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尸山血海中的微光**
阴冷潮湿的牢房,散发着霉味和腐臭。苏芷被单独关在一间狭小的囚室里,月娘的尸体就被随意扔在她对面的角落,像一堆破布。
她扒着冰冷的木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对面。月娘的小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那么安静,好像只是睡着了。她多希望妹妹只是睡着了,下一秒就会醒来,用细弱的声音喊她“姐姐”。
“月娘……不怕……姐在呢……”她喃喃自语,声音破碎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牢门外传来脚步声和锁链响动。
“喂,那个女的!出来!”牢头粗声粗气地喊道,打开牢门。
苏芷猛地抬头,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官爷……是我可以走了吗?我妹妹……”
“走?”牢头嗤笑一声,“想得美!上头有令,死人不能久放牢里,容易滋生疫病。所有尸体都要统一拉出去烧了!”
烧了?!
苏芷如遭雷击,猛地扑到栏边:“不!不能烧!那是我妹妹!求求你们,不要烧她!给她一副薄棺,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就行,求求你们!”
“薄棺?埋了?”另一个差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这年头死的人多了去了,乱葬岗都塞不下了,还薄棺?美得你!赶紧的,出来!带**妹最后一段路,这是沈**特批的恩典,别不识好歹!”
恩典?带月娘去火坑,是恩典?
苏芷被强行拖出牢房,又被推搡着,踉跄地跟在一辆堆放着好几具尸体的板车后面。月娘小小的身体被随意扔在最上面,随着颠簸轻轻晃动。
她的心也跟着碎了。
目的地是城外一片特意清空的荒地。然而靠近了,苏芷才看清,那根本不是柴火堆!
那是……尸山!
无数具饿死、病死的尸体,像堆柴火一样,被胡乱垒在一起,层层叠叠,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苍蝇嗡嗡地盘旋着,形成一片黑色的云雾。
苏芷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这就是所谓的“统一处理”?
沈玉颜果然在那里。她站在上风处,远远地,用熏了香的手帕紧紧捂着口鼻,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厌恶和奇异兴奋的神情。看到苏芷被带来,她扬了扬下巴,声音隔着一段距离传来,有些模糊,却依旧清晰地表达了她的意思:
“喏,看到了?这是为了防瘟疫,没办法的事。快去,把**妹扔进去吧,早点烧了早点干净。”
那语气,轻描淡写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衙役推了苏芷一把:“快去!”
苏芷的脚步像是灌了铅,一步一步,沉重地挪向那座尸山。每靠近一步,那浓烈的死亡气息就更加令人窒息。
不对!
她猛地停住脚步,瞳孔骤缩。
她好像……听到了一声极其微弱的**?从那尸山里面传出来?
不是幻觉!又一声!很轻,带着绝望的痛苦。
这里面……有活人?!
他们要把活人一起烧掉?!
就在她震惊之际,尸山的缝隙里,她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因为极度恐惧和虚弱而睁得大大的眼睛,清澈,绝望,带着一丝微弱的祈求。
那双眼睛……像极了月娘!
几乎就在看到那双眼睛的瞬间,苏芷就做出了决定。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又一个孩子被活活烧死!月娘救不回来了,但这个孩子,或许还有机会!
前方的官员和沈玉玉颜还在说着什么,似乎是在准备点火。负责点火的人已经开始倒计数。
苏芷猛地绕到尸山侧面,避开那些人的视线。她看到,那些被堆在外围的“尸体”中,果然有一些还在微微动弹!他们的嘴巴无声地张合着,眼神里充满了对生的渴望。
她用那双早已血肉模糊的手,疯狂地去扒拉堆叠的木头和尸体。尖利的木刺深深扎进指甲缝,鲜血淋漓,但她感觉不到疼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
“十、九、八……”点火倒数的声音越来越近。
“七、六、五……”
一下!两下!一根较粗的支撑木被撼动了!
“四、三……”
她用肩膀顶,用尽全身的力气!
“二……”
“轰——!”火焰猛地从另一头被点燃,迅速蔓延开来!
就在火焰即将吞噬这片区域的最后一刻!“咔嚓!”一声,那根木头终于被她猛地抽了出来!
一个狭窄的、通往内部的通道出现了!
“快!出来!快爬出来!”苏芷朝着里面嘶哑地大喊。
那双像月娘的眼睛第一个出现,紧接着,几个瘦得皮包骨、几乎看不出人形的饥民挣扎着从里面爬了出来,脸上满是黑灰和劫后余生的惊恐。
苏芷一把抱住那个最先爬出来的、眼睛像月娘的小女孩,转身就朝着旁边的枯草沟壑拼命跑去!另外几个逃出来的人也连滚爬爬地四散逃开。
身后,是冲天而起的烈焰和滚滚浓烟,以及官员们气急败坏的吼叫声。
沈玉颜似乎看到了这边的骚动,但距离太远,火光和烟雾遮挡了视线,她只以为是尸体燃烧的动静,捏着鼻子嫌弃地又退远了些。
苏芷抱着怀里轻飘飘的小女孩,一路狂奔,直到彻底远离那片焚烧场,躲进一处隐蔽的枯草山坳里,才力竭地瘫倒在地。
小女孩在她怀里瑟瑟发抖,浑身滚烫,显然是发了高烧。这就是她被当成瘟疫扔进尸山的原因。
“别怕……别怕了……”苏芷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沙哑地安慰,“以后……姐姐护着你……”
小女孩虚弱地抬起头,泪水冲开脸上的污渍:“谢谢……姐姐……我叫阿沅……”
阿沅……苏芷紧紧抱着这个意外救下的孩子,仿佛抱着月娘留下的一点微弱的念想。月娘死了,但这个孩子活了下来。她失去了一个妹妹,又得到了一个妹妹。
仇恨的火焰在她心底疯狂燃烧,但怀里真实的温度和重量,又给了她一丝必须活下去的支撑。
她带着阿沅,像当初保护月娘一样,小心翼翼地躲避着搜寻的官兵,在废墟和荒野中艰难求生。阿沅的病时好时坏,苏芷就用尽一切办法给她找吃的,找水,用湿布给她降温。
日子一天天过去,绝望没有减少分毫,但苏芷的眼神却越来越亮,那是一种被仇恨和责任感淬炼过的光芒。
直到有一天,枯草山下,传来喧天的锣鼓和鞭炮声。有消息说,是朝廷派来的大官,宰相沈宏,亲自来视察灾情并最终处理善后了。
苏芷知道,她的机会,或许来了。
她搂着浑身依旧滚烫、意识模糊的阿沅,躲在一处能远远望见官道的山坡枯草后。看着那浩浩荡荡的仪仗,看着被众多官员簇拥着、穿着紫色官袍的宰相身影。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用一种极其沙哑、几乎不成调的嗓音,断断续续地,唱起了一首小曲。那是她记忆中,生母还在时,常常哼唱的曲子,据说是外婆传下来的,带着浓郁的羌笛韵味。
“羌笛幽幽……我心荡荡……送君锦书……劝君莫忘……”
她的声音很低,很轻,几乎被风声掩盖。但奇妙的是,当喧闹的鞭炮声间歇停歇的那一刻,那幽怨哀婉、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曲调,竟悠悠扬扬地飘了出去,清晰地传到了下方官道。
她反复地唱着,唱到嗓子彻底嘶哑,发不出声音,唱到太阳西沉,金色的余晖洒满荒芜的大地,在她和阿沅身边留下两个依偎的、被拉得很长的影子,以及枯草上留下的、挣扎求生的血手印。
官道的队伍似乎停顿了一下。
然后,一个身影脱离了队伍,快速朝着山坡走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苏芷抬起头,逆着光,看向站在她面前的人。那是一个穿着体面管家服饰的中年男人,此刻正满脸震惊和难以置信地盯着她,以及她怀里的阿沅。
“你……你是谁?这首曲子……是谁教你的?”管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苏芷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却一个字音也发不出来,只有眼泪,终于冲破了堤坝,无声地汹涌而出。那双黑润的、饱经磨难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尽的委屈、痛苦,和一丝微弱的、针对眼前这个明显是宰相府下人的、刻意流露的依赖。
她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颤抖的手,指向远方宰相仪仗的方向,胸腔剧烈起伏,似乎用尽生命最后的气力,才能挤出那个模糊到几乎听不清的字:
“爹……”
眼前彻底一黑,她抱着阿沅,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失去了所有意识。
在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瞬,一个清晰的念头划过脑海:
赌对了。逆天改命的机会,来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她怀中救下的女孩阿沅,脖颈上滑出的半块龙凤呈祥玉佩,恰好落入了那管家的眼中,让他瞬间脸色大变——那是数月前失踪的七公主的信物!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