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心棠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荧光粉紧身裙、顶着夸张蓝色眼影和烈焰红唇的女人,差点没被自己这身行头送走。脚上那双十厘米的红色细高跟,像是随时准备把地板戳出个洞来。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把胸腔里那点因为欺骗而产生的愧疚感压下去,换上一副“老娘天下最美”的倨傲表情。
“行了,就这样吧,吓不跑你算我输。”她对着镜子龇了龇牙,拎起那个满是亮片、能闪瞎人眼的廉价手包,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门。
目的地是市中心那家以贵和难订出名的“云境”法式餐厅。她妈在电话里千叮万嘱,说这位王阿姨介绍的张先生是海归精英,年轻有为,家境优越,让她务必把握住机会,别再挑三拣四。沈心棠心里冷笑,什么海归精英,多半又是个自以为是的**犯。她那个小小的文创工作室正为下个月的租金焦头烂额,实在没心思陪这些“精英”玩相亲游戏。速战速决,让对方主动败退,是她一贯的策略。
侍者引着她走向靠窗的位置。那里已经坐了一个男人,穿着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侧影挺拔,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指尖偶尔滑动。光线透过落地窗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鼻梁很高,眉眼沉静。
啧,皮相倒是不错。沈心棠心里嘀咕一句,随即挺直腰板,踩着那双恨天高,“哒哒哒”地走过去,声音响得足以吸引周围几桌客人的侧目。
男人闻声抬起头。他的眼睛很黑,像浸了水的墨玉,看向她的时候,里面没有丝毫预想中的惊讶或者嫌弃,只有一种平静的、近乎审视的打量。这眼神让沈心棠准备好的开场白卡了一下壳。
“你就是张……呃,管你叫什么先生呢,等很久了吧?”她一**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把手包往桌上一扔,发出“哐当”一声,引得旁边一桌正在低声交谈的男女皱了皱眉。
“顾云深。”男人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天然的从容,“我也刚到。沈**,幸会。”
“幸会幸会。”沈心棠挥挥手,动作幅度大得差点碰倒旁边的水杯,“这地方看着挺高级啊,菜单呢?全是蝌蚪文,谁看得懂啊!有没有图片?或者你直接点吧,挑贵的上,反正你请客。”她故意拔高音量,引得那位刚皱过眉的女士又投来不满的一瞥。
顾云深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他抬手招来侍者,流利地报了几个菜名,发音标准得像是土生土长的巴黎人。点完餐,他目光重新落回沈心棠脸上,那目光沉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她感觉自己像个被放在显微镜下的标本。
“沈**今天这身打扮,很特别。”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褒是贬。
“是吧?我也觉得超好看!”沈心棠故意搔首弄姿,拨弄了一下耳边并不存在的碎发,“今年最流行的颜色,时尚前沿!不像有些人,整天穿得黑黑白白,跟奔丧似的。”她意有所指地瞟了眼他身上的西装。
顾云深没接话,只是拿起手边的水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他的手指修长干净,腕间一块低调的腕表,看着就价值不菲。沈心棠心里有点打鼓,这男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正常情况下,对方不是应该已经面露鄙夷,或者找个借口开溜了吗?
不行,得加大剂量。
餐点上来了,精致的摆盘像艺术品。沈心棠拿起刀叉,故意弄得叮当作响,切牛排的动作像是在锯木头,酱汁还溅了一点点在雪白的桌布上。她一边大口吃着,一边开始“畅所欲言”。
“我说顾先生,你这条件看着不错啊,怎么还出来相亲?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她眨着涂满蓝色眼影的眼睛,故作天真地问。
顾云深切割牛排的动作优雅得像在完成一场仪式,他抬眼,目光平静无波:“沈**很关心我的健康状况?”
“那当然,结婚可是大事!”沈心棠咽下嘴里的食物,声音又亮了几分,“我呢,要求也不高。彩礼嘛,这个数!”她伸出两根手指,“少一分免谈。房子得写我名,车也不能低于一百万。结婚后我肯定是不工作的,在家看看剧、逛逛街、做做美容,你得养我。还有,我妈就我一个女儿,你得给她养老,我弟弟以后买房结婚,你这当姐夫的也得帮衬着点……”
她滔滔不绝地列着条件,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极致拜金、扶弟魔的俗气女人。说到激动处,还挥舞着叉子,差点把一块牛肉甩出去。
顾云深始终安静地听着,偶尔用餐巾擦一下嘴角。他既没有动怒,也没有附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反而渐渐浮现出一种……饶有兴味的神色?
沈心棠心里越来越没底。这人是聋了还是傻了?还是说……口味特别重?
终于,在她宣布婚后每年必须出国旅游三次,并且所有奢侈品新款她都要第一时间拥有之后,顾云深放下了刀叉。他拿起餐巾,仔细地擦了擦手,然后身体微微前倾,那双墨黑的眸子锁住她。
“说完了?”他问。
沈心棠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强撑着气势:“差……差不多吧!怎么,被吓到了?现在走还来得及!”
顾云深却轻轻摇了摇头,他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平板电脑,解锁,滑动几下,然后推到沈心棠面前。
“沈**的‘表演’很精彩,情绪饱满,细节到位,尤其是对‘贪婪’和‘浅薄’的刻画,入木三分。”他语气平淡,像是在做商业评估。
沈心棠愣住了,低头看向平板屏幕。上面显示的,赫然是她那家“棠心文创工作室”的官方页面,还有几张她穿着简单T恤牛仔裤,素面朝天布展工作的照片!照片里的她,眼神专注,笑容干净,跟眼前这个“妖魔鬼怪”判若两人!
“你……你调查我?!”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沈心棠脸上的假笑瞬间僵住,声音都变了调。
“必要的背景了解。”顾云深收回平板,语气依旧从容,“沈心棠,二十六岁,‘棠心文创’创始人,主营艺术策展、文创产品开发。工作室目前面临资金链断裂风险,下月租金尚无着落。父亲是中学教师,母亲是普通职员,有一个刚上大学的弟弟。感情史简单,无不良嗜好。最近三个月,以类似或更夸张的‘表演’,成功劝退七位相亲对象。”
他每说一句,沈心棠的脸色就白一分。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大街上,所有伪装和秘密,在这个男人面前都无所遁形。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先前伪装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顾云深身体靠回椅背,双手交叠放在桌上,那是一个典型的谈判姿态。“我对你,或者说,对你刚才展现出的‘能力’,很感兴趣。”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内心:“我遇到一点麻烦。我的家庭情况比较复杂,目前,我父亲和……继母,正在积极为我物色一位‘合适’的联姻对象,试图通过婚姻来加强他们对公司和我个人的……影响力。”
沈心棠屏住呼吸,隐约猜到了什么。
“我需要一位伴侣,”顾云深继续道,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一位不被他们掌控,甚至能打乱他们计划的伴侣。你刚才的表现证明,你足够大胆,反应迅速,临场发挥能力极强,而且……似乎很擅长让人‘难堪’和‘意外’。”
他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却带着更强的压迫感:“所以,我想正式向你提出一份合作邀请。假扮我的女友,必要时,可能需要升级为未婚妻。配合我出席一些家庭场合和商业活动,用你的方式,帮我应付那些麻烦的人和事。作为回报,我会支付你丰厚的报酬,足以解决你工作室的危机,并且,我可以为你介绍一些优质的客户资源,帮助你的工作室走上正轨。”
沈心棠彻底懵了。相亲相出一份工作合同?还是这种听起来就无比狗血和危险的“合约恋爱”?
“你……你疯了?”她喃喃道,“我们才第一次见面!”
“时间是短了点,但我的判断通常很准。”顾云深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成分,“这是一笔交易,沈**。你出演技和胆量,我出钱和资源。各取所需,很公平。”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推到沈心棠面前。封面上赫然写着——《特殊合伙人协议》。
“你可以把它看作一份短期项目合同。里面有详细的职责范围、行为规范、报酬支付方式以及保密条款。你可以拿回去仔细看看,不用立刻答复我。”顾云深看了一眼腕表,“我给你二十四小时考虑。明天这个时候,我等你的电话。”
他说完,招手叫来侍者结账,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刚才只是谈成了一笔再普通不过的生意。
沈心棠呆呆地看着那份协议,又抬头看看眼前这个英俊得过分,也冷静得可怕的男人。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狂跳,一半是被窥破秘密的惊慌,另一半,则是被这荒谬绝伦的提议搅动起的不安与……一丝难以抑制的好奇。
顾云深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最后补充了一句:“对了,沈**。你真实的樣子,比刚才那个‘表演’出来的你,顺眼很多。”
说完,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餐厅,留下沈心棠一个人,对着那份《特殊合伙人协议》,和满桌几乎没动的高级料理,心乱如麻。
窗外是都市璀璨的灯火,车流如织。沈心棠知道,她平静(或者说,试图平静)的生活,从接到这个相亲任务开始,就已经被彻底打破了。而这份突如其来的协议,更像是一个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谁也不知道会放出什么。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份文件的封面,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二十四小时。
她只有二十四小时来决定,是否要踏上这条看起来遍布荆棘,却又可能充满机遇的,未知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