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未苏没有绝食。
她不仅要吃,还要好好地吃。
只有养好身体,才有力气复仇。
第二天,送来的饭菜依旧是她过去喜欢的口味。
她面无表情地吃完,然后开始打量这个囚禁她的院子。
院子很大,除了那片碍眼的白山茶,还有一个小小的池塘,一座假山。
房间里的陈设,无一不精致。
梳妆台上,甚至摆放着一套全新的、价值不菲的螺钿首饰盒。
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几支成色极好的玉簪和珠花。
一切,都像是在精心供养着一位娇客。
而不是一个阶下囚。
顾凛川的心思,深沉如海,让她完全看不透。
但他越是这样,她心里的警惕就越重。
他必然有所图。
而且,所图不小。
接下来的几天,顾凛川没有再出现。
每日都有人按时送来三餐,衣物首饰,应有尽有。
除了不能离开这个院子,她的生活,几乎和五年前的侯府**没什么两样。
但这种平静,更像暴风雨前的宁静,压得人喘不过气。
沈未苏没有坐以待毙。
她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和试探。
送饭的丫鬟,打扫的婆子,她试图从她们口中套出一些话来。
但这些人,一个个嘴巴严得像蚌壳。
无论她问什么,都只回一句“奴婢不知”。
显然是受过严格的训练。
这让她更加确定,顾凛川把她弄到这里,绝不是一时兴起。
这天下午,她正在院中踱步,思考着脱身之法。
一个穿着体面的丫鬟走了进来,对她福了福身。
“沈姑娘,元帅请您过去一趟。”
沈未苏的心猛地一跳。
来了。
她跟着丫鬟,穿过长长的回廊,第一次走出了那个院子。
元帅府的布局,比她想象的还要大,还要复杂。
亭台楼阁,一步一景。
守卫更是森严,几乎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想要从这里逃出去,难如登天。
沈未苏的心,又沉了几分。
丫鬟将她带到一处僻静的跨院前,停下了脚步。
“沈姑娘,元帅就在里面等您。”
说完,便退到了一旁。
院门虚掩着,里面隐隐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是个女人的声音。
沈未-苏犹豫了一下,推门走了进去。
院子不大,却很雅致。
正对着的房间里,窗户开着,能看到里面的人影。
顾凛川就站在窗边,负手而立。
他的身前,是一张床榻。
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如纸的少女,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
少女紧闭着双眼,眉头紧蹙,即使在昏睡中,也透着一股痛苦。
那咳嗽声,就是从她口中发出的。
“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让她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仿佛随时都会断气。
顾凛川立刻转身,俯身轻轻拍着她的背,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清月,清月,别怕,哥在这里。”
他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和疼惜。
沈未苏愣住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顾凛川。
褪去了所有的冷硬和煞气,他只是一个担心妹妹的普通兄长。
那个叫清月的少女,应该就是他的妹妹,顾清月。
她听说过,顾凛川父母早亡,他与这个唯一的妹妹相依为命,感情极深。
“她怎么了?”
沈未苏下意识地问出口。
作为一名医女,看到病人,她本能地就会去关注病情。
顾凛川抬起头,看向她。
他的眼底布满了红血丝,写满了疲惫。
“她中了毒。”
“什么毒?”
“三年前,她随我出征,在南疆被一种毒虫所咬。从那以后,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遍请天下名医,都束手无策。”
顾凛川的声音很沉。
“他们都说,能解此毒的,只有靖安侯府的‘续命针’。”
沈未苏的脑子“嗡”的一声。
续命针。
那是她沈家不外传的独门针法。
配合沈家秘药,可解天下奇毒,有起死回生之效。
她终于明白了。
顾凛川找她,不是为了折磨,也不是为了羞辱。
他是要她救他妹妹的命!
这个认知,让沈未苏的心中涌起一股荒唐至极的狂喜和愤怒。
狂喜的是,她的机会来了。
她的命,有了价值。
她有了和顾凛川谈判的筹码。
愤怒的是,他凭什么?
他凭什么在灭了她满门之后,还理所当然地要求她去救他的亲人?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所以,你找我五年,就是为了让我救她?”沈未苏的声音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顾凛川没有否认。
他站直了身体,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是。”
“我若不救呢?”
“你没有选择。”
“是吗?”沈未苏笑了,脸上的疤痕随着她的笑容扭曲着,看起来有些可怖,“顾凛川,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谁?”
“我是沈未苏,靖安侯府唯一的幸存者。”
“我的父母,我的兄长,我全家三百余口,全都死在你的手上!”
“你现在,却要我去救你的妹妹?”
她一步步逼近他,字字泣血。
“你做梦!”
最后三个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积压了五年的恨意,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顾凛川的脸色,一寸寸地冷了下去。
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结成了冰。
他看着她,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漩涡。
“我再说一遍。”
“救她。”
“否则,我不介意让你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裸的威胁。
沈未苏却不怕。
哀莫大于心死,她早已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
“好啊。”她笑得更加灿烂,“我倒想看看,顾大帅的手段,是不是和你的剑一样利。”
她挺直了脊梁,像一株宁折不弯的翠竹。
她以为,他会发怒,会像五年前一样,用最残忍的方式摧毁她的意志。
可他没有。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到让她心惊。
有愤怒,有无奈,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痛楚。
“沈未苏。”他缓缓开口,一字一顿,“你当真,一点都不想知道,五年前的真相吗?”
沈未苏的瞳孔猛地一缩。
真相?
五年前的真相,不就是他顾家为了权势,构陷谋反,血洗了靖安侯府吗?
这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真相?
“你什么意思?”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靖安侯府的覆灭,另有隐情。”
顾凛川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你父亲,并非死于我手。”
“而我顾家,也并非是真正的主谋。”
沈未苏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死死地盯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说谎的痕迹。
可他没有。
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救清月。”
“她活下来,我便将当年的所有卷宗,一字不差地交给你。”
“让你看清楚,究竟是谁,害了你全家。”
他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沈未苏的心上。
让她坚守了五年的信念,瞬间出现了裂痕。
另有隐情……
不是他……
这怎么可能?
她亲眼所见,是他带的兵,是他下的令!
可他的眼神,又不像是在撒谎。
如果……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呢?
如果背后,真的另有黑手呢?
那她这五年的恨,这五年的苟延残喘,又算什么?
一个天大的笑话吗?
不。
她不信。
这一定是他为了让她救人,编造的谎言。
“我凭什么信你?”她冷声问。
“你只能信我。”顾凛川的语气不容置喙,“因为现在,只有我能给你真相。”
“或者,你可以选择继续活在仇恨里,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他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戳在她的软肋上。
复仇。
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支撑。
但复仇的前提,是找对仇人。
如果她恨错了人,那她所做的一切,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沈未苏的心,乱了。
她看着病床上气若游丝的顾清月,又看了看眼前这个让她恨了五年的男人。
爱恨交织,真相与谎言难辨。
她仿佛站在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前。
河对岸,是她渴求了五年的真相。
而唯一的渡船,却掌握在她不共戴天的仇人手中。
她该怎么办?
顾凛川不再逼她。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她的答案。
他知道,她会做出选择。
因为,他了解她。
了解那个骨子里,比谁都执拗的沈未苏。
良久。
沈未苏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好。”
“我救她。”
“但你记住,顾凛川,我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她。”
“我是为了我沈家三百余口枉死的冤魂。”
“如果让我发现你在骗我……”
她抬起头,眼中是淬了毒的寒光。
“我定会让你和**妹,一起,给我全家陪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