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心棠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那个租来的、只有三十平米的工作室兼住所的。脑子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乱麻,顾云深那张冷静过分的脸,那份写着《特殊合伙人协议》的文件,还有他那句“你真实的样子顺眼很多”,像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旋转。
她把那份文件扔在堆满设计稿和样品的办公桌上,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荧光粉的裙子勒得她喘不过气,她冲进狭小的洗手间,粗暴地卸掉脸上那夸张的妆容,用清水一遍遍冲洗,直到皮肤发红,才感觉找回了一点真实的自己。
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有些苍白,眼神里带着惊疑不定的女孩,沈心棠用力拍了拍脸颊。“棠心文创”的logo就在镜框旁边,那是她一笔一画设计出来的,承载着她所有的梦想和心血。下个月的租金、供应商的催款信息、员工小琳担忧的眼神……这些现实的压力,比任何夸张的表演都更沉重地压在她肩上。
她走到桌边,手指不由自主地再次触碰那份协议。深吸一口气,她翻开了它。
条款清晰得令人发指。
甲方:顾云深。乙方:沈心棠。
合作内容:乙方需在甲方要求下,以甲方女友(必要时为未婚妻)身份,陪同出席各类家庭聚会、商业活动及其他特定社交场合,并按照甲方指示,展现特定行为模式,以达成扰乱特定人员(主要为其继母林曼丽、异母弟顾云峰及相关联势力)布局、维护甲方利益之目的。
乙方义务:包括但不限于遵守甲方基本行为指导、严格保密、不得假戏真做产生非分之想等。
甲方义务:支付乙方每月二十万元人民币作为基础劳务报酬;每次重要场合出场,视情况额外支付五万至五十万不等的“绩效奖金”;协议期间,甲方需利用自身资源,为乙方工作室介绍至少三个有效商业项目。
协议期限:暂定六个月。可根据实际情况经双方同意后续签或提前终止。
违约责任:条款极其严厉,任何一方泄密或重大违约,需支付天价违约金。
沈心棠逐字逐句地看着,心跳越来越快。每月二十万!还不算奖金和项目资源!这足够她立刻解决工作室的危机,甚至能让她有余力去扩大规模。顾云深像是精准地捏住了她的七寸,开出了一个她几乎无法拒绝的价格。
可是,“展现特定行为模式”?“扰乱布局”?这听起来就像是要她拿着一把玩具水枪,去冲击一个全副武装的堡垒,随时可能被轰得渣都不剩。那个顾家,听起来就是个龙潭虎穴。
她猛地合上协议,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不能光听他一面之词!
她坐回电脑前,开始搜索“顾云深”、“顾氏集团”。网页上立刻弹出了海量信息。顾氏集团,本市的商业巨头之一,涉及地产、金融、零售多个领域。董事长顾宏远,也就是顾云深的父亲,年轻时白手起家,是商界传奇人物。关于顾云深的报道也不少,哈佛商学院毕业,回国后进入顾氏,从基层做起,能力出众,近几年开始接手核心业务,被视为最有力的继承人候选。报道里的他,永远是西装革履,神情疏离,是媒体眼中标准的青年才俊,钻石王老五。
关于他的家庭,**息不多,只提及其母早逝,父亲顾宏远后续娶了曾是知名舞蹈演员的林曼丽,并育有一子顾云峰。沈心棠试图搜索林曼丽和顾云峰,得到的多是些慈善晚宴、时尚派对的照片,看起来光鲜亮丽,无懈可击。
然而,在一些商业论坛的边角料里,她隐约看到些模糊的讨论。“顾家大房和二房……”、“听说内部斗得厉害……”、“林夫人可不是简单角色……”、“顾云深位置看着稳,其实如履薄冰……”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拼凑起来,似乎印证了顾云深在餐厅里说的话——他的处境确实微妙。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的。
“棠棠啊,跟张先生……哦不对,是顾先生,相处得怎么样啊?王阿姨说人家条件好得不得了,你可要好好把握!”母亲的声音充满期待。
沈心棠喉咙发紧,差点脱口而出“人家是来找合伙演戏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能含糊地说:“妈,刚见完,人……是挺不错的,就是……还需要再了解了解。”
“那就好那就好!多接触接触!你这孩子,就是眼光太高,这次这个可千万别错过了……”母亲又絮絮叨叨地嘱咐了半天,才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沈心棠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和桌上那份刺眼的协议,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席卷了她。家人的期望,工作室的存亡,还有一个陌生男人抛来的、危险又诱人的机会……
这一夜,沈心棠辗转反侧,几乎没有合眼。天平的一端,是看得见的巨大风险和不可预知的麻烦;另一端,是实实在在的生存压力和一线生机。
第二天,她在工作室处理日常事务时都心不在焉。员工小琳看出她的异常,关切地问:“心棠姐,你没事吧?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昨天相亲不顺利?”
沈心棠勉强笑了笑:“没事,就是没睡好。”她看着小琳年轻而充满信任的脸,想到如果工作室倒闭,小琳也要重新找工作,心里更是一沉。
下午,她鬼使神差地坐车去了顾氏集团总部大楼附近。那栋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建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透着一种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威严。她站在街对面,看着衣着光鲜的白领们进进出出,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一辆黑色的宾利轿车缓缓驶到大楼门口。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一个穿着定制西装的中年男人,气质威严,正是她在新闻图片上见过的顾宏远。紧接着,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装、风韵犹存的**挽着他的手臂也下了车,笑容温婉,应该就是林曼丽。最后下来的是一个年轻男人,穿着时髦,神态间带着几分纨绔之气,想必是顾云峰。
一家三口,看起来和睦美满,正准备走进大楼。
就在这时,另一侧,顾云深独自一人从大楼里走了出来。他依旧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身形挺拔,但隔着一条街,沈心棠似乎都能感受到他周身那种与那“和睦一家”格格不入的孤高与冷寂。
顾宏远看到他,停下脚步,似乎说了句什么。顾云深微微点头,神情淡漠。林曼丽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微笑,对着顾云深说了句话,顾云深也只是略一颔首,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顾云峰则站在父母身后,看着顾云深,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没有激烈的冲突,甚至没有多余的交谈,但那短短十几秒的照面,却让沈心棠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硝烟味,一种被排斥在外的孤立感。顾云深就像一头独狼,徘徊在自己家族的领地边缘。
那一刻,沈心棠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触动了一下。她看到了他完美精英外壳下,那或许真实存在的一丝困境。
二十四小时的期限即将到来。
沈心棠回到工作室,再次拿起那份协议。她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风险和机遇并存,这是一场豪赌。但如果不赌这一把,她的梦想,她辛苦创立的工作室,可能真的就要到此为止了。
她想起顾云深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想起他说的“各取所需”。也许,这真的只是一场交易。她付出演技,他付出金钱。无关感情,只为生存。
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沈心棠拿起手机,找到了昨天顾云深留下的那个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那边传来顾云深平静无波的声音,仿佛早已预料到她的选择。
“考虑好了?”
“……嗯。”沈心棠的声音有些干涩,“协议我看完了。报酬部分,我希望基础劳务报酬能预先支付第一个月的。另外,你承诺介绍的商业项目,需要写进补充条款,明确项目标准和完成时限。”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一声极轻的低笑,似乎带着一丝赞赏。“可以。还有吗?”
“实习期。”沈心棠抓紧手机,“协议正式生效前,我需要一次‘实习’机会,确认我是否能胜任,以及……确认我是否要踏入这个泥潭。如果你觉得不行,或者我觉得不行,协议作废,预付报酬不退,但后续互不追究。”
这是她为自己留的最后一条退路。
顾云深回答得很快:“很合理。明天晚上,顾家有个小型家庭晚宴,算是为你准备的‘实习’场。下午四点,我会派人接你做准备。”
他的果断,反而让沈心棠心里更没底了。“我需要做什么?继续……泼妇路线?”
“不。”顾云深的声音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冷静,“这次,我需要你扮演一个……被我的个人魅力‘深深吸引’,单纯、羞涩,甚至有点不谙世事,但对我的家人,尤其是对我继母,保有本能警惕和轻微敌意的,‘天真小白花’。”
沈心棠:“……”
她突然觉得,每月二十万,好像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具体细节,明天见面再说。沈**,”顾云深顿了顿,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欢迎加入。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电话挂断,沈心棠看着暗下去的屏幕,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赌局,开始了。而她,已经押上了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