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儿是在一片血色里醒转的。
“救救连长!“陈铁柱的嘶吼划破夜空。
震得祠堂废墟的瓦砾簌簌掉落。
苏桃从草席上猛地坐起。
冷汗顺着脊梁滑进裤腰——这已是她今晚第三次做噩梦了。
李妞妞蜷缩在她颈窝里。
小脸被月光映得惨白:“苏老师,陈叔叔又喊'连长'了......“
她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鼻音,显然是被吓哭了。
王铁蛋抱着豁口茶缸缩在墙角。
铜茶缸被撞得“当啷“响。
苏桃摸黑点燃油灯。
昏黄的光晕里,陈铁柱仰面躺在草席上。
古铜色的胸膛剧烈起伏。
左脸那道疤像条蜈蚣似的扭曲着。
边缘渗出细小的血珠,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紫光。
“铁柱哥?“她蹲下来。
指尖刚碰到他额头就缩了回来——烫得吓人!
油灯芯“噼啪“爆了个灯花。
映得陈铁柱脖颈上的旧伤若隐若现。
那道疤比脸部的更宽更深,像条盘踞的蜈蚣。
边缘皮肤粗糙得像老树皮。
“救......“陈铁柱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力道大得要把骨头捏碎。
他额角的青筋暴起,喉结上下滚动:“连长!那辆鬼子坦克要压过来了......“
苏桃倒吸一口凉气。
借着油灯光,她看见他脖颈的旧伤突然痉挛起来。
皮肤下的肌肉像虫子似的蠕动。
更可怕的是,疤痕边缘渗出的血珠竟变成了暗红色。
像干涸的铁锈。
“妞妞,去熬碗桑葚汁。“她压低声音吩咐。
手指悄悄探向陈铁柱的脉搏——跳得又快又重,像擂鼓似的。
王铁蛋抱着茶缸溜过来:“苏老师,我娘说桑葚汁加蜂蜜能退烧......“
桑葚汁端来时,陈铁柱已经安静下来。
他侧躺着,左脸埋进臂弯。
古铜色的脊梁在月光下起伏如山丘。
苏桃舀了勺果汁,轻轻碰了碰他干裂的嘴唇。
“咕咚。“他喉结滚动,本能地吞咽了一下。
苏桃趁机又喂了两勺。
突然触到他下巴的胡茬——扎得她指尖生疼。
这让她想起昨夜暴雨中,他顶住房梁时。
那些扎进她掌心的胡茬。
“铁柱哥?“她试探着叫他。
陈铁柱缓缓转过头。
左脸的疤痕在油灯光下泛着紫红,像块凝固的血痂。
更让她心惊的是,他脖颈的旧伤完全暴露出来了。
那道疤从锁骨延伸到耳根。
边缘皮肤像被火烧过似的卷曲着。
“是汽油弹......“他突然开口。
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连长把我推开的那一刻。
坦克炮里的汽油溅出来了......“
苏桃手一抖,桑葚汁洒在他胸膛上。
古铜色的皮肤立刻吸饱了果汁。
把那些青紫的淤痕染得更深。
她突然想起昨夜暴雨中,刘志强说“你娘“时的阴笑。
难道陈铁柱脸上的疤和脖子上的伤,真的和素秋先生有关?
“喝完了吗?“她强作镇定地抽走空碗。
陈铁柱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苏老师,你后颈......“
“嗯?“苏桃下意识摸向后颈。
却触到他指尖的粗糙茧子——那是常年握锄头留下的痕迹。
陈铁柱的手突然松开,转而摸向自己左脸的疤痕。
“这道疤,比脖子上的晚三年......“
油灯芯“噼啪“又爆了个灯花。
苏桃借着光亮,终于看清他左脸疤痕的全貌。
那道蜈蚣状的伤痕从眼角延伸到嘴角。
边缘皮肤像被刀割过似的翻卷着。
更可怕的是,疤痕中央有块指甲盖大小的区域。
颜色比周围更深,像块凝固的煤渣。
“那是......“她刚开口就被打断。
“手榴弹碎片。“陈铁柱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连长扑过来挡炸弹时,弹片嵌进我颧骨了......“
他突然笑起来,眼角堆起深深的皱纹。
“医生说取出来会毁容,我就留着它了......“
苏桃的喉咙发紧。
她想起今早给孩子们上课时。
陈铁柱总用头发遮住左脸。
想起暴雨中他顶住房梁时,汗水顺着疤痕往下淌。
想起昨夜他暴起砸向纹身青年时。
那道疤在月光下扭曲得像条活物。
“睡吧。“她轻声说。
手指悄悄抹去他眼角的泪痕——不知何时。
这个铁打的汉子竟哭了。
陈铁柱突然抓住她的衣角。
力道轻得像片羽毛:“苏老师,别跟刘志强硬碰硬......“
油灯突然“滋啦“一声,灯芯矮下去半截。
黑暗笼罩下来的瞬间,苏桃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滴在自己手背上。
是血!她反手摸向陈铁柱的脸,指尖触到一片湿黏。
“又渗血了......“她慌忙点燃油灯。
惨白的光线下,陈铁柱左脸的疤痕像条苏醒的蜈蚣。
边缘渗出的血珠正缓缓爬过他颧骨。
更让她心惊的是,他脖颈的旧伤也在渗血。
暗红色的血珠顺着锁骨往下淌,在胸膛上积成一小滩。
“我去找徐婆婆......“苏桃转身要走。
却被他死死拽住衣角。
陈铁柱的声音轻得像梦呓:“别去......她屋里的铜烟杆......“
话没说完,远处突然传来狗吠声。
苏桃浑身一激灵——这大半夜的,谁会来村口?
她摸黑爬到窗边,透过破窗纸的缝隙往外看。
月光下,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往祠堂废墟摸来。
手里攥着根闪着寒光的铜烟杆!
“是徐婆婆......“李妞妞不知何时醒了。
小脸贴在窗纸上,“她怎么这时候来?“
苏桃的心跳得像擂鼓。
她想起暴雨夜陈铁柱说的“地砖下的东西“。
想起刘志强雇佣的纹身青年。
更想起青铜匣里那颗带血的子弹。
难道徐婆婆和这些事有关?
“别出声。“她捂住俩娃的嘴。
指尖触到李妞妞湿漉漉的脸颊。
陈铁柱不知何时醒了,古铜色的脊梁绷得像张弓。
左手悄悄摸向腰间——那里本该缠着红绸带,此刻却空空如也。
铜烟杆敲击青石板的脆响越来越近。
苏桃屏住呼吸,看见徐婆婆佝偻的身影停在祠堂废墟前。
她举着铜烟杆往地上指指点点,嘴里念叨着什么。
月光下,她蓝布衫的后摆湿了一大片。
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苏老师......“陈铁柱突然开口。
声音轻得像叹息,“徐婆婆年轻时......是素秋先生的贴身丫鬟......“
这句话像记惊雷劈在苏桃头顶。
她想起徐婆婆蓝布衫上的月牙绣样。
想起陈铁柱后颈的汽油灼伤。
更想起青铜匣上雕刻的牡丹花样。
这些线索突然串联起来,拼凑出一个尘封多年的秘密!
铜烟杆突然“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徐婆婆佝偻的身影剧烈颤抖起来。
嘴里发出含糊的呜咽。
苏桃死死盯着她的背影。
突然发现她蓝布衫的前襟湿了一大片——那绝对不是汗水!
“快走!“陈铁柱突然暴起,一把推开窗。
冷风裹着雨后的腥气灌进来。
他古铜色的脊梁在月光下泛着青紫。
苏桃抱起李妞妞和王铁蛋就往外冲。
身后传来徐婆婆撕心裂肺的哭喊:“柱子啊!那子弹......那子弹根本不是打你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