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一百一十七次。灰蓝色的天光,带着浸了水的棉布般的潮气,
悄无声息地从窗帘缝隙里渗进来。窗帘上,梧桐枝桠的影子疏疏落落,烙印般清晰。
不用睁眼,程默也知道,那个冰冷的宣告正苍白地亮在床头柜上:2025年8月13日,
星期三,7:15。日子成了卡在循环槽里的旧唱片,执着地盘旋在同一个刺耳的音符上。
三个月?亦或三年?时间在这里坍缩成一种厚重的凝滞感,压在胸口,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摩擦般的滞涩。赤脚踩上冰凉的地板,那一点微弱的冷**,
像一根针扎进混沌的麻木里,带来一丝虚幻的“存在”。镜中的男人,
眼睑下沉沉着洗不净的青黑色,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倔强地挺立着——这是第四十三次循环时,
他刻意留下的反抗印记。世界严丝合缝,唯有这一星半点的自我改变,
还能证明意识的微火尚未熄灭。热水滚烫地冲刷着身体,蒸汽模糊了镜面,
也模糊了记忆中纵身跃下的失重,撞击路障的剧痛,声嘶力竭喊“我被困住了”的癫狂。
每一次的终点,都是无情的拖拽,被粗暴地摁回这张床,这个原点。窗外,
邮递员单车的铃铛准时清越,楼下棕白相间的柯基犬对着绿衣服的熟悉身影恪尽职守地吠叫。
这一切,都变成刻入骨髓的噪声。必须找到一丝裂痕。他拉开抽屉,
里面堆满了前几次循环收集的“异常”物品:一张印着错版日期的报纸(第56次),
一枚公园里捡到的、刻着奇怪符号的鹅卵石(第72次),
甚至还有一小瓶不同循环里从同一棵梧桐树下收集的晨露(第89次)。他拿起那瓶露水,
对着光看,水珠清澈,映不出任何时间的痕迹。他拧开瓶盖,倒掉。今天,
或许会有新的收获。第二章阳光慷慨得近乎铺张。李阿姨提着她的菜篮迎面走来,
几根翠生生的芹菜叶从篮边探出头。“小程啊,上回那姑娘,处得咋样啦?
”声音热络得像个设定好的程序。“挺好,”程默的声音平淡无波,如同念诵经文,
“计划结婚了。”“哎呀呀!好事啊!啥时候办事儿?
”李阿姨的脸瞬间笑成一朵盛开的秋菊,篮里的鱼头也跟着晃动,鱼眼空洞地望着天空。
程默点点头,脚步不停。那溢出的喜悦,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温乎却无法触及。
他知道,这份喜悦会在中午前传遍整栋楼,下午回家时,
邻居们会带着程式化的笑容送上祝福。无所谓,明天一切归零。
“时光驿站”咖啡馆的窗口溢出咖啡焦香与烤面包的暖甜,短驳驳排着队。
程默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被柜台后的身影牵走。苏雨晴手腕纤细,
打奶缸的动作带着芭蕾般的韵律,蒸汽在她面前凝成一片朦胧的暖雾。
她左耳上三枚细小的耳钉,偶尔在光线里折出一点微光。上一次循环(或许很多次中的一次?
),她指尖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紫,点缀着零星的碎银。那一瞥,
像死水中漂进了一瓣真正的樱花。“照旧?大杯美式,不加糖?”她抬眼,
清晨的光线落在眼角,弯出温柔的弧度。“今天…试试拿铁吧,”程默顿了顿,
“多加一份香草糖浆。”“咦?转性了?”她的眼睛弯成了小月牙,“有喜事?”“或许,
”他看着深褐色的咖啡液与洁白的牛奶在杯中交融,形成柔和的旋涡,“日子总要尝点甜头。
”“说得对呢!”她拿起装着肉桂粉的小罐子,指尖在罐口轻轻一点,洒下一点棕黄的粉末,
“就像我上周,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在拿铁里加了点肉桂,结果…”她耸耸肩,笑容明媚,
“意外地好喝!像打开了一扇新窗户。”语气轻松得像分享一个偶然发现的小秘密。“上周?
”程默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捏了一下。他的世界里,哪有什么“上周”?“是呀,
”苏雨晴一边专注地注入蒸汽腾腾的牛奶,一边说道,“上周三店庆,所有饮品半价!
忙得脚不沾地,感觉腰都快断了。”她压低声音,带着点俏皮的抱怨,“老板更惨,
手忙脚乱打碎了一整箱星巴克马克杯,那脸色哟,啧啧,跟锅底似的。”她撇撇嘴,
遮掩不住的一脸嫌弃。程默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大理石台面上点了点。这不对。
在他构建的117份循环档案里,苏雨晴从不会提及任何“上周”!
她的记忆应该和这循环中所有其他人一样,被牢牢锁死在这一天的边界之内。
他试图在她脸上寻找一丝戏谑或表演的痕迹,却只看到纯粹的陈述,
一种分享日常琐事的自然。一个巨大的问号在他脑中轰然作响。“您的拿铁,
”苏雨晴将纸杯推过来,杯壁上凝结着细小水珠,一颗略显歪斜的小星星漂浮在奶沫中心,
“今天手有点抖,丑丑的,不好意思啦。”指尖在交接的瞬间短暂相触。
程默仿佛感到一丝细微的电流流过,不强烈,却异常清晰。或许是幻觉?又或者……“你说,
”他压低了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禁忌,“时间会像锁死的环吗?永远困在同一天里?
”她的笑容像是短暂地凝滞了一瞬,旋即恢复。“听起来像科幻片,”她轻声回应,
声音像掠过羽毛的风,“不过有时候,尤其是在早晨半梦半醒的时候,
我也好像……”她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似乎在捕捉某种遥远的、转瞬即逝的感觉,
“感觉到某些画面,重复得可怕。就……好像经历过一样。”她轻轻搓了搓手指,
仿佛在驱散那丝异样感。“如果,”程默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我是说如果,你发现自己就是那个被困在同一天的人,
你会怎么做?”苏雨晴张了张嘴,一个声音突然**来催促:“雨晴,快点,后面排着呐!
”一位男士不耐烦地探身过来。“下班聊吧!”苏雨晴立刻换上职业微笑,
语速飞快地对程默低语,“五点钟,我换班。”她的目光清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五点。一个崭新的、从未出现在他循环记录簿上的时间点!像一颗新露出的星辰,
骤然点亮了他荒漠般的时间线。程默僵硬地点点头。
第三章公司的玻璃幕墙在正午的阳光下锐利地反射着强光,如同一座巨大的水晶牢笼。
程默刷卡进入大厅,冷气扑面而来,带着中央空调特有的气味。电梯里,
市场部的张明像往常一样正在讲昨晚的足球赛,唾沫横飞。“程工!”张明看到他进来,
立刻热情地招呼,“昨晚那场比赛看了吗?曼联简直是被按在地上摩擦啊!”“看了。
”程默平静地回答,目光落在跳动的楼层数字上,“第37分钟那个点球争议很大。
”张明瞪大眼睛,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你也看球?认识三年第一次听你说这个!
”程默没有解释。在第29次循环时,他无聊看了那场比赛,记住了每个细节。
之后他偶尔会用这些信息来制造小小的异常,就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粒石子,
观察涟漪如何扩散。电梯里其他几个同事也投来好奇的目光。实验室里,
精密仪器散发着冷硬的金属光泽。主任王教授眉头紧锁:“新算法有新突破吗?
”“噪声难驯,”程默递上报告,语气平淡,“如野马脱缰。
”教授指节焦躁地敲着桌面:“下周董事会要看进展!上面…催得紧。”他吞下的后半句。
程默心中冷笑,你们的下周是虚妄的泡影。回答依旧机械:“尽力。”。抽屉深处,
那本厚重的黑色笔记本被取出。在循环的死寂里,捕捉变量是维系存在感的细绳。
翻开新的一页,他落笔:“苏雨晴-言及‘上周’事(店庆、碎杯),记忆具延伸性。
约谈:下班五点后。”目光溯回前页,
一行鲜红笔迹被反复描摹:“河滨公园-灰衣老者(第98日)。启:‘时非圆。
寻隙裂。’”午间的阳光炙烤着路面,程默走到河滨公园。喷泉的水珠在阳光下跳跃、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