁从睡梦中醒来,湿润的睫毛忽闪,一滴晶莹的水珠滑过她眼尾那颗血痣,渗进青丝。
十二年的孤身修行,没有等来和家人的团聚。
十八年的病痛苦楚,仍旧等不到健康的那一天。
最后换来的却是无尽的深渊,无边的黑暗。
沈沂宁不懂,为什么有的人一生行善积德,虔心礼佛,却落得死于非命的下场?
为什么有的人丧尽天良,坏事做尽,却能在这世间那般逍遥快活?
她再也不信神佛了。
乔清行为她拂去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嗓音嘶哑:“沂宁,你还有我。”
沈沂宁望向他,心中酸涩难忍。
她最终还是忍住了。
她不能回头,她绝不能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