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告别,没有长亭古道,没有劝君更尽一杯酒,就是在一个和往常一样的清晨,有的人,
永远地留在了昨天。1周六午后的阳光,透过商业街两旁茂密的梧桐树叶,
洒下斑驳跳跃的光点。苏晚意踩着新买的高跟鞋,心情如同这五月的天气,明媚而轻快。
刚结束一个折磨她近半年的设计项目,她决定用一场纯粹的购物来犒劳自己。
手里拎着的几个纸袋,是她刚刚斩获的战利品,随着她的步伐发出轻微的摩擦声。然而,
乐极生悲这个词,仿佛就是为她此刻量身定做的。鞋跟,那纤细优雅的罪魁祸首,
毫无征兆地嵌入了地砖之间那道几乎看不见的缝隙里。身体重心瞬间前倾,一切发生得太快,
她甚至连惊呼都只来得及发出一半。“啊——!”一声闷响,结结实实。
膝盖和手掌率先与粗糙的水泥地亲密接触,**辣的疼痛感立刻传来。更糟糕的是,
手里的购物袋脱手飞出,
的东西——一支新买的口红、一本包着精致书皮的笔记本、一小瓶香水试用装——滚落一地,
散落在行人匆匆的脚边。巨大的尴尬如同潮水,瞬间淹没了那点微不足道的疼痛。
苏晚意趴在地上,恨不得当场挖个地缝钻进去,或者干脆化身鸵鸟,把头埋起来。
她甚至能感觉到周围路人投来的、带着善意的窃笑或同情的目光。“晚意?苏晚意!
真的是你呀!”一个带着惊喜和些许不确定的女声在头顶响起,
驱散了些许苏晚意想原地消失的念头。她勉强抬起头,逆着光,
看到一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圆脸。女孩剪着利落的短发,眼睛弯弯的,透着股活泼劲儿。
“林薇?”苏晚意认出来了,是她高中时代的同桌,那个总是叽叽喳喳,
像只快乐小鸟般的女孩。几年不见,林薇褪去了些许稚气,但眉眼间的开朗依旧。“哎呀,
你没事吧?这地怎么平的也能摔?快起来快起来看看摔着哪没?”林薇咋咋呼呼地蹲下身,
手脚麻利地帮她捡起散落的东西,连珠炮似的发问,语气里是毫不作伪的关切。
在老同学的搀扶下,苏晚意狼狈地站起身,拍了拍米白色连衣裙上沾染的灰尘,
脸颊烫得惊人。“没事没事,”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自嘲道,“可能就是太久没穿高跟鞋,
技术生疏了,外加……运气不太好。”“走走走,别在这儿傻站着了,旁边有家咖啡厅,
我们去坐坐,给你压压惊。”林薇热情地挽住她的胳膊,
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街边一家看起来颇为雅致的咖啡厅走去,
同时回头朝不远处扬声喊道:“哥!这边!你快点儿!”苏晚意这才注意到,
距离她们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他穿着简单的白色棉质衬衫,
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下身是熨帖的深色休闲长裤,气质清冽,
与周遭喧闹繁华的商业街氛围有些格格不入。他闻声走了过来,步伐不疾不徐,
沉稳得仿佛自带一种隔绝喧嚣的屏障。“哥,这是我高中同学,苏晚意,我以前跟你提过的,
就那个画画特别好的。”林薇兴冲冲地介绍着,然后又转向苏晚意,“晚意,这是我哥,
林叙。”“你好。”林叙的声音响起,如同他给人的感觉,清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他的目光在苏晚意脸上短暂停留,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快的东西,
快得让苏晚意以为是阳光造成的错觉。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既没有对妹妹同学的好奇,也没有对她刚才当众摔跤的狼狈流露出丝毫笑意或探究。
“你……你好。”苏晚意有些局促地回应,下意识地捋了捋耳边并不凌乱的碎发。不知为何,
在这个冷淡的男人面前,她感觉比刚才摔倒、被众人围观时更加不自在。
他的目光似乎有种穿透力,能轻易看穿她强装镇定的外壳。
咖啡厅里飘着醇厚的咖啡香气和甜点的暖香。林薇熟门熟路地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起高中时代的趣事,试图驱散刚才尴尬事件带来的余波。
苏晚意渐渐放松下来,偶尔附和几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坐在对面的林叙。
他几乎没怎么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修长的手指偶尔摩挲着白色的咖啡杯杯沿,
眼神大部分时间落在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流上,似乎对两个女生的叙旧毫无兴趣。
但当苏晚意说到自己现在是一名家具设计师,正在为一个环保材料项目头疼时,
她似乎感觉到他那道清淡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了过来,在她脸上停留了稍长的一瞬。
“我哥可是个建筑师,平时就是个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晚意你别介意啊。
”林薇显然注意到了哥哥的沉默,笑着解释道,语气里带着亲昵的抱怨。“不会。
”苏晚意摇摇头,心里却莫名地泛起一丝细微的涟漪。建筑师,难怪气质如此清冷严谨,
仿佛一切都需要精确的计算和规划。整个叙旧过程,林叙的存在感很低,低到几乎可以忽略,
但他身上那种沉静的气场,又让苏晚意无法完全忽视。他像一块沉默的磁石,
在不知不觉中吸引着她探究的视线。她试图从他线条分明的侧脸轮廓、偶尔微蹙的眉宇间,
读出一点情绪或想法,却终究一无所获。他像一本合拢的、封面素净却内容未知的书。
林薇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接起电话,嗯啊了几句,脸上露出一丝歉意。“哎呀,
不好意思晚意,我男朋友那边有点急事,我得先过去一趟。”林薇风风火火地拿起包,
看向林叙,“哥,你帮我送送晚意呗?她刚才摔那一下,我不太放心。
”“不用麻烦林先生了,”苏晚意连忙摆手拒绝,“我没事的,自己回去就好。”“不麻烦。
”一直沉默的林叙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我送你。
”苏晚意愣住了。她看向林叙,他也正看着她,目光沉静如水,看不出丝毫情绪。
这突如其来的主动,与他之前长达一个多小时的冷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让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心里莫名地有些慌乱。林薇已经像阵风一样跑了,
留下他们两人和桌上尚未喝完的咖啡。咖啡厅里轻柔的爵士乐仿佛被放大,
在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中流淌。“走吧。”林叙站起身,
动作自然地拿起了苏晚意放在旁边的几个购物袋。2走向停车场的路上,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近乎尴尬的沉默。苏晚意亦步亦趋地跟在林叙身后半步的距离,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里有些七上八下。他为什么突然主动提出送她?
林叙的车是一辆黑色的SUV,内部和他的人一样,整洁、简约,
几乎看不到任何多余的私人物品,只有一股淡淡的、像是雪松混合着皮革的干净气味。
车内空间狭小而私密。苏晚意系好安全带,手指有些紧张地抠着安全带的边缘。
林叙熟练地启动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傍晚的夕阳透过车窗,
给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淡化了些许他身上的冷硬感。沉默持续了几分钟,
就在苏晚意觉得快要窒息的时候,林叙忽然开口,
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刚才……抱歉。”苏晚意一愣,
侧头看他:“抱歉什么?”“在咖啡厅,我有点走神。”他目视前方,语气平淡,
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最近手头项目比较多。”原来是为他之前的冷淡解释。
苏晚意心里那点莫名的纠结忽然就松动了些。“没关系,”她轻声说,“理解,工作重要。
”短暂的交流似乎打破了坚冰。林叙不再说话,但苏晚意感觉车内的空气不再那么凝滞。
她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你是家具设计师?
”过了一会儿,林叙再次开口,这次带着询问的语气。“嗯,主要做原创木质家具,
也在尝试一些环保复合材料的应用。”提到自己的专业,苏晚意的语气自然了许多。
“很不错。”他简短地评价,然后话题一转,“你刚才提到的环保材料项目,
具体是卡在哪个环节?”苏晚意有些意外他会对这个感兴趣,
但还是大致说了一下遇到的难题,主要是结构强度和成本控制之间的平衡问题。
林叙安静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非常精准的问题,直指核心。他用的语言很简洁,
是建筑师那种理性、逻辑分明的思维方式,但却意外地给了苏晚意一些新的视角。她发现,
和他聊天,虽然他的话不多,但信息量很大,需要她集中精神去理解和回应。
他们从材料聊到结构,从设计理念聊到市场偏好,话题竟然意外地投契。
苏晚意渐渐忘记了最初的拘谨,甚至开始主动引导话题。她发现,
林叙并非她第一印象中那般全然冷漠,在他专业的领域,
他展现出一种沉稳的自信和敏锐的洞察力。夜色渐渐笼罩城市,华灯初上,车厢内光线昏暗,
只有仪表盘发出幽蓝的光芒。在一个红灯前停下,
林叙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节奏稳定。“你高中……学过芭蕾?
”他忽然问了一个与之前话题毫不相干的问题,声音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有些模糊。
苏晚意的心猛地一跳,惊讶地看向他。昏暗的光线下,他的侧脸轮廓显得有些模糊,
看不真切表情。“你……你怎么知道?”她高中确实在校舞蹈队待过一段时间,
但并非什么突出的经历,连林薇可能都记不太清了。林叙似乎顿了一下,
才淡淡地说:“林薇以前提过一句,说你跳得很好。”他的解释合情合理,
但苏晚意心里却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异样感,快得抓不住。
车子很快停在了苏晚意租住的公寓楼下。“谢谢你送我回来,林先生。”苏晚意解开安全带,
准备下车。“林叙。”他纠正道,目光落在她脸上,“叫我林叙就好。”“好,林叙。
”苏晚意从善如流,感觉脸颊有些微热,“那……再见。”“嗯。”他应了一声,
在她推开车门时,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依旧平淡,“路上小心,保持联系。
”“保持联系”这四个字,像一颗小石子,投入苏晚意的心湖,漾开了一圈圈涟漪。
她站在路边,看着黑色的SUV平稳地驶离,融入夜色,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苏晚意正在家里修改设计图,接到了林薇的电话。“晚意!在干嘛呢?
”林薇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充满活力。“在家画图呢,怎么了?”“我哥让我问问你,
你是不是有本书落在他车上了?叫什么……《造物的温度》?一本讲传统手工艺的书,
还挺厚的。”苏晚意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书架。她确实有这本书,
是一位日本工艺大师的随笔集,内容比较偏门,她很喜欢,时常翻看。仔细回想了一下,
那天购物袋里确实塞了这本书,大概是摔倒或者后来拿东西的时候滑出去了?“是的,
是在我这儿找不到,原来是掉在他车上了。”苏晚意连忙说,“麻烦他了,还特意让你来问。
”“嗨,他那人就那样,做事一板一眼的。”林薇不以为意,“他说你看方便的时候,
他给你送过去,或者我找你拿也行。”“不用那么麻烦,告诉我他方便的时间地点,
我去取就好。”苏晚意不想再欠人情。“行,那我把他微信推给你,你俩自己约时间吧!
我这儿还有点事,先挂啦!”挂了电话,
苏晚意看着林薇推过来的那个简单的黑色头像和“LX”的缩写昵称,
心里那点异样感又浮现出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发送了好友申请。几乎是在下一秒,
申请就被通过了。「你好,我是苏晚意。听说我的书掉在你车上了,麻烦你了。」
她斟酌着用词,发送了第一条消息。「不麻烦。你什么时候方便?」他的回复很快,
依旧是言简意赅的风格。他们约在了第二天傍晚,离苏晚意公司不远的一家书店咖啡馆。
林叙准时出现,穿着依旧简单,手里拿着那本《造物的温度》。“谢谢。”苏晚意接过书,
触手可及,书页边缘似乎比记忆中还平整些。“举手之劳。”林叙看着她,
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要喝点什么吗?”于是,单纯的还书,
又顺理成章地变成了一次短暂的咖啡时间。这次没有林薇在场,气氛却比第一次自然了许多。
他们聊了聊彼此正在进行的项目,林叙的话依然不多,但会认真倾听,
并在适当的时候给出回应。从那以后,他们之间的联系,就像悄然蔓延的藤蔓,开始增多。
总是林叙发起,但他总能找到合情合理、不至于让人误会的借口。
有时是“林薇说你也喜欢那个日本作家的书,他的新作到了,在XX书店。
”有时是“路过你们设计园区,有家甜品店的拿破仑据说不错。
”有时甚至是分享一篇与家具设计或环保材料相关的专业文章。他的关心细致、周到,
且充满耐心,像春雨润物,无声无息地渗透进苏晚意的生活。
他记得她随口提过喜欢的电影导演,
会在相关影展资讯出来时分享给她;她加班到深夜在朋友圈抱怨了一句胃疼,
他会不动声色地叫一份温热养胃的粥品送到她公司;她工作中遇到难缠的客户,情绪低落时,
他会在听她倾诉后,用建筑师理性的思维帮她分析利弊,梳理思路,给出冷静而中肯的建议。
苏晚意渐渐发现,林叙并非表面那般全然冷漠。他的世界像一座漂浮在海面上的冰山,
她正一点点窥见水下那庞大而温暖的基座。她开始习惯他的存在,
开始期待他那些看似随意却总是恰到好处的消息,
开始在他偶尔流露出的、仅限于字里行间的细微温柔里,感受到心跳加速的迹象。一次,
他分享给她一个极为小众的木工艺术家展览信息,
那个艺术家是苏晚意非常喜欢却从未对人提起过的。她忍不住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他?
”微信那头沉默了片刻,才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偶然在你朋友圈背景图里看到过他的作品一角。」他回复。
苏晚意点开自己的朋友圈背景图,那确实是一张她拍摄的自己工作台角落的照片,
背景虚化处,有一个那个艺术家早期作品的小摆件,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
他竟然观察得如此细致。一种被人在意、被人小心翼翼珍视的感觉,像暖流一样包裹住她。
3项目进入了最焦灼的阶段。苏晚意带领的小组提出的第三版方案,
再次被甲方以“缺乏亮点”、“不够打败”为由全盘否定。连续加班带来的疲惫,
创意枯竭的焦虑,以及团队内部开始浮现的抱怨情绪,像几座大山压在她心头。
又是一个深夜,办公室只剩下她一个人。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玻璃窗,
更添了几分凄清。苏晚意对着电脑屏幕上那些被批得一无是处的设计图,
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和自我怀疑。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胃部也因为长时间饥饿和压力隐隐作痛。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起,
是林叙发来的消息:「还在加班?」简单三个字,却像是一根救命稻草。
苏晚意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拨通了他的电话。听着他那边很快接起,
传来那声沉稳熟悉的“喂?”,她积累了好几天的委屈和疲惫瞬间找到了出口,
声音无法抑制地带上了哽咽。
“林叙……我受不了了……”她语无伦次地开始诉说项目的困境,甲方的刁难,
团队的士气低落,说到最后,声音里充满了挫败感,
“我觉得我可能根本不适合做这行……”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是他依旧平静,
却仿佛比平时多了些什么的声音:“位置发我。”没有多余的询问,没有空洞的安慰,
只有这四个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四十分钟后,林叙的车停在了苏晚意公司楼下。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站在迷蒙的雨幕中,身形挺拔如松。苏晚意跑下楼,钻进伞下,
闻到他身上带来的、混合着雨水泥土清冽气息的干净味道,
一直紧绷的神经奇异地松弛了一些。他没有带她去喧闹的夜市或者快餐店,
而是去了一家隐匿在巷弄深处的日式居酒屋。暖黄的灯光,原木的装修,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温暖的香气和清酒淡淡的味道。他点了温热的清酒和几样精致的小菜,
将一杯斟满的酒杯推到她面前。“先吃点东西。”他说。几杯温酒下肚,身体暖和起来,
紧绷的情绪也舒缓了许多。林叙没有急着追问她工作的事,只是安静地陪着她,
偶尔给她夹菜,或者在她杯子空的时候默默斟满。
居酒屋昏黄的灯光柔和了他脸部原本略显冷硬的线条,让他看起来比平时少了几分疏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