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无声地滑入第七道狭长的河汊深处,两岸芦苇高耸如壁,将本就昏暗的天光隔绝在外,
水汽森寒。苏晚棠倚在冰冷的舱壁上,摸索着怀中贴身收藏的那把银剪。船身轻晃,
粗布裙摆拖过湿漉漉的船板。她抬手,揪住一束垂落胸前的发丝,
冰冷的剪刀张开利口——“咔!”一声轻脆的断裂声在寂静的船舱中异常清晰。
一缕尚带着体温的乌黑发丝,如被折翼的蝶,无声地飘落在她冰冷的膝头。
船头透入的微光,在那束断发上镀了一层黯淡的银,如同被命运揉皱的碎影。
船家婆娘佝偻着腰递来一只粗糙的陶碗,碗底沉淀着一层不起眼的淡褐色粉末。
“试试这个。”老婆婆的声音沙哑得像磨过砂纸,
“涂上它……就是亲生的老娘从坟头爬出来,也认不出你。”药粉混着冰凉的河水,
在掌心调成黏稠的浆液。苏晚棠咬紧牙关,
毫不迟疑地将这浆糊涂抹在脸颊、脖颈、露出的每一寸肌肤之上!
一种如同千百根细微冰针同时扎入毛孔的尖锐刺痛瞬间弥漫!眼眶被那强烈的药性**,
酸涩难忍,几乎要掉下泪来——这正是奶娘年轻时在江南秘传的易容古方残篇!
被小翠连同那封沉重的信笺一起,悄然藏于夹缝深处。那是断绝过往的最后一道门栓。
离宫前最后一夜。寒露深重。她避开眼线,将李公公唤至东苑深处最荒僻的角落。
寒风刮过枯枝,如同呜咽的魂灵。“陈御医……他去年失了爱女,
”苏晚棠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廊下凝结的霜华,“那孩子……落水死得蹊跷。
有人看见……事发前,
苏府老夫人房里伺候的老稳婆……在湖畔转悠……”她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湖的石子,
“公公……您说,陈御医如今……可愿再提一次笔,
为当年未能亲见的女儿……写一份迟来的‘验尸记’?”李公公那双看尽宫闱倾轧的老眼,
在昏暗中精光乍现,几乎细成两道致命的缝线。次日清晨,
一方质地精良却略显残旧、边角染着几抹似血朱砂的素白绢帛,便被叠得整整齐齐,
悄然递入苏晚棠手中。绢帛上,几行笔触扭曲、力道不稳却清晰如刻的字迹,
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空气:「药毒深植,胎体崩离。经年积损,血脉枯竭。」
这份寄托了陈御医无边恨意与最后希望的伪证,如今正静静地、如同带着锯齿的利刃,
蛰伏在御史台周大人那盏温热的、散发着雨后龙井清香的茶盏杯底。等待着,
撕裂虚伪天光的一刻。江南腹地,一座早已荒废多年、弥漫着陈旧霉腐气味的蚕室角落。
苏晚棠蜷缩在勉强能避风的枯草堆里。草秆坚硬冰冷,刺穿着单薄的衣衫,
如同无数淬过冰的针。更夫的梆子声遥远而空洞,伴随着夜枭凄厉的啼鸣,
在死寂的村落上空回荡。
她小心翼翼地再次摸出怀中那封已被体温熨烫得有些发软的油纸信笺。
奶娘那苍劲而哀绝的笔迹,大部分已被岁月或曾经的泪水侵蚀模糊。
唯有那四个字——“江南梅园”,历经沧桑,却如同饱吸了亡者执念,愈发清晰深刻,
力透纸背,深深烙印在她眼底。就是这里!黑暗中,她的手指如精准的尺,
挪开身旁散发着朽木气息的破烂草席。席下,是夯实的泥土地面。而在泥土之上,
赫然压着一块边缘布满青苔、沉重非常的青石板!
昨夜破败铁钎撬动石板的沉闷撞击声犹在耳畔。她弯下腰,双手扣住石板的边缘,
肩臂发力!“嘎……吱……”石板被挪开了。
一个半埋在冰冷泥土中的粗陶瓦罐显露出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
罐口封着的厚厚泥浆早已干裂。她颤抖的手拂开碎土,
揭开那沉重而脆弱的封盖——里面!安放着两样东西!
一份纸张已然泛黄脆弱、边角磨损发毛,却依旧折叠得一丝不苟的户贴文书!
一份更厚的、以明黄缎面包裹的奏折!折页被层层展开,末尾处,一方玺印鲜红刺目!
那威严庄重的印文,即使经历了埋藏地底的岁月侵蚀,
依旧如同即将腾空而起的神龙——先皇御玺!那朱红在死寂的黑暗中,
如同一团焚烧了数十载不曾熄灭的、复仇与昭雪的……滔天业火!驿站廊下,
火盆烧得噼啪作响,映着秦昭那张布满阴霾、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的脸。刀鞘的金属鞘尖,
第七次重重地、带着焦躁与不耐,磕在驿站冰冷坚硬的青石板门槛上!他猛地一勒缰绳,
坐下疲惫的战马发出沉重的响鼻。七日七夜!沿河两岸二十里,寸寸芦苇荡翻检!
烂泥沼泽都不放过!结果呢?尸骸无影!连一块疑似带着太子妃苏晚棠所用绣花的破帕,
都未觅得半分踪迹!一股深重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的脖颈,越收越紧。
他猛地转身踏入驿站大堂,径直走向火盆旁那张破旧的方桌。
那件曾经被当作关键证物、苏晚棠“投河”前遗落的染血粗布旧衣,如同冤魂的标志,
在火光跳跃映照下,静静躺在桌面上。暗褐近黑的血污,自心口位置向下蔓延,
如同泼墨般污浊刺目。然而——秦昭布满血丝的眼骤然眯起!如同发现猎物的鹰!
那大片暗色之下,衣袖口处和腰身两侧的布料,竟离奇地保持着一种近乎诡异的洁净!
没有丝毫血渍浸染,也没有任何因剧烈挣扎而必然留下的刮擦、撕扯痕迹!
一个人失足落水、身受重伤、胸口大片喷涌鲜血的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