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士陵园里的那场闹剧像一根刺,扎在沈家人和苏月漓之间。沈母打在苏月漓脸上的巴掌,不仅留下了清晰的红印,更在沈家和苏月漓之间划开了一道难以弥合的裂痕。
从京城回到北湾后,苏月漓就搬回了自己与沈铮用作婚房的公寓。推开门,偌大的房子里空无一人,不再有那个熟悉的身影,只剩下她和肚子里的孩子,还有满室挥之不去的孤寂。
苏月漓在离开沈家之前,丢下一句,“爸妈,让我们离婚吧。解除军婚…需要您们同意。求您们,放过我吧….”便收拾行李回公寓,只剩沈父沈母在原地沉默许久。
沈母转身半跪下抚摸着供桌上儿子的遗像,长长的叹了口气,“铮儿,我们理解月漓的痛苦,但是...但是我们无法原谅她在你墓前说的那些话。”沈母缓缓把头靠在遗像上,语气痛苦,“儿啊,那些话像刀子一样剖着我和你爸爸的心...月漓怎么变成了这样...”悲伤痛苦充斥着她的内心。
沈父坐在沙发上,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手指狠狠的摩擦着手中军帽上的国徽,最后对着沈铮的遗像长长叹了口气:“罢了,孩子,她心里苦,强求不得。”
三天后,沈家拜托北海舰艇部队的政治处代表和律师一起,找到了苏月漓。
公寓的客厅里,律师把一份拟好的离婚协议推到苏月漓面前,语气平静且疏离:“沈先生和沈太太的意思是,财产方面他们不会亏待你,这套公寓留给你,另外再给你一笔生活费,足够你和孩子未来的开销。他们只有一个要求,离婚后,希望你不要在公共场合发出任何不利于沈铮先生英雄形象的言行。”
苏月漓拿起离婚协议,指尖划过“解除军婚”四个字,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嘲讽与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悲凉。
“他们倒是想得周到。”她轻声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现在是觉得我配不上沈铮了吗?”
律师没有接话,只是保持着职业化的微笑。海军政治处的代表同样闭口不言,一脸严肃。有些话,不需要说出口,彼此都心知肚明。
苏月漓没有犹豫,翻到最后一页,在乙方签名处落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像是在为这段短暂的婚姻画上一个仓促而潦草的句号。签完字,她把协议推回去。
“告诉他们,我同意。”她淡淡地说,“从此以后,我苏月漓和沈家,再无瓜葛。”
律师和海军代表收起协议,起身告辞。苏月漓走到阳台上,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眼神空洞。万家灯火,竟没有一盏为我而留。
离婚手续办得很顺利,海军政治处审核手续出来那天,苏月漓远远地看到了沈父沈母。自那之后,苏月漓没有再见过沈父沈母,所有的事情都是通过律师代办。
拿到离婚证的那天,天空阴沉得厉害,像是随时都会下雨。苏月漓把离婚证塞进包里,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最后鬼使神差地来到了海边。
那片曾经见证她和沈铮定情的海域,此刻正无情的翻涌着。海风很大,吹得她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带着咸涩的气息。她沿着海岸线慢慢走着,脚下的沙子被海水浸湿,冰凉刺骨。
“你倒是会选地方。”
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苏月漓的身体猛地一僵。她回过头,看见拓跋苍站在不远处,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身形挺拔,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海风吹起他的衣角。
苏月漓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继续望着大海。她知道拓跋苍这个“偷窥狂”为什么能找到这里,但却不想知道为什么现在他出现在这里。刚刚经历过丧夫,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应付这个擅长胡搅蛮缠的男人。
拓跋苍慢慢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望着大海。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一遍遍地冲刷着海岸。
“解除军婚了?”拓跋苍先开了口,语气里听不出太多的情绪,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苏月漓疲惫地斜了他一眼,“关你屁事?拓跋总裁!”
“呵,沈家倒是比我想象中更决绝。”拓跋苍轻笑一声,已经知道了结果,“是你做了什么吗?”他微微歪头看着苏月漓,明明是问句,但好像已经知道了事实,“你当着二老的面骂沈铮了?”
“就你知道得多?话说你还要监视我到什么时候?”苏月漓转过头,看着拓跋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与不服,“罢了….总之,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自私自利、只知道儿女情长的女人,玷污了沈铮英雄的名声。”
拓跋苍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挥之不去的疲惫,心里莫名地一疼。他莫名想起沈铮,那个总是见到他一脸防备,却会在提到苏月漓时露出温柔笑容的男人。如果他现在还在,肯定不会让苏月漓活成这样吧?
他还记得沈铮出征前,也就是自己陪同徐文婷给北海舰艇部队送出那一批关键的重明鸟无人机的时候,他与沈铮两个人在北海舰队锚地短暂见过一面,当时他看见沈铮趁着交接间隙,偷偷在看手机上苏月漓的睡颜。拓跋总裁心中相当吃味,便说:“算起来,你们新婚蜜月还没结束,这就要出任务,你就不怕我挖你墙角?”当时沈铮冲上来抓住自己的衣领,严肃地看着他,“拓跋苍!你大可试试破坏军婚的后果!”
现在想来,那竟是他们最后一次对话,还是因为苏月漓。
“沈铮不会这么想。”拓跋苍轻声说,“他从来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他爱你,就爱你的全部。但他心中,同时也放着不输于对你的另一份爱。他爱这个国家,爱这里的人民,他相信守护这些,最终也会守护你。”
“爱?”苏月漓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爱我,就会丢下我和孩子,一个人头也不回的跑去当英雄?爱我,就会让我承受这一切?拓跋苍,你们这群男人果然都一样,都只会许下空口承诺!最终为了自己心里那点所谓的原则,你们可以牺牲一切旁人给你们的关心!”
她的情绪再次失控,声音在海风中显得格外凄厉。
拓跋苍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和她看不懂的复杂。“我知道你难受。”拓跋苍等她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才缓缓开口,“如果你愿意,以后,我可以陪在你身边。”
苏月漓愣住了,心里有些欢喜也有些羞耻,她看向远处的海,语气嘲讽的问:“你什么意思?沈铮死了,你现在跑来彰显你的责任心了?你特么早干什么去了!?当初你不愿意娶我的时候那股子傲气呢!?”
“字面意思。”拓跋苍迎上她的目光,眼神真诚,“沈铮不在了,我来照顾你和孩子。”
苏月漓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些可笑。这个曾经劝她不要相信婚姻的男人,现在竟然要照顾她和她的孩子。
“拓跋总裁,我真的搞不懂了,你图什么?”苏月漓问,声音森然。
拓跋苍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肯定是因为还爱你,嗯…就是这样。”
他没有说,其实更多的是因为他自己心甘情愿想要付出。他佩服沈铮的大义,也心疼苏月漓的遭遇。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或许有些趁人之危,可他拓跋苍,从来不是很在意手段。
苏月漓沉默了。她看着翻涌的大海,心里乱成一团。她的确…还需要一个依靠,一个能让她拥有正常生活的庇护。而拓跋苍,似乎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好。”她听到自己说,“我接受你的请求。”
拓跋苍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被复杂的情绪取代。他知道,苏月漓早就不再爱他了。可即便是这样,他也愿意陪着她。
从那天起,拓跋苍开始频繁地出现在苏月漓的公寓里。他会每天早上买来新鲜的早餐,会在她孕吐难受时默默递上一杯温水,会在她晚上被噩梦惊醒时,安静地坐在床边陪着她,直到她重新入睡。
他做得无微不至,像一个完美的守护者。苏月漓也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会在他忙的时候给他打电话,会在他晚归时留一盏灯。她开始对他展露笑容,会和他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甚至会在他面前偶尔撒撒娇。
可越是这样,拓跋苍心里的矛盾就越深。他看着苏月漓对他越来越依赖,看着她渐渐从悲伤中走出来,却也清楚地看到了她骨子里的……冷漠。
她接受他的照顾,却从未真正考虑过他的感受;她享受着他的付出,却依然午夜里偷偷念着沈铮的名字,仿佛他从未离开。
某一天,他撞见苏月漓对着手机里沈铮的照片大骂,说他没有担当没有责任心,抛下妻儿只满足自己的事业...那一刻,苏月漓真的狠绝至极。
难道,沈铮用生命守护的家国大义,在她眼里竟然如此廉价?拓跋苍摇了摇头,她应该只是太痛苦了。
一天晚上,苏月漓因为孕吐难受,折腾到半夜还没睡着。拓跋苍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哄着。
“拓跋苍,”苏月漓突然开口,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你说,沈铮是不是真的很傻?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放弃了我们。”
拓跋苍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继续轻轻拍着她的背,语气平静:“他不是傻,他是有他的信仰。”
“信仰能当饭吃吗?能让我不这么难受吗?”苏月漓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抱怨,“如果他还在,我就不用受这些苦了。”
拓跋苍沉默了。他看着苏月漓苍白的脸,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力感….她到底要如何走出那片泥沼?自己该如何帮她?
“月漓,”拓跋苍的声音有些低沉,“沈铮是英雄,他的牺牲值得被铭记和尊重。他的自我牺牲与他爱你与否,并不冲突。”
苏月漓愣了一下,随即不满地皱起眉头:“你也跟他们一样?就知道说这些大道理!我不管他是不是英雄,我只知道他丢下了我!”
拓跋苍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拍着她的背。看着眼前被痛苦反复折磨到近乎疯魔的女孩,拓跋苍心中安慰自己说,该懂的道理,她应该都懂。只是要憋住这样的离别,太难了,大义固然高大伟岸,但也不能完全否定人的情愫。苏月漓只是一个追逐自身幸福的女人,她可以自私吗?当然可以。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苏月漓压抑的啜泣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拓跋苍知道,他和苏月漓之间,永远隔着一个沈铮。他也知道,苏月漓对过往的怨念,或许永远都不会改变。可他还是决定,继续守护在她身边。不为别的,只为了心中那份无法再进一步阐明的爱,有什么办法呢?他就是爱她啊。
他轻轻叹了口气,在心里对自己说:就这样吧,只要能陪在她身边,就够了。哪怕她永远心里只有自己,哪怕她从来没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