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羊绒围巾的余温上海的初雪,带着一种锋利而诗意的冷。
雪粒敲打着仁和医院高层病房的落地窗,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时间在无情地计数。
苏晚站在走廊尽头,冰冷的玻璃映出她单薄的身影——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眼下一圈淡淡的青影,仿佛灵魂被抽离后留下的疲惫躯壳。而最刺目的,
是那条缠绕在她纤细脖颈上的旧羊绒围巾。浅灰色,边缘已微微起球,颜色也不再鲜亮。
这是陆沉舟送她的最后一件礼物。记忆猝不及防地撞入脑海。五年前的平安夜,
外滩人潮汹涌,灯火璀璨如星河。他刚从一场艰难的谈判中脱身,
西装外套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气,却献宝似的从纸袋里拿出这条围巾。
他笨拙又认真地替她围上,修长的手指不经意擦过她的下颌,留下微凉的触感。他低头看她,
眼底盛满了揉碎的星光,声音低沉而笃定:“晚晚,以后每个冬天,我都陪你过。”那时,
他掌心的温度和围巾的柔软,是足以抵御整个寒冬的暖炉。“苏**,陆总现在能见您了。
”助理小陈的声音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回忆的泡沫。
他的语气恭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让苏晚的心猛地一缩。她深吸一口气,
凛冽的消毒水气味灌入肺腑,带来一种近乎窒息的清醒。
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金属扶手上划过,留下一道短暂而浅淡的红痕,
如同她此刻心上即将被重新撕开的旧伤疤。她知道,推开这扇门,
走进那个充满死亡预兆的空间,
揭开那层被她用五年时光、用无数个不眠之夜和设计稿堆砌起来的、名为“遗忘”的保护色。
病房里,浓重的消毒水气味也盖不住一种衰败的气息。陆沉舟倚在床头,
身上是熨帖得一尘不染的深色衬衫,袖口处一枚铂金袖扣折射着窗外雪光,冷硬而矜贵。
只是他的脸色,比记忆中任何一次熬夜加班时都要苍白,嘴唇也失了血色,
像被冰雪覆盖的土地。他的目光,如同带着实质的重量,精准地落在她颈间那条旧围巾上,
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仿佛吞咽着千言万语,
最终只化作一句沙哑的:“这条围巾……你还留着。”“留着”两个字,像一把钥匙,
瞬间打开了尘封的匣子。苏晚清晰地记起那个雨夜。
她不过是蜷在沙发上画图时随口抱怨了一句“脖子有点冷”,
他便二话不说冲进了瓢泼大雨里。深夜的上海街头店铺早已打烊,他跑了不知多少条街巷,
才在一家即将关门的小精品店里找到她曾提过喜欢的浅灰色羊绒款。
当他浑身湿透、头发滴着水珠出现在门口,手里紧紧护着那个干燥的纸袋,
看着她戴上围巾时,笑得像个孩子:“晚晚,你戴上真好看,像只……嗯,
像只毛茸茸的小北极熊。”那时的狼狈与温情,此刻化作尖锐的冰凌,扎在心口。
“陆总找我有事?”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公式化的疏离。她抬手,
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将那条承载着太多过往的围巾一圈圈解下,动作缓慢而郑重,
仿佛在剥离一层与血肉相连的皮肤。然后,她将它叠得方方正正,
轻轻放在冰冷的金属床头柜上。柔软的羊绒触碰到坚硬的金属表面,
发出细微的、令人心悸的摩擦声。这声音,竟与五年前那个分手的雨夜,
他的西装袖口蹭过她大衣肩部时发出的声响,诡异地重合了。
陆沉舟的目光死死锁在那条围巾上,眼神复杂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翻涌着痛苦、眷恋、挣扎,最终被一种深沉的疲惫覆盖。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炸弹:“我要结婚了,下个月三号。”窗外,原本细碎的雪粒骤然变大,
纷纷扬扬,一片硕大的雪花狠狠撞在玻璃上,瞬间碎裂、融化,留下一道短暂的水痕。
苏晚清晰地听见自己胸腔里那颗心,在死寂中沉重地跳动,一下,又一下,仿佛要挣脱束缚,
却又被无形的冰层牢牢封冻。五年前那个同样冰冷的夜晚,他也是这样,
站在他们常去的咖啡馆门口,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用同样平静得残忍的语气说:“苏晚,我们分手吧。”她甚至来不及问一句“为什么”,
他就已决绝地转身,大步走进倾盆大雨里,留给她一个被雨水模糊、永远无法靠近的背影。
而她,像个被遗弃的玩偶,在雨里站了不知多久,
手里还死死攥着那个精心准备的礼物盒——里面是一对定制的铂金袖扣,
内侧刻着“沉舟侧畔千帆过”,那是她对他事业起航的祝福,却成了他们爱情的陪葬品。
“恭喜。”她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平静,甚至刻意扬起一丝轻快的尾音,
像是在谈论一件与她毫不相干的喜事,“需要我设计婚纱吗?林**……哦不,
未来的陆太太,品味一向高雅,或许会喜欢我新一季主打的那套‘月光珍珠’系列?
裙摆的碎钻排列,据说像极了雪夜星光。”她精准地刺向他记忆中最柔软的部分,
用他们共同的回忆作为武器。他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身下洁白的床单,
指节因用力而泛起骇人的青白,手背上输液的针管都微微震动了一下,嘴唇翕动:“晚晚,
我……”“陆总没事的话,我先告辞了。”苏晚没给他任何机会,
几乎是抢过那条还带着她体温的围巾,转身就走。羊绒纤维擦过鼻尖,
熟悉、却又恍如隔世的雪松混着淡淡烟草的冷冽气息瞬间钻入鼻腔——那是独属于他的味道。
这个味道,她用了整整五年,换了无数种香水、香薰、洗衣液,才勉强从生活中驱散,
此刻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而狠戾地捅进她早已伤痕累累的心脏,痛得她眼前发黑。
她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那个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房间。
2监控录像里的雨夜回到位于梧桐树掩映下的独立设计工作室,窗外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苏晚没有开灯,任由雪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室内染上一层冰冷的幽蓝。
她坐在宽大的设计台前,盯着摊开的婚纱设计稿——那件“月光珍珠”的草图,
飘逸的裙摆上点缀着无数颗莹润的珍珠。然而,珍珠优雅的弧线在她眼中扭曲、变形,
渐渐幻化成陆沉舟五年前那个在雨中决然离去的背影,冰冷、坚硬、遥不可及,
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从脑海中挥去。一股强烈的、近乎自虐的冲动驱使她。
她猛地拉开抽屉最深处,在一个存放着废弃设计稿的文件夹夹层里,摸出一个老旧的U盘。
指尖冰凉,带着微微的颤抖,她将它插入电脑。屏幕亮起,
一个名为“2018.11.15”的加密文件夹被打开。里面只有一段视频文件,
像素不高,画面带着明显的噪点。——那是他公司楼下24小时便利店的监控录像。
画面晃动,时间显示是深夜。窗外,暴雨如注,密集的雨线在霓虹灯下织成一片模糊的光幕。
便利店的玻璃门内,陆沉舟的身影清晰可见。他穿着那件她送的深灰色羊绒大衣,
肩头已被雨水打湿一片深色。他的对面,
站着一个妆容精致、穿着昂贵香奈儿套裙的女人——林知晓,林氏集团的掌上明珠。
三个月后,她成了陆沉舟名正言顺的未婚妻。苏晚的心跳骤然停止。尽管背景音嘈杂,
夹杂着雨声和便利店自动门开关的提示音,但透过模糊的画面和依稀可辨的口型,
林知晓那带着施舍与傲慢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苏晚的耳中:“沉舟,条件很简单。
只要你点头和我结婚,林氏对‘启航科技’的B轮注资,明天就可以到账。
你母亲……那个晚期肝癌的巨额医疗费,我也可以全额承担。
林氏私立医院的特需病房和最好的专家团队,随时待命。
”陆沉舟的侧脸被便利店惨白的灯光勾勒出坚硬的线条,雨水顺着他利落的发梢滑落,
看不清他具体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一种沉重的压抑。他沉默了几秒,声音透过雨幕传来,
带着一种疲惫的沙哑:“我有女朋友,她叫苏晚。”“苏晚?
”林知晓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发出一声清晰的冷笑,红唇勾起嘲讽的弧度,
“那个父母双亡、靠着奖学金和打工读完书的孤儿?沉舟,你清醒一点!你以为和她在一起,
就能摆脱你身上那个‘凤凰男’的标签?就能一步登天融入我们这个圈子?别天真了!
她只会是你的拖累。只有我,”她微微扬起下巴,姿态睥睨,
“只有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地位、财富、你母亲活下去的希望。”画面中,
陆沉舟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他久久地沉默着,
便利店惨白的灯光打在他湿透的肩头和低垂的眉眼上,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倾盆的雨声,如同命运的倒计时。终于,他抬起头,
声音低沉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却像重锤狠狠砸在苏晚心上:“……给我三天时间。”啪嗒。
一滴滚烫的液体落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晕开了模糊的影像。苏晚这才惊觉,
自己的手抖得厉害,连带着整个画面都在剧烈晃动。
巨大的悲恸和迟来的真相如同海啸般将她吞没。她从未想过,
当年那场猝不及防、痛彻心扉的分手,根源竟是自己的身世和他母亲的重病!
她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五年,咀嚼着他那句冰冷无情的“我腻了”,
在无数个深夜里自我怀疑、自我折磨!三天……就是这三天后,
他约她在他们定情的咖啡馆见面,用最冷漠的姿态说出了那句分手。
她不顾形象地哭求、质问,他却连一个像样的理由都不肯给,
只留下那句足以将她打入地狱的“我腻了”。那天,她像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在咖啡馆门外的滂沱大雨里站了整整三个小时,直到高烧晕厥,被好心的路人送进医院。
醒来时,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条被他丢弃的围巾,湿冷、沉重,如同她绝望的心。
“原来……你不是腻了……”苏晚对着屏幕上那个在暴雨中沉默如雕像的身影,泪水决堤,
声音破碎不堪,
你是怕拖累我……怕我跟着你……坠入深渊……”巨大的酸楚和迟来的理解让她几乎窒息。
她颤抖着手指抚过冰凉的手机壳,
那上面还贴着一张小小的、早已磨损褪色的拍立得照片——照片里,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
笑得意气风发;她扎着高高的马尾,依偎在他身边,笑容灿烂得像个不知愁滋味的傻子。
背景是大学校园里盛开的樱花,粉白的花瓣落在他们肩头,美好得像一个易碎的梦。
就在这时,掌心的手机毫无预兆地剧烈震动起来,屏幕亮起,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
一条短信静静地躺在通知栏:>**【未知号码】**:苏**,陆总想见您最后一面。
地址:静安西路88号,瑞康疗养院VIP区301室。情况紧急,恳请速来。
——陈助理“最后一面”四个字,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苏晚的瞳孔。她猛地站起身,
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3心脏监测仪的秘密瑞康疗养院坐落在城市边缘一片安静的园林中,环境清幽,
却也透着一股与世隔绝的寂寥。VIP病房区更是寂静无声,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
苏晚按照短信指引,快步走到301室门口。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沉舟,医生团队最新的会诊结果出来了,情况比预想的更糟。
他们说……如果不动那个风险极高的手术,
保守治疗的话……最多……最多还有三个月……”是林知晓的声音,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某种急于确认的迫切?“够了!”陆沉舟的声音立刻响起,
带着明显的虚弱,却依然有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和烦躁,“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的事,
不用你操心。你只需要做好你该做的,林氏的注资按时到位就行。”他的话语冰冷,
像在谈论一桩纯粹的生意,没有半分对未婚妻的温情。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碾碎。
苏晚猛地推开了门。病房内的景象瞬间定格。林知晓正弯腰靠近病床,
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焦虑和算计的表情。看到突然闯入的苏晚,
她的惊讶瞬间化为毫不掩饰的敌意和一丝被撞破的尴尬,
精心修饰的眉毛高高挑起:“苏**?你怎么……”病床上,陆沉舟猛地睁开眼睛。
当看清门口站着的是苏晚时,他深潭般的眸子里先是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
随即被一种更深的、刻意筑起的冰冷壁垒迅速覆盖,声音沙哑而严厉:“谁让你来的?!
”苏晚的心脏被那冰冷的眼神刺得生疼,但她强迫自己挺直脊背,目光毫不退缩地迎上他,
用比之前更加刻意的、公事公办的疏离语气反问:“陆总到底有什么事?
如果是关于您婚礼的婚纱设计,我想后续细节,还是直接和陆太太本人对接更合适,
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她刻意加重了“陆太太”三个字,目光挑衅地瞥向一旁的林知晓。
林知晓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精心维持的优雅面具几乎崩裂:“苏**,
我和沉舟的婚礼筹备……”“出去。”陆沉舟再次厉声打断她,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威严,甚至透着一丝厌烦。林知晓被噎得一窒,
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终恨恨地瞪了苏晚一眼,高跟鞋重重地踩在地板上,摔门而去。
巨大的关门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房间里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以及那台连接在陆沉舟身上的心电监护仪。屏幕上绿色的线条规律地跳跃着,
发出单调而冰冷的“嘀……嘀……嘀……”声。这声音在绝对的安静中被无限放大,
像一把小锤子,一下下敲打着苏晚紧绷的神经,清晰地丈量着生命的流逝。陆沉舟别过脸,
望向窗外光秃秃的树枝,不再看她,只有略显急促的呼吸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你都知道了。”他开口,不是疑问,而是笃定的陈述句,
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苏晚的目光无法控制地落在他床头柜上摊开的几页纸。最上面一张,是瑞康医院的诊断报告。
她的视力很好,
性病灶基础上急性发作)>**预后评估:**心功能严重受损(NYHAIV级),
多支冠脉严重病变,外科手术风险极高,保守治疗预后极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