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拍卖会在一家私人美术馆举行。
沈确带我来的。
黑色的加长轿车停在红毯前,记者闪光灯连成一片。
我挽着他的手臂,指尖轻轻搭在他西装袖口。
脸上是练习过无数次的,温婉得体的微笑。
沈确没什么表情,脚步不停。
镁光灯追着他。
也顺带扫过我。
“沈先生,这位是您太太吗?”
“沈太太第一次公开露面,请问您对慈善有什么看法?”
问题接踵而来。
沈确脚步未停,只对提问的记者略微颔首。
“内人比较害羞。”
一句话,礼貌而疏离地挡掉了所有追问。
我配合地低头,往他身边靠了靠。
像个不习惯曝光的菟丝花。
心里却冷静地记下了几个重点媒体的面孔。
以后或许用得上。
·
拍卖厅内,衣香鬓影。
水晶吊灯折射着璀璨的光,落在女宾们的珠宝和礼服上。
空气里弥漫着香水和金钱的味道。
沈确一到,就有人围上来寒暄。
我安静地跟在他身侧,扮演着无声的背景板。
偶尔有人看向我,目光里带着审视和好奇。
但很快又移开。
毕竟,在这些人眼里——
一个靠婚姻攀上高枝的没落千金,不值得浪费太多注意力。
这样很好。
我乐得清静。
直到一个身影穿过人群,径直朝我们走来。
红色抹胸长裙,钻石项链晃得人眼花。
周慕瑶。
周家最受宠的小女儿。
也是圈子里,对沈确心思最不加掩饰的那一个。
“沈确哥,好久不见。”
她声音清脆,笑容明媚。
目光扫过我时,刻意停顿了一秒。
然后,像是才注意到我似的。
“这位是……?”
明知故问。
沈确语气平淡:“我太太,苏晚。”
“原来是苏**。”周慕瑶伸出手,“久仰。”
她用了“**”,而不是“沈太太”。
我伸出手,与她轻轻一握。
“周**,你好。”
声音温软,毫无攻击性。
周慕瑶眼底掠过一丝轻蔑。
她很快收回手,转向沈确。
“沈确哥,听说你们沈氏最近在谈城北那块地?我爸还说想跟你合作呢……”
她开始聊起生意。
沈确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我退后半步,想给他们留出空间。
转身想去取杯香槟。
刚走两步。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呼。
紧接着,冰凉的液体泼上我的后背。
湿透的礼服布料贴在皮肤上。
黏腻,冰凉。
周围瞬间安静了几秒。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我僵在原地,慢慢转过身。
周慕瑶手里端着空了一半的香槟杯,脸上写满了“无辜”。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
她语气夸张。
“我光顾着和沈确哥说话,没注意你转身……苏**,你没事吧?”
礼服是浅杏色的。
香槟渍在上面晕开一大片深色痕迹。
极为显眼。
周围的视线,有同情,有玩味,更多的是看好戏的兴味。
我低下头,看着裙摆上的污渍。
手指在身侧蜷紧。
指甲陷进掌心。
很疼。
但也让我的大脑异常清醒。
抬头时,眼眶已经泛红。
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没……没关系。”
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
“是我不小心。”
说完,我下意识看向沈确。
眼神怯生生的,带着求助的意味。
像个受了委屈又不敢声张的孩子。
沈确站在原地,没动。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落在我被打湿的礼服上。
又移到周慕瑶脸上。
周慕瑶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强撑着笑。
“沈确哥,我真不是故意的……”
沈确没理她。
他朝我走过来。
几步的距离。
周围安静得能听见高跟鞋摩擦地毯的声音。
他在我面前停下。
然后——
脱下身上的黑色西装外套。
带着他体温的布料,轻轻披在我肩上。
挡住了背后那片狼藉。
“冷吗?”
他问。
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晰。
我怔住。
周慕瑶也愣住了。
周围响起压抑的抽气声。
我摇摇头。
“不冷。”
声音更轻了,带着鼻音。
沈确抬手,将我肩上外套拢紧了一些。
指尖不经意擦过我颈侧的皮肤。
温热。
和他此刻的眼神一样。
然后,他侧过身,看向周慕瑶。
语气依旧是平淡的。
但每个字,都像裹着冰碴。
“周**。”
“注意分寸。”
短短五个字。
周慕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但在沈确那毫无温度的目光下,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沈确没再看她。
他转向我。
“回去换衣服。”
不是询问。
是决定。
我点点头,跟着他转身。
他的手臂虚虚环在我身后,隔开了周围窥探的视线。
直到走出拍卖厅,上了车。
车门关上。
隔绝了外面所有目光。
车内的空气,安静得近乎凝滞。
我攥着肩上那件西装外套。
布料上还残留着沈确的体温,和他身上极淡的雪松香水味。
“谢谢。”
我轻声说。
沈确靠在后座,闭着眼。
“不用。”
他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沈太太的脸面,就是沈家的脸面。”
我手指微微收紧。
原来如此。
不是为了我。
是为了沈家的面子。
也对。
这才合理。
我低下头,没再说话。
车子平稳地驶向沈宅。
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
灯光划过车窗,在沈确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他忽然开口。
“下次遇到这种事,不用忍。”
我怔了怔。
“我……不想给您添麻烦。”
“麻烦?”沈确睁开眼,侧头看向我,“你是我太太。”
“被欺负了,打回去。”
“天塌下来,有沈家顶着。”
他语气很淡。
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却心口一跳。
这句话,是维护。
也是警告。
——你可以用沈太太的身份。
但也要记住,你代表的是沈家。
我抿了抿唇。
“我知道了。”
沈确重新闭上眼睛。
没再说话。
·
回到沈宅。
张姨看到我身上的污渍,吓了一跳。
“太太,这是……”
“不小心弄脏了。”我轻声解释,“帮我放洗澡水吧,我想换件衣服。”
“好的好的。”
张姨连忙上楼去准备。
我站在玄关,脱下沈确的外套。
犹豫了一下,还是双手递还给他。
“您的衣服。”
沈确接过去,随手搭在手臂上。
“明天让张姨送干洗。”
“嗯。”
我应下,转身上楼。
走到楼梯拐角,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沈确还站在玄关。
低头看着手里那件西装外套。
灯光从他头顶落下,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孤绝,冷硬。
像一座沉默的山。
我收回目光,快步上楼。
·
浴室水汽氤氲。
我泡在浴缸里,热水包裹着冰冷的皮肤。
后背那片被香槟泼过的地方,皮肤还有些紧绷。
我闭上眼,回想今晚的每一个细节。
周慕瑶的挑衅。
周围人的目光。
还有沈确那句——“注意分寸”。
他是在维护我。
虽然是出于沈家的面子。
但这份维护,本身就是一种信号。
一种……默许我可以在某些范围内,利用“沈太太”这个身份的信号。
这很好。
比预想的更好。
我睁开眼,看着水面浮起的泡沫。
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周慕瑶。
谢谢你。
你这场戏,演得不错。
帮我试出了沈确的底线。
也让我更清楚地知道——
在这座金丝笼里,我到底有多少……可以活动的空间。
水温渐渐凉了。
我起身,擦干身体,换上睡衣。
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夜色深沉。
远处的城市灯火,依旧璀璨。
像一片永远不会熄灭的欲望之海。
我站了很久。
直到夜风把发梢吹干。
才轻轻关上窗。
转身,走向床边。
床头柜上,那本《宋人花鸟册》还摊开着。
我随手翻到夹着便签的那一页。
目光落在那个隐秘的蛇形符号上。
然后,拿起笔。
在旁边,又添了一笔。
极轻,极细。
像蛇信子。
无声吐息。
猎物已经入场。
猎手,也该准备收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