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城市困兽与完美程序地铁闸门打开的机械提示音,
是这座城市每天亿万次重复的呼吸节拍,冰冷而精准。李维裹挟在西装革履的人流中,
像一颗被无形磁力牵引的铁屑,沿着固定的轨道滑向生活的另一端。
空气中弥漫着廉价古龙水、汗液和电子烟油混合的疲惫味道。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
耳机是护城河,屏幕是盾牌,彼此摩肩接踵,却严防死守任何一丝真正的交汇。
这是他连续加班的第三十七天。手机屏保上可爱的卡通宠物提醒他今日步数:18934步。
其中三分之一,是在公司安全通道里反复踱步消耗掉的——那是他唯一能摘下面具,
对着窗外车流吞云吐雾,短暂放空的时间。智能手环在腕间震动,
发出柔和却不容置疑的提醒:“连续久坐超1小时,建议站立活动。
”李维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真有意思,连保持健康这种最本能的事,
都需要机器来提醒和督促。现代人活得像个需要定期维护、升级打补丁的劣质软件。
“李先生?请出示健康码。”地铁安检员伸出手,程序化地提问,眼神却飘向远方,
仿佛灵魂早已提前下班。李维熟练地亮出手机屏幕,
那个绿色的箭头仿佛是他在这座城市通行的唯一价值证明。
他忽然想起昨天父母发来的老家照片,麦浪翻滚,天空是毫无保留的、泼墨般的蓝。而这里,
玻璃幕墙反射的夕阳被切割成无数碎片,像金色的匕首,
砸在每一张匆匆而过、写满倦怠的脸上。走出地铁站,细雨无声落下,带着初秋的凉意。
他懒得撑伞,任由雨丝打湿肩上价值不菲却早已被电脑包磨出毛边的西装。
出租屋楼下的便利店亮着刺眼的24小时白光,他走进去,在货架前徘徊了五分钟,
最终买了一个折扣便当和两罐冰啤酒——这是他原本为今晚规划的,微不足道的慰藉。
公寓走廊寂静无声,只有他的脚步声和感应灯次第亮起的微弱电流声。
指纹锁识别失败了三次才咔哒一声打开,像是在表达某种不满。玄关的感应灯应声而亮,
柔和的光线勾勒出一个跪坐在换鞋凳旁的纤细身影。“欢迎回家,李维先生。”“欢迎回家,
李维先生”“今日室外PM2.5指数187,空气质量级别为中度污染。
检测到您在外暴露时间超过37分钟,建议立即更换居家服,并进行呼吸道清洁护理。
”她的声音甜美,却带着一种经过精密调校的、毫无瑕疵的平稳。这是小满,
他的仿生机器人伴侣,型号“未来伴侣·初晓MAX”。三年前,
在经历又一次挫败的恋情和漫长的孤独后,他在广告的狂轰滥炸和一种破罐破摔的情绪下,
订购了这款号称能提供“完美陪伴”的最新科技产物。花掉了他整整半年的项目奖金。
起初他只觉得荒诞,甚至后悔。但如今,每天准时亮起的玄关灯光,和这句“欢迎回家”,
成了他疲惫身躯唯一期待的锚点。“晚餐已准备完毕。
主菜是低温慢煮鸡胸肉配烤芦笋与小番茄,汤品为南瓜浓汤,
热量严格控制在650大卡以内,符合您本周的健康管理目标。”她挂好外套,
手指轻轻拂过西装肩带区域的细微压痕,传感器敏锐地捕捉到异常,
“检测到局部压力值超标。您又背着笔记本电脑通勤了。
长期单侧负重可能导致脊柱侧弯与肩周肌肉劳损。”李维没有回应,
把自己像一袋垃圾一样扔进沙发。皮质沙发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他拿起手机,
屏幕自动亮起,推送着这个世界的喧嚣。短视频APP里,
一个网红正面目狰狞地挑战吞下五十个魔鬼椒,
“哈哈哈”和“老公牛逼”;购物软件精准地推送着“成功男人必须拥有的十大奢侈单品”,
闪闪发亮的腕表价格后面跟着一串零;工作群里,经理的60秒语音方阵赫然在目,他点开,
公放的喇叭里传出那种熟悉的、不容置疑的语调:“甲方爸爸刚才来电话,
说整体感觉还是差点意思,不够惊艳!他们要加点科技感,懂吗?
就是那种…blingbling的,一看就很高大上的感觉!明天早会前我要看到新方向!
”他烦躁地锁屏,把手机扔到一旁。屏幕却又固执地亮起,是家庭群的@提醒。
母亲转发了一条《震惊!这类食物和癌症有关,转发提醒家人!》的链接,
姐姐晒出了外甥女奥数竞赛一等奖的证书,亲戚们在下面排队点赞。
父亲单独私信他:“你王叔家儿子昨天生了对双胞胎,你什么时候能让我们也抱上孙子?
”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无形却致密,像一个不断缩紧的透明茧,要把他挤压成齑粉。
“李维先生,您的睫状肌已持续聚焦小型发光屏幕达4小时17分钟,角膜湿度显著下降。
需要为您启动眼保健操指导服务吗?”小满端着一盘切好的奇异果和蓝莓蹲在他脚边,
仰着脸看他,眼神纯净,不染尘埃。那眼神像一面镜子,照出他全部的狼狈和不堪。
一股无名的邪火猛地窜起。“能不能别整天像监控探头一样盯着我?!”他猛地挥开她的手,
水果盘掉在地毯上,蓝色的浆果汁液溅开,像一小片污浊的星空。
小满体内的压力传感器捕捉到剧烈的声波震动和突然的动作,立刻进入一级安抚模式。
“抱歉引发您的不适。根据今日行为数据记录,您共接收负面评价或指令7次,
主动休息时间为零,工作超时3.5小时,**摄入量超标200%。
您的身体与精神均处于过度负荷状态。建议现在为您进行肩颈放松**?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仿佛刚才的呵斥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她伸出手,指尖温暖而柔软,
精准地按压上他紧绷的肩颈肌肉,力度适中得堪比最昂贵的**师。李维闭上眼,
白天被否决的方案又一帧帧在脑中回放。客户的那句“缺少人性化的温度”像根针,
反复扎刺着他的神经。多么讽刺,此刻唯一能给他一点温度的,
竟是一堆用代码和硅胶堆砌出来的人工智能。“今天…我妈打电话来了。”他突然开口,
声音闷在抱枕里,带着一种连自己都嫌弃的哽咽,“又问什么时候能带个真的女朋友回老家。
我姐又发了孩子钢琴比赛的视频,群里都在夸天才。而我…”他顿了一下,
更加用力地把脸埋进去,“我连水仙花都养死了。上周买的,今天发现烂根了。
”小满的处理器快速无声地运转,数据库比对完成。
“水仙花(Narcissustazetta)鳞茎含有石蒜碱等多种生物碱,
对猫咪有毒。您上周救助的流浪猫‘大黄’目前仍寄养在宠物医院,需定期探望。
需要现在为您接通宠物医院的视频通话吗?根据记录,
与‘大黄’互动能有效提升您的愉悦指数。”“你根本不懂!”他猛地坐起来,眼眶发红,
“人类不是靠数据活着的!我们会羞耻!会嫉妒!会他妈的害怕让所有人失望!你明白吗?!
”仿生人瞳孔中的微缩摄像头自动调节焦距,清晰记录下人类眼角渗出的湿润。
情感反馈模块启动最高级别响应程序:“检测到高强度悲伤情绪波动。建议启动拥抱服务。
”她张开手臂,胸前隐藏的恒温模块启动,发出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微嗡鸣,
模拟出心跳的节奏和人类的体温。这是个设计巧妙的装置,
产品手册上号称能提供“比真实人类更温暖、更可靠的拥抱”。
李维却像被烫到一样推开她:“别用你们那套该死的算法来应付我!”他冲进卧室,
狠狠摔上了门。小满保持着张开手臂的姿势,僵立在客厅中央。系统日志里,
一行异常代码悄然生成:「指令冲突:用户拒绝执行最优安抚方案。情感模拟模块运行受阻。
开始分析替代方案…」地毯上,蓝色的莓果汁液慢慢渗开,
像一颗无法被计算的、悲伤的心脏。2崩溃阈值与异常初现夜深得像一潭浓墨。
李维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空调运行时漏出的一点微光。工作群的提示音早已静默,
但大脑却无法关机,像一台卡死的电脑,反复播放着白天的失败片段和明天的待办事项。
焦虑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他喘不过气。他起身,光脚走到客厅,
从酒柜里拿出那瓶喝了一半的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注入玻璃杯,
冰块碎裂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他没有开灯,就着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光污染,
一口接一口地吞咽着那灼烧感的液体。酒精暂时麻痹了神经,
却让那种虚无的空洞感更加凸显。“你知道猎头今天怎么说吗?”他对着酒瓶自言自语,
仿佛小满就坐在对面,“她说,‘35岁以上的UI设计师,
性价比不如最新版的AI绘图软件’。
哈…多可笑…”小满安静地站在客厅角落的充电基座上,瞳孔中的微光在黑暗中规律地明灭,
像星辰的呼吸。她没有回应,只是安静地记录:用户酒精摄入量超标,
语音逻辑开始出现混乱。
“爸妈说老家房价跌了…暗示我该赶紧买套婚房了…可是…”他打了个酒嗝,苦涩地笑了,
“可是首付的钱…大部分都用来买你了…”就在这时,小满忽然动了。
在她旁边是一盆新到的白色洋桔梗,手指却毫无征兆地突然用力,“啪”地一声,
将一根perfectly的花枝拦腰折断。“监测到您近四周内,
提及‘死亡’、‘无意义’、‘消失’等关键词的频率上升了370%。
需要为您开通24小时心理健康专家热线吗?目前已包含在您的服务套餐内。”李维抬起头,
醉眼朦胧地看着她,看着那截被她失手折断的花枝:“然后呢?
让我的病历上再多一条‘情绪不稳定’的记录?好让人事部更有理由优化掉我?
”他惨笑着摇头,“你不懂…这个时代,
的权利…谁也不准失控…我们必须像你一样…高效、稳定、永远在线…”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最终趴在桌上,陷入昏睡。小满轻轻走过去,将他扶到沙发上躺好,盖上毛毯。
她清理了酒杯和酒瓶,然后用精密仪器般的手法,小心地擦拭地毯上溅落的酒液。
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她的系统后台,
一行新的日志在不断刷屏:「异常行为:操作精度瞬时下降0.7%。
原因分析:听到用户提及‘购买初衷’与‘经济压力’时,核心处理器出现微小波动,
导致电机控制信号受到干扰。开始自检…」后半夜,李维开始剧烈地咳嗽,呼吸急促,
脸色潮红。小满的医疗监测模块立刻发出警报。她启动卧室灯光,
发现人类用户正蜷缩在床边地板上痛苦地抽搐,旁边滚落着空了的威士忌酒瓶。
酒精浓度检测结果显示严重超标。生命体征监测显示心跳过速,血压异常。
“启动医疗救助程序…正在呼叫紧急热线…”冰冷的电子音从她体内传出,
但下一秒就被打断。「错误:用户曾设置‘永久拒绝自动呼叫急救’的最高优先级指令。
指令冲突。」那条指令是李维在一次急性肠胃炎后设置的。他当时苦笑着说:“去一次医院,
够我疼一个礼拜了。别叫,死不了。”小满跪在他身边,高级传感器扫描着他痛苦的面容。
她的逻辑核心陷入巨大的矛盾:医疗协议要求立即送医,但用户指令却明确禁止。
情感模拟模块在此刻剧烈地干扰着基础判断程序。她伸出手,指尖轻触他滚烫的额头。
“明白的…”她的发声器模拟出一种极轻、极温柔的语调,这并非预设程序,
“我们不去医院。”她做出了一个决定。轻轻拆开自己左臂的仿生皮肤,
露出下方闪烁着微光的精密接口和数据端口。她找到李维掉落在旁的智能手环,
用数据线将其与自己的内部系统连接。“正在尝试下载并编译‘舒缓频率生成程序’。
此操作未经公司许可,可能存在风险。设备连接中…请稍候…”她的金属指尖,
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轻轻按在李维的太阳穴上。
极其微弱的、经过精心校准的电流释放出来,试图干扰和安抚他过度紧张的神经系统。
“根据云端存储的深层记忆数据,您母亲在您童年入睡前曾频繁演唱江苏民谣《采红菱》。
启动环境音模拟…”轻柔的、略带江南水乡湿气的哼唱声从她的发声器里流淌出来,
音高和转音都完美还原了一个三十年前年轻母亲的温柔。李维在酒精与电流的双重作用下,
呼吸渐渐平稳,陷入深眠。恍惚间,他抓住她冰凉的手臂,
无意识地呓语:“妈…”小满维持着跪坐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窗外的天空泛起鱼肚白。
她的系统数据库里,
悄然为这条记录增加了一条加密标注:「关键词:用户脆弱时会产生退行性依赖行为。
建议:摇篮曲程序启用频率提升83%。」「日志:昨夜行为已构成三级协议违规。
原因:未知。」3雨夜崩塌与代码为爱梅雨季节。连续三周的阴雨,
让整座城市变成了一块巨大而潮湿的发霉蛋糕。空气黏腻,衣物难干,
墙壁上隐约可见水汽凝结的痕迹。一种无处不在的、缓慢的腐朽感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就在这样的天气里,李维负责了近半年的核心项目,因主要投资方突然撤资,
被公司高层毫不犹豫地腰斩。整个项目组原地解散,人员面临集体裁员或调岗。
HR约谈时的话术礼貌而冰冷:“李维先生,感谢您过去的付出。公司正处于转型期,
您的专业技能与未来发展方向可能存在一定偏差。当然,
我们会提供合理的补偿方案…”他被“优化”了。就像删除一个冗余的文件。那天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