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折发生在一个失眠的深夜。他瘫在沙发上,电视屏幕闪烁着无意义的广告光影,那低语再次响起,这一次,异常清晰:
“……他们……在看着……”
陈默浑身一僵,血液似乎瞬间冷却。“谁?谁在看着?”
没有直接回答。低语沉默了片刻,然后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引导般的意味:
“……窗……外……对面……楼……窗帘……缝隙……”
他像提线木偶般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僵硬地挪到窗边,手指颤抖着掀开厚重窗帘的一角。对面那栋楼的同一个楼层,一个从未亮过灯的窗口,此刻,一架望远镜的镜头在黑暗中反射着楼下路牌的微光,清晰可见。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头顶。他猛地拉紧窗帘,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心脏疯狂擂鼓。那不是幻觉。低语在指引他,保护他?
从那天起,一种诡异共生关系建立了。低语成了他私有的预警系统。它在他走向一个即将掉落花盆的楼下时急促响起“退后”;在他差点坐上被醉汉吐了秽物的公园长椅前提醒“脏”;甚至在他接到一个诈骗电话时,低语会提前一秒吐出两个字“谎言”。他开始依赖这内在的声音,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扭曲的信任也在悄然生长。他不再试图驱逐它,甚至开始在心里与它对话,尽管得到的回应总是碎片化的、延迟的。
他尝试调查那根被“错误”取出的肋骨,调查这家医院,调查王医生。但所有线索都像撞上一堵无形的墙。医院记录显示他的手术一切正常,没有任何非常规物品取出的记载。王医生的履历干净得像一张白纸。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张巨大的网,而低语,是这张网上唯一向他振动的丝线。
直到今晚。
雨水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窗户,给城市的夜景蒙上一层流动的模糊光晕。陈默坐在书桌前,对着电脑屏幕上一份无法看进去的文件,疲惫地揉着眉心。房间里的灯光明亮,却驱不散他心底越积越厚的寒意。低语已经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这种寂静反而让他不安。
突然,毫无预兆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再次直接在他意识的底片上曝光。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词汇,不再是简短的警示。它是一个完整的、清晰的、冰冷到足以冻结血液的句子。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进他的神经:
“别回头。”
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戏谑的精准,补充道,那冰冷的非人质感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金属摩擦般的……兴奋?
“我在你背后。”
陈默的动作彻底凝固了。
揉着眉心的手停在半空,呼吸骤停。全身的肌肉在一瞬间绷紧,僵硬得像他胸腔里的那根仿生骨骼。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根汗毛的竖立,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冲撞的轰鸣,但除此之外,房间里只有雨水敲打玻璃的单调声响,以及……以及那句话在他颅内反复回荡的、冰冷的余音。
背后?
他的椅子背对着卧室的门。门,他记得清清楚楚,是关着的吗?此刻是锁着,还是仅仅虚掩?他离开客厅时,有没有回头确认过?
冷汗,冰凉的,黏腻的,先从额角渗出,然后沿着太阳穴滑落。一滴,顺着鬓角,滚落到脖颈,那触感清晰得如同烧红的烙铁。
不能回头。
低语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具有明确的指向性。过去的提醒是模糊的方位,是抽象的概念。而这一次,是直接的动作指令,和明确的位置宣告。
“我在你背后。”
那个“我”,是谁?是低语本身?是那根取代了他肋骨的、冰冷的仿生材料?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借着那根肋骨,依附到了他的身上,此刻就无声无息地站在他的身后,也许近得能让他感受到呼吸的气流?
想象力不受控制地狂奔,勾勒出无数种可能存在于他背后的恐怖形象。空白的面孔?腐烂的手臂?还是……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虚无的、却带着明确恶意的“存在”?
他的眼球极力向右转动,试图用余光捕捉到一丝一毫背后的景象。视野的边缘,是书架熟悉的木质纹理,是墙上挂画的一角,再往外,是灯光投射下、他自己在墙壁上扭曲模糊的影子。影子的轮廓……是否有些不自然的臃肿?或者,多出了一块不该有的阴影?
寂静。
雨声似乎也在这一刻变小了,世界收缩到这间灯火通明的房间,收缩到他和他“背后”的那个存在之间。
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被拉伸得无比漫长。绷紧的肩胛骨开始发出酸痛的**,屏住的呼吸让肺部灼痛。
那东西……动了吗?
他好像听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布料摩擦的声音?还是只是他过度紧张的神经产生的错觉?
“别回头。”
那句话再次在脑海中炸开,比上一次更加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命令。
他死死咬住牙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血痕。
他就这样坐着,僵直地,听着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和那无处不在的、沙沙的雨声。
一动不敢动。
时间像是凝固的琥珀,将他牢牢封存在这个惊悚的瞬间。每一寸肌肉都因极度紧绷而颤抖,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冰凉的布料紧贴着皮肤,更添一分寒意。他能感觉到自己太阳穴的血管在突突跳动,耳鸣声混合着窗外淅沥的雨声,构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背景噪音。
“别回头。”
那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冰冷的,非人的,但这一次,陈默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满足?仿佛他此刻的恐惧与僵直,正是这低语所期待的。
背后的“存在感”越来越强。并非听到了什么具体的声音,也非看到了什么异常的影子,而是一种纯粹的、原始的直觉——有什么东西,就站在他椅子后方,极近的距离,近到可能只要他一回头,鼻尖就会撞上某种无法形容之物。
他死死盯着眼前的电脑屏幕,黑色的屏幕映照出他身后房间模糊的倒影。书架、墙壁、窗帘……还有,在他模糊身影的侧后方,似乎有一团比周围阴影更浓重的、不规则的黑影。那黑影在微微晃动,是光影错觉,还是……
他不敢深想,眼球因极力向侧面转动而酸涩疼痛。
“你在……怕?”低语突然问道,语调平直,却带着一种探究式的残忍。
陈默喉咙发紧,发不出任何声音。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声带。
“血肉……温暖……脆弱。”低语继续,像是在品评一件物品,“骨骼……我的新家……还不错。”
新家?它果然是指那根肋骨!这确认非但没有带来解脱,反而让恐惧更深了一层。他身体的一部分,成了某个未知存在的巢穴?
“为什么……是我?”陈默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他自己的。
低语沉默了片刻,只有那种无形的“注视感”牢牢锁定着他。
“错误……也是机会。”它回答,意义不明。“他们……打开了门……我进来了。”
他们?是指手术室里的医生?王医生知道吗?那个“预料之外的状况”……难道根本不是意外?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撕裂了房间里的死寂——是他的手机,在书桌的另一头嗡嗡震动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陈默紧绷的神经上。他浑身剧烈地一颤,几乎要从椅子上弹起来。而几乎在手机震动响起的同一瞬间,他背后那强烈的“存在感”骤然消失了!就像被风吹灭的蜡烛,那股无形的压力、冰冷的注视,瞬间荡然无存。
低语也彻底沉寂下去,脑海中恢复了短暂的、令人不安的空白。
陈默猛地喘了几口粗气,心脏狂跳不止。他仍然不敢立刻回头,目光死死锁定着手机屏幕。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号码。
是谁?王医生?医院?还是……别的什么?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在接触到冰凉的手机外壳时缩了一下,然后才用力抓起来,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
“喂?”他的声音依旧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传来一个经过明显处理的、电子合成的怪异声音,听不出男女:
“陈默先生。你感受到‘它’了,对吗?”
陈默的呼吸一滞。
“不要相信你听到的。”电子音继续说道,语速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那只是植入物神经干扰产生的复杂幻听。你正在产生严重的被害妄想。立刻回到医院接受检查和王医生的治疗,这是为你好。”
“为你好”三个字,此刻听起来充满了讽刺和威胁。
“你们……你们到底对我做了什么?”陈默压低声音,愤怒和恐惧交织。
“我们是在帮你,陈先生。”电子音毫无波澜,“你现在的精神状态非常危险。留在原地,不要做任何事,不要相信任何‘声音’。我们的人马上就到,接你回医院。”
电话**脆利落地挂断,只剩下忙音。
我们的人马上就到……
陈默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这一次,他顾不上“别回头”的警告,霍然转身!
身后,空无一人。
卧室门依旧虚掩着,和他进来时一样。房间里除了他,没有任何活物。书架上书籍整齐,地面干净,窗帘静静垂落。仿佛刚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感”和冰冷的低语,都只是他极度恐惧下的幻觉。
但手机通话记录里,那个陌生的号码和刚刚结束的通话时间,冰冷地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错误?机会?打开了门?
不要相信你听到的?
两股截然不同的信息在他脑海中激烈交锋。低语警告他危险,指引他避开灾祸,甚至刚才可能……保护了他?而医院(或者说电话那头的人)则一口咬定一切都是幻听和妄想,并且正派人前来,要将他带回去!
带回哪里?医院?还是某个他无法想象的地方?
信任谁?
是那个寄居在他肋骨里的、非人的低语?还是那些将他身体改造、如今又否认他感知的、看似权威的医生?
冷汗再次冒了出来,但这一次,伴随着一股强烈的、求生的冲动。
他不能坐以待毙。
陈默冲到窗边,再次小心地掀开窗帘一角。楼下,昏黄的路灯下,两辆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厢型车无声地滑到公寓楼门口停下。车门打开,几个穿着类似维修工制服、但动作异常矫健迅捷的男人跳下车,径直走向楼道入口。
他们来了!
没有时间犹豫了。
陈默猛地转身,甚至来不及换掉身上的家居服,一把抓起手机、钱包和钥匙,赤着脚就冲出了卧室。经过客厅时,他瞥了一眼玄关,毫不犹豫地放弃正门,转而冲向厨房后方连接着的消防通道。
推开沉重的防火门,楼道里应急灯散发着幽绿的光芒。他一步跨下两三阶台阶,冰冷的混凝土硌着他的脚底,但此刻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有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灼热和一种清晰的认知——
他身体里多了一根骨头,也多了一个“房客”。而此刻,追捕他的人已经进了这栋楼。
这场由一根肋骨引发的诡异逃亡,开始了。
消防通道里弥漫着一股灰尘和铁锈混合的气味,幽绿的应急灯将他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冰冷的水泥墙壁上,像另一个挣扎的灵魂。陈默赤脚踩在粗糙的台阶上,每一步都带来刺骨的冰凉和细微的痛感,但这痛感反而让他更加清醒。
上方的脚步声隐约传来,沉重而急促,不止一个人。他们果然直接冲着消防通道来了!是料定他会从这里逃跑,还是封锁了所有出口?
他不敢停歇,像一只受惊的鹿,沿着盘旋的楼梯向下狂奔。胸腔里,那根仿生肋骨所在的位置,传来一阵奇异的温热感,不再是之前的冰冷,仿佛里面的“住客”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追捕所惊动。
“左。”
低语再次响起,短促、清晰,直接切入他的意识。
陈默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在下一个楼梯拐角,本能地遵循了这个指令,放弃了继续向下的主楼梯,猛地推开标着“B2”的厚重防火门,冲进了地下停车场。
停车场里光线昏暗,空气潮湿阴冷。车辆像沉睡的巨兽般静伏在各自的泊位上。他矮下身子,借助车辆的掩护,快速向停车场深处移动。脚步声在消防通道里回荡,似乎暂时被甩开了一小段距离。
“他们……有追踪。”低语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电流不稳的杂音,“信号……来自……你体内。”
陈默心头一凛。体内?除了这根肋骨,还有什么?是植入物本身带有定位,还是他们给他用了别的什么手段?
“能屏蔽吗?”他一边压低声音急促地问,一边警惕地环顾四周,寻找出口。
低语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感知”着什么。
“短时……干扰……可以。”它回答,“需要……能量。你的……生物电。”
“怎么做?”
“跑!”低语只给出了一个字,但与此同时,陈默感到胸腔内的温热感骤然加剧,仿佛有一小块烙铁贴在了他的骨头上。同时,一股奇异的力量感涌向四肢,驱散了部分疲惫和恐惧带来的僵硬。
他没有选择,只能相信这个寄居在他身体里的“向导”。他朝着停车场另一个出口的方向发力狂奔,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吧嗒声。
就在他冲到出口附近,能看到外面街道朦胧灯光时,停车场入口方向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和低沉的呼喝。
“这边!信号刚才乱了一下!”
“他跑不远!”
陈默猛地推开那扇略显沉重的出口铁门,冲进了后巷。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他的单薄衣衫,让他打了个寒颤。巷子里堆放着垃圾桶,散发着腐败的气味。
“右转,直走,第三个路口左转,废弃报刊亭。”低语如同最精准的导航,在他脑海中勾勒出路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