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沈家老宅的气氛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陈伯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看着苏桃的眼神简直像在看救世主,餐桌上时不时会多出一盅据说对嗓子好的冰糖炖雪梨或川贝枇杷膏,虽然沈肆基本不碰。佣人们伺候得也更加精心,少夫人长少夫人短,热情得让苏桃有点受宠若惊。
而事件的另一位主角沈肆,则恢复了之前的沉寂,甚至比之前更沉默了些。他依旧早出晚归,大部分时间待在书房或者公司,面对苏桃各种试图搭话的行为,回应方式依旧是便签纸,字迹稳定,内容简洁,仿佛那夜破碎的“别走”和清晨餐桌上额外的叮嘱,都只是集体幻觉。
但苏桃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不同。
比如,他书桌上那个黑色皮革笔记本,摆放的位置似乎更隐蔽了。又比如,有一次她半夜起来喝水,隐约看到书房门缝下还透着光,里面似乎有极轻的、纸张翻动的声音,持续了很久。
苏桃的好奇心像被春风催生的野草,滋滋往外冒。那个笔记本里到底藏着什么?跟他不能说出口的过去有关吗?
这天下午,苏桃决定主动出击。她端着一盘自己烤的、卖相勉强及格的小饼干,敲响了书房的门。
里面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叩击声,表示允许进入。
苏桃推开门,探进脑袋。沈肆正坐在宽大的书桌后,对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沈先生,下午茶时间到!”苏桃笑嘻嘻地走过去,把饼干盘子放在书桌空着的一角,“我亲手烤的,尝尝?”
沈肆从屏幕前抬起眼,目光扫过那盘形状各异、有些边缘还微微发焦的饼干,没什么表示,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视线又回到了屏幕上。
苏桃也不气馁,自顾自地在他书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拿起一块饼干“咔嚓”咬了一口,评价道:“嗯,糖好像放多了点,下次改进。”
她一边嚼着饼干,一边状似随意地打量着书房。目光扫过靠墙的书架,掠过角落的绿植,最后,状似无意地落在了书桌左手边第一个带锁的抽屉上。
那个黑色笔记本,好像就是被他放进了这个抽屉。
沈肆敲击键盘的速度似乎慢了下来。
苏桃咽下饼干,拍拍手上的碎屑,身体前倾,胳膊肘撑在书桌上,双手托着下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沈肆:“沈先生,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
沈肆敲击键盘的手指彻底停了下来。他转过头,看着她,眼神里带着询问。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吃一块饼干。”苏桃指了指盘子,“当然,你可以选择写在纸上回答。怎么样?公平吧?”
沈肆的视线在她脸上和那盘卖相不佳的饼干之间逡巡片刻,然后拿起便签本。
【什么问题。】
字迹一如既往的冷静。
苏桃心中一喜,有门儿!
她清了清嗓子,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也是她目前最好奇的:“你……是不是偷偷练习说话了?”
沈肆握着笔的手指微微一紧。他抬眼,看向苏桃。女孩的眼睛清澈见底,里面只有纯粹的好奇,没有探究,没有怜悯。
他沉默了几秒,就在苏桃以为他会拒绝回答时,他低下头,在便签上写了一个字:
【嗯。】
写完,他将便签推过来,然后目光转向那盘饼干,示意她履行承诺。
苏桃心里炸开了一小朵烟花!他承认了!他真的在偷偷练习!
她立刻拿起一块饼干,塞进嘴里,嚼得特别香甜,仿佛吃的是什么山珍海味。“好吃!”她含糊不清地夸赞着自己的作品。
然后,她趁热打铁,问出了第二个问题,声音放轻了些:“是因为……那天晚上吗?”因为我说想听你叫我老婆?因为我不想你一个人待在噩梦里?
后面的话她没有问出口,但眼神里传递的意思很明显。
沈肆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他避开了她的目光,视线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下颌线似乎绷紧了些。这一次,他沉默的时间更长。
书房里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和苏桃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声。
就在苏桃以为这个问题越界了,他不会再回答时,他再次拿起笔,动作比之前缓慢了许多。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他写下的,依旧只有一个字:
【嗯。】
轻飘飘的一个字,却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苏桃心里漾开了圈圈涟漪。她看着那个字,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堵,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她默默地拿起第二块饼干,小口小口地吃着,没再说话。
沈肆也沉默着,目光重新回到电脑屏幕上,但苏桃觉得,他好像并没有在看上面的内容。
安静在书房里蔓延,却不显得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平和。
过了一会儿,苏桃吃完了饼干,拍了拍手,站起身:“好啦,游戏结束!饼**也‘看’我吃了,不打扰你工作啦!”
她端起空盘子,脚步轻快地朝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她忽然停下,转过身,看着沈肆依旧挺直的背影,语气轻快地说:“沈先生,练习说话很辛苦吧?没关系,慢慢来。反正……我有的是时间等你。”
说完,她也不等沈肆有什么反应,拉开门,哼着那首跑调的摇篮曲,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
书房门被轻轻带上。
沈肆维持着面对电脑的姿势,很久没有动。
窗外夕阳的余晖将房间染成暖橙色,也落在他摊开在桌面的便签本上。那上面,两个孤零零的“嗯”字,墨迹早已干透。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到自己的喉结。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前几天夜里,他独自一人在隔音绝佳的地下影音室里,对着空无一人的黑暗,一次次试图发出音节时,那火烧火燎的疼痛和无力感。
“等……你……”
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得几乎不成调的气音,从他唇齿间艰难地溢了出来。
轻得,连他自己都快要听不见。
但他知道,有什么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那个上了锁的抽屉上,眼神复杂。里面躺着的,不仅仅是一本笔记本。
那是他尘封的、无声的童年,是所有惊惧与黑暗的源头。
而现在,有一缕阳光,正试图撬开那道缝隙,莽撞又温暖地照了进来。
他该……拿她怎么办?
沈肆提前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当他那辆黑色的宾利驶入沈家老宅时,夕阳还未完全沉入地平线,天边铺陈着大片绚烂的晚霞,将庭院里的花草树木都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陈伯看到提前归家的少爷,惊讶之余,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欣慰。
沈肆径直走上二楼,推开卧室门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房间里没有人。
但和他平日习惯的、近乎sterile的整洁不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丝丝的焦糖香气,还混杂着一点奶味。沙发上随意丢着两个色彩鲜艳的抱枕,其中一个还是歪的。梳妆台上,她那些瓶瓶罐罐摆得并不齐整,有一瓶护肤水的盖子甚至没拧紧。
一种陌生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凌乱”,强势地侵占着他的空间。
他走到书房门口,里面也是空的。电脑关着,他习惯性放在桌角的文件被挪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小盆多肉,胖乎乎的叶片上还沾着水珠。
一种莫名的、细微的失落感,像羽毛般掠过心尖。
他转身,正准备去别的房间看看,脚步却在地下室楼梯口停住了。下面隐隐约约传来……电影对白的声音?还有……吸鼻子的声音?
沈肆犹豫了一下,放轻脚步,走了下去。
地下影音室的门没有关严,留着一条缝。里面没有开主灯,只有巨大的投影屏幕散发出的变幻光影。
他看到苏桃了。
她没坐沙发,而是直接盘腿坐在厚厚的地毯上,怀里抱着一个巨大的、毛茸茸的南瓜造型抱枕(显然是她自己带来的)。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她看的不是什么浪漫爱情片,也不是搞笑动画,而是一部经典的动作大片,此刻正演到**迭起的枪战追逐戏码,音效轰鸣。
但苏桃的反应却有点奇怪。她缩着肩膀,把半张脸都埋在南瓜抱枕里,只露出一双大眼睛,紧紧盯着屏幕,每当有爆炸或激烈的枪声响起,她的肩膀就跟着微微一抖,抱着抱枕的手臂也更用力些。屏幕的光线照亮她眼角,似乎……还有点湿润?
沈肆站在门外阴影里,静静地看着。
他记得这部片子,以火爆场面和硬汉风格著称。他以为她会喜欢那些甜甜的、吵吵闹闹的东西。
又一段激烈的追车戏码,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碰撞声。
“呜……”苏桃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彻底把整张脸埋进了抱枕里,只留下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对着门口。
沈肆:“……”
他忽然明白了。她并不是真的害怕到不敢看,而是一种……沉浸式的,带着点夸张的“怂”,又忍不住要看下去的矛盾状态。有点像小孩子看恐怖片,又怕又爱。
电影里的英雄主角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爆炸,背景音乐变得激昂。
苏桃悄悄抬起一点头,露出一只眼睛偷瞄屏幕,确认安全后,才长长舒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小声嘟囔:“吓死我了……还好没事……”
然后,她抓起手边的一包薯片,“咔嚓”咬了一大口,嚼得嘎嘣脆,仿佛刚才那个被“吓”得缩起来的人不是她。
沈肆看着她的侧影,看着她因为咀嚼而微微鼓起的腮帮子,看着她随着电影节奏时而紧张、时而放松的小动作。
一种极其陌生的情绪,像温吞的水流,悄无声息地漫过心间。不激烈,却带着难以忽视的存在感。
他原本打算转身离开,不打扰她。
然而,就在他脚步微动的时候,影音室里异变陡生!
大概是坐得太久腿麻了,苏桃想换个姿势,抱着南瓜抱枕往旁边一歪,手肘不小心撞倒了放在地毯上的玻璃杯。
“哐当——!”
清脆的碎裂声在相对封闭的影音室里显得格外刺耳,甚至短暂压过了电影的音效。
苏桃“啊”地低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想要爬起来查看。
几乎是条件反射,在她被玻璃碎片划伤之前,沈肆猛地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
突然闯入的身影和急促的脚步声让苏桃吓了一跳,她抱着抱枕,维持着一个半趴的滑稽姿势,愕然抬头看向门口逆光的高大身影。
屏幕的光线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带着一丝来不及收敛的急切的眉眼。
“沈、沈先生?”苏桃眨巴着眼睛,有点懵,“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晚归吗?
沈肆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地上的玻璃碎片和一滩水渍,然后落在苏桃光着的脚丫上(她看电影时喜欢脱鞋)。确认她没有被划伤后,他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下来。
他走上前,没有看苏桃,而是直接弯腰,伸手——不是去拉她,而是小心翼翼地、动作却有些生疏地,避开了那些锋利的碎片,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诶?!”苏桃猝不及防,整个人腾空,下意识地惊呼一声,手臂本能地环住了他的脖颈。
他身上的冷冽气息混合着一丝室外带来的微凉空气,瞬间将她包裹。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她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坚实和胸膛传来的稳定心跳。
沈肆抱着她,步伐稳健地走到沙发边,将她轻轻放下,确保她的脚远离了那片危险区域。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与她过多交汇,仿佛刚才那个带着急切闯入、又将她抱离危险的动作,只是出于最基本的礼仪和……某种下意识的反应。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目光依旧落在地面的狼藉上,眉头微蹙。
苏桃坐在柔软的沙发里,怀里还抱着那个可笑的南瓜抱枕,心跳却快得不像话。她仰头看着站在她面前、身形挺拔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沉默的男人,脸颊后知后觉地开始发烫。
他刚才……抱她了?
虽然是为了不让她踩到玻璃渣,虽然他的动作克制又疏离……
但这是他们结婚以来,第一次真正的、非礼仪性的身体接触。
电影还在继续播放,英雄正在发表胜利宣言,激昂的音乐回荡在房间里。
可苏桃却觉得,整个世界的声音都仿佛远去了,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和他沉默站立时,那存在感极强的身影。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谢谢”,或者“我自己能行”,又或者调侃一句“沈先生你力气还挺大”。
但最终,她只是抱紧了怀里的南瓜抱枕,把微微发烫的脸颊埋进去一点点,小声地、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和甜意,咕哝了一句:
“碎片……小心点,别划到手。”
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有投影屏幕上的电影还在不知疲倦地播放着片尾字幕,悠扬的片尾曲在寂静的影音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沈肆站在那里,身形依旧挺拔,但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苏桃那句带着温热气息的、小声的叮嘱,像羽毛轻轻扫过耳膜,留下一种陌生的痒意。
他低头,看着地毯上折射着屏幕光点的玻璃碎片和水渍,没有动。
苏桃坐在沙发上,抱着她的南瓜抱枕,心跳还没完全平复。她看着沈肆沉默的侧影,刚才被他抱起来时那瞬间的失重感和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仿佛还萦绕不去。她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来打破这诡异的沉默。
“那个……电影还挺好看的,就是有点费杯子……”她试图用轻松的语气说道,可惜效果不佳。
沈肆终于动了。他没有去看苏桃,而是转身,走到影音室的角落,那里放着清洁工具。他拿起扫帚和簸箕,动作间带着他特有的、一丝不苟的沉稳。
他走回那片狼藉前,弯下腰,开始清扫地上的玻璃碎片。他的动作很仔细,确保没有遗漏任何细小的渣子,连浸湿的地毯区域也用干净的布巾吸附了几下。整个过程,他依旧一言不发,侧脸线条在变幻的光影中显得有些冷硬。
苏桃看着他专注清扫的样子,心里那点旖旎和尴尬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柔软的情绪。她想起他刚才冲进来的急切,和他抱起她时,手臂那稳定而克制的力道。
他其实……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冰冷,对吧?
至少,他不想她受伤。
沈肆清理完现场,将碎玻璃和水瓶碎片妥善包好,放回角落。他直起身,目光终于转向沙发上的苏桃。
苏桃立刻坐直了些,像个小学生一样,眼巴巴地望着他。
沈肆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落在地毯上刚才杯子掉落的位置,又很快移开。他什么也没表示,既没有责备她毛手毛脚,也没有询问她有没有被吓到。
他只是走到门口,按下了影音室的主灯开关。
“啪嗒。”
柔和的灯光瞬间驱散了屏幕带来的昏暗。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苏桃眯了眯眼。她看到沈肆站在门口,侧身对着她,似乎在犹豫什么。灯光下,他耳根处似乎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薄红?
是错觉吗?还是屏幕光线的反射?
没等苏桃看清楚,沈肆已经抬步,头也不回地走上了楼梯,留下一个沉默的背影。
苏桃抱着抱枕,在沙发上又坐了一会儿,听着他上楼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影音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还有空气中残留的、属于他的那点冷冽气息。
她低头,看着脚下干净的地毯,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刚才他弯腰认真清扫的影像。
忽然,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把脸埋进柔软的南瓜抱枕里,肩膀轻轻耸动。
“闷骚……”她小声地、带着点甜丝丝的抱怨,嘟囔了一句。
---
第二天是周末。
苏桃睡到自然醒,神清气爽地走出卧室,发现沈肆竟然还在家。他坐在餐厅的落地窗边,面前摆着一杯咖啡和一份摊开的财经报纸,晨光勾勒出他沉静的轮廓。
“早啊,沈先生!”苏桃元气满满地打招呼,在他对面坐下。
沈肆从报纸上抬起眼,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早餐很快被端上来。苏桃面前依旧是她的溏心蛋,还有新烤的吐司和牛奶。她注意到,沈肆的手边,除了清水,还多了一杯……温热的牛奶?
他好像从来不喝牛奶的。苏桃有些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沈肆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翻动报纸的手指顿了顿,但并没有解释。
餐桌上很安静,只有餐具轻微碰撞的声音。
苏桃一边小口吃着溏心蛋,一边偷偷打量沈肆。他今天穿着休闲的灰色羊绒衫,看起来比平时西装革履的样子少了几分锐利,多了些许居家的柔和。她想起昨晚影音室里那个短暂的拥抱,脸颊又开始有点发热。
她决定主动找点话题。
“沈先生,你今天不忙吗?”
沈肆放下报纸,拿起旁边的便签本,写下:【下午有个视频会议。】
“哦……”苏桃点点头,咬了一口吐司,眼睛转了转,又问道,“那……上午呢?你有什么安排吗?”
沈肆看着她,似乎在判断她问这个的意图。他摇了摇头。
苏桃眼睛一亮,放下牛奶杯,身体前倾,双手合十,做出一个祈求的姿势,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那……我们出去逛逛好不好?就附近!听说后面那个湿地公园最近开了好多花,可漂亮了!我保证不乱跑,不吵你,就跟在你后面看看花,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她一连串说完,充满期待地望着他。
沈肆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他习惯于按计划行事,习惯于安静独处,这种临时起意的、并且是与人同行的户外活动,完全不在他的日程和舒适区内。
他看着苏桃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面盛满了小心翼翼的期待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仿佛生怕被他拒绝。
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却没能立刻说出口。
他想起昨晚她缩在影音室里看动作片又怂又爱看的样子,想起她打破杯子后惊慌失措又强作镇定的模样,想起她被他抱起来时,那瞬间的僵硬和环住他脖颈的温热手臂……
还有那句轻飘飘的“小心点,别划到手”。
他沉默的时间有点长。
苏桃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嘴角也微微垮了下来。她慢慢坐直身体,扯出一个有点勉强的笑容:“啊……要是你没空就算了,我其实自己也可以……”
她的话没说完,沈肆却忽然拿起了笔。
在便签本上,他落笔的速度比平时似乎慢了一些,但字迹依旧清晰有力。
他写下了两个字:
【可以。】
苏桃愣住,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她猛地抬头,看向沈肆。
沈肆已经放下了笔,端起那杯温水喝了一口,避开了她难以置信的、灼热的目光。他耳根那点可疑的薄红,在晨光下似乎更明显了一点。
“真的吗?!”苏桃瞬间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高兴得差点打翻牛奶,“你答应啦?太好了!我这就去换衣服!很快!十分钟!不,五分钟!”
她像只快乐的小鸟,叽叽喳喳地飞出了餐厅,连背影都洋溢着雀跃。
沈肆看着她消失的方向,许久,才缓缓收回目光。他低头,看着便签上那个“可以”,指尖在上面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
窗外的阳光正好,暖融融地洒满一室。
他似乎……并不讨厌这种,计划之外的“打扰”。
湿地公园离沈家老宅确实不远,司机只开了不到十分钟便抵达了入口。
春日正好,阳光和煦,微风拂面,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不知名花朵的清香。公园里游人如织,大多是成双成对的情侣或带着孩子的家庭,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沈肆和苏桃一前一后地走在蜿蜒的木质栈道上。
沈肆依旧穿着早上的灰色羊绒衫和休闲长裤,身姿挺拔,步伐沉稳,只是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与周围喧闹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双手插在裤袋里,目光平视前方,似乎专注于脚下的路,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苏桃则像只出笼的鸟儿,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脚步轻快。她换了身鹅黄色的连衣裙,外面罩着件白色针织开衫,头发扎成了清爽的丸子头,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纤细的脖颈。她一会儿小跑两步凑到路边看看新开的花,一会儿又指着远处湖面上掠过的水鸟小声惊呼,自得其乐。
她谨记着自己的“保证”,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声音去打扰他,但那双灵动的眼睛和微微上扬的嘴角,无不透露着她内心的欢欣。
走了一段,栈道两旁栽种的晚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朵簇拥成团,风一过,便簌簌落下细碎的花瓣,如下了一场温柔的雨。
一片花瓣调皮地沾在了沈肆的肩头。
苏桃盯着那片花瓣看了几秒,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她悄悄加快脚步,凑近了些,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想要帮他拂去。
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片柔软的花瓣,以及他羊绒衫微暖的质感时——
沈肆的脚步倏然顿住。
他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或者是对周围的动静异常敏感,几乎是同时侧过身,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她悬在半空、即将碰到他肩膀的手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