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寒夜烬承平十七年的冬夜,似乎格外漫长。琼林苑的丝竹笙箫隔着重重宫墙传来,
模糊得像另一个世界的声音。谢珩端坐在席间,深紫色的麒麟补子朝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
仿佛一尊没有温度的玉雕。案上的金樽美酒澄澈,映着殿内煌煌灯火,
也映着他眼底深处那片沉郁的死水。“……谢爱卿主持编纂《承平大典》,功在社稷,
当浮一大白!”御座之上,承平帝的声音带着酒后的酣畅。群臣应和,觥筹交错。
谢珩执起金樽,唇角勾起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首辅的恭谨笑意,仰头,
将杯中那冰凉的液体一饮而尽。辛辣感滚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口那片空茫的冷。他的目光,
似是无意地掠过对面席上那位凤冠霞帔、容光慑人的贵妃——苏明玥。
她正巧笑倩兮地接受着几位宗室命妇的恭维,眼波流转间,偶尔扫过谢珩,
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毒蛇般的凉意,以及……一种胜券在握的审视。她在等。等一个消息。
一个关于他府中,那个她名义上的“表妹”、他结发妻子苏鸾的死讯。谢珩握着金樽的手指,
在宽大的袖袍下,几不可察地收紧。冰冷的金属硌着指骨,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
却奇异地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瞬。苏鸾。这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针,
猝不及防地刺入他早已麻木的心房,带来一阵尖锐到无法呼吸的痉挛。
他记得她刚嫁入谢府时的样子。十六岁的少女,穿着繁复的嫁衣,
盖头下露出的下颌线条温婉,一双杏眸清澈如林间初生的小鹿,
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对他的……孺慕。那时的他,谢氏长房嫡子,前途无量,
心中装着的是朝堂风云,家族兴衰,对这门由祖父定下、旨在巩固与靖国公府联系的亲事,
并无太多波澜。妻子,不过是宗谱上一个名字,后宅里一个需要妥善安置的摆设。
他给她正妻应有的体面,却吝啬于一丝温情。她为他打理中馈,殚精竭虑,
将谢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赢得阖府赞誉;她为他周旋于各府女眷之间,
用她的聪慧和温婉,替他维系着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甚至在他初入朝堂,遭遇政敌构陷,
险象环生之际,是她,拖着刚为他挡下刺客毒镖、尚未痊愈的病体,连夜奔走于故旧之间,
以命相搏,替他寻得一线转机……颈侧那道细微的旧疤,就是那时留下的。
他记得她端来汤药时,指尖的微凉和眼底极力掩饰的关切。记得她深夜伏案,
为他整理卷宗时,被烛火勾勒出的单薄侧影。记得每一次他深夜归府,无论多晚,
主院那盏为他留着的、昏黄的灯火。是什么时候开始,她眼中的光渐渐熄灭了?
是每一次他公事繁忙,将她精心准备的羹汤搁置一旁?是每一次她试图靠近,
却被他以“夫人自重”、“内宅不宜干政”的冰冷话语推开?还是……当她终于意识到,
无论她付出多少心血,耗尽多少心力,在他谢珩心中,她始终只是一个“有用”的谢家妇,
而非他心尖上的人?他利用她的才能,她的家世,她的一切。
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带来的安稳与助力,却吝啬于给她一个回望的眼神,一句温存的话语。
他把她当成稳固谢氏基业的一块磐石,却忘了磐石亦有温度,亦会……碎裂。直到那个雪夜。
直到那壶由苏明玥的心腹太监亲自送去的、盖着明黄锦缎的“恩赏”御酒。他并非全不知情。
苏明玥早已用那跗骨之蛆般的“紫煞”牢牢扼住了他的咽喉。
每一次毒发时那撕心裂肺、如同被万蚁啃噬脏腑的剧痛,
那神智濒临崩溃、只想毁灭一切的疯狂,都让他清晰地认识到,
自己不过是这位贵妃娘娘手中一枚随时可以碾碎的棋子。
她用那暂时压制毒性的、带着腐甜气息的“解药”,换取了他的……默许。
这个知晓苏家太多阴私、又日渐在谢府站稳脚跟、甚至可能威胁到她在后宫地位的“隐患”。
苏明玥说:“一个无用的弃子罢了,谢相何必在意?本宫替你清理干净,也省得碍你的眼。
”他记得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或许是面无表情,或许是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冷漠?
他记不清了。只记得胸腔里那颗心,在听到“弃子”二字时,
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深的麻木覆盖。是啊,弃子。他对自己说。
一个温顺、有用、却从未走进过他心底的女人。死了,也就死了。正好可以腾出位置,
让苏明玥安插她更“听话”的棋子进来。这很划算。符合谢氏的利益,
也符合他……苟延残喘的需要。宫宴正酣。舞姬的水袖翻飞,乐声靡靡。谢珩端起金樽,
再次一饮而尽。冰凉的酒液滑入腹中,却像滚油一样灼烧起来。
眼前觥筹交错的繁华景象开始扭曲、旋转,耳边嗡嗡作响。就在这一刻!
一股熟悉的、阴寒蚀骨的气息毫无征兆地从丹田深处猛地炸开!如同沉睡的**被惊醒,
瞬间咆哮着冲向四肢百骸!“紫煞”发作了!不是往常那种缓慢侵蚀的钝痛,
而是毫无预兆的、狂暴的、毁灭性的冲击!
“呃……”一声痛苦的闷哼被谢珩死死压在喉咙里。
他手中的金樽“哐当”一声掉落在案几上,酒液泼洒。他猛地用手撑住桌面,
指关节因为用力而瞬间泛白,手背上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额角冷汗瞬间涔涔而下。“谢相?
”旁边有同僚关切地望过来。“无……无事。”谢珩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
他强迫自己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不胜酒力,让诸位见笑了。
”他试图调动内力强行压制那肆虐的毒素,却发现那狂暴的毒性如同决堤的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