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气,浓烈得像是打翻了一整坛烧刀子,在将军府的书房里横冲直撞,压过了墨香,
也盖过了窗外深秋的萧瑟。烛火在灯罩里不安地跳跃,
将墙上那柄悬挂的巨阙剑影拉得扭曲摇晃,如同蛰伏的凶兽。案头杯盘狼藉。
几个空了的酒坛东倒西歪,滚落在名贵的波斯地毯上。酒液泼洒开来,
深褐色的污渍如同凝固的血。萧灼斜倚在宽大的太师椅里,
身上那件常穿的玄色劲装扯开了领口,露出一截线条冷硬的锁骨。平日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
此刻蒙上了一层混沌的水光,眼尾泛着不正常的红。她又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咙,
带来一阵灼烧般的刺痛,却丝毫压不住心底那翻江倒海的憋闷和屈辱。
眼前晃动的烛光扭曲着,幻化出白日里太极殿上那滩刺目的血迹,那根孤零零的断指,
还有女帝那张雍容华贵、眼底却淬着冰冷笑意的脸!
“呵……好一个良配……”沙哑的嗤笑声从她喉咙里滚出来,带着浓重的酒气和自嘲,
“夏明凰……你够狠……”为了削她的权,为了羞辱她,
竟不惜将那个废物……那个畏畏缩缩、连茶杯都端不稳的“宁王”,硬塞给她!
一桩彻头彻尾的、被钉在帝国耻辱柱上的婚姻!还要她三日后,披上那身可笑的红妆,
去完成这场闹剧!“将军……您……您少喝点……”忠伯佝偻着腰,端着一碗醒酒汤,
站在几步开外,花白的胡子抖动着,浑浊的老眼里满是忧惧。他从未见过将军如此失态。
这书房里的低气压和浓烈的酒气,让他心惊肉跳。“滚开!”萧灼猛地挥手,力道失控,
差点将忠伯手中的汤碗打翻。忠伯踉跄着后退一步,碗中的汤水泼洒出来,烫得他手一抖,
却不敢出声。萧灼看也没看他,又抓起手边半满的酒坛,仰头就往嘴里倒。
琥珀色的酒液顺着她紧绷的下颌线流淌,滑过脖颈,洇湿了玄色的衣襟。她只想醉,
醉到人事不省,醉到忘了这该死的赐婚,忘了那废物的脸,忘了朝堂上那些令人作呕的算计!
视线越发模糊。烛火摇曳的光晕在眼前旋转、扩散,扭曲成一片混沌的金红。混沌中,
一张模糊的脸孔却渐渐清晰起来。不是夏明凰,也不是那个蜡黄病态的夏倾。是……林风。
三年前,北境风沙堡外,那个在尸山血海中向她伸出手的少年将军。染血的银甲,
沾满尘土却依旧明亮如星辰的眼眸,
笑起来时嘴角那一点不羁的弧度……他像一道撕裂阴霾的光,
曾短暂地照进她冰冷杀伐的世界。“林……风……”萧灼无意识地呢喃出声,
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脆弱的恍惚。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
带着薄茧,有力而温暖。可这模糊的幻影,如同投入滚水的薄冰,瞬间消融、扭曲。不!
不是林风!幻影晃动,那模糊的面容线条诡异地变化、重组——蜡黄的肤色,病态的憔悴,
畏缩的神情……最终定格成白日里流觞水榭中,那个废物皇子夏倾低垂着头的侧影轮廓!
嗡——!萧灼的脑子里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混沌的酒意瞬间被一种强烈的、生理性的厌恶和荒谬感驱散了大半!
“呃……”她猛地甩头,动作之大,几乎将酒坛脱手。冰冷的酒液泼溅出来,淋了她半身,
带来一阵激灵。林风?!夏倾?!怎么可能!
一个是在风沙堡外与她并肩浴血、最终力战而亡的少年英豪!
一个是深宫里养废了、畏畏缩缩的丑陋皇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一个……一个连男人都算不上的废物!“荒谬!”萧灼低吼出声,
带着酒后的沙哑和浓重的自我厌弃。她一定是醉糊涂了!竟会将那样一个废物,
与林风的影子重叠?简直是亵渎!她烦躁地将酒坛重重顿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身体向后重重靠进椅背,闭上眼,粗重地喘息着,试图将那荒谬的联想彻底驱逐出脑海。
可夏倾那低垂着头、瑟缩着肩膀的侧影轮廓,却如同跗骨之蛆,顽固地烙印在眼前。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停在门外。“将军。
”谢凛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带着一贯的沉稳,却比平日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萧灼没有睁眼,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浓重酒气的“嗯?”。门被轻轻推开。
谢凛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带来一股室外的寒气和淡淡的铁锈味。他一眼就看到了满室狼藉,
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也看到了太师椅中闭目仰靠、气息粗重、衣襟半敞、浑身酒气的萧灼。
谢凛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看到了她眉宇间化不开的阴郁和疲惫,
看到了她下颌和衣襟上未干的酒渍,
更看到了她紧握成拳、指节发白、似乎仍在微微颤抖的右手。
一股尖锐的疼痛瞬间攫住了谢凛的心脏,比任何刀剑加身都要痛楚。
他的将军……本该在沙场挥斥方遒,在朝堂叱咤风云,
如今却被逼到借酒浇愁、困兽犹斗的地步!而这一切的根源,
就是那个深宫里爬出来的、身份不明的废物夏倾!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
走到案前几步远处,站定。目光扫过那些空酒坛,眉头锁得更紧。“末将有事禀报。
”谢凛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刻意的平稳,“关于……宁王夏倾。”萧灼的眉头猛地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