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轮冷月高悬,月光像一道没有温度的白绫,斜斜地照进来,勾勒出她蜷缩在巨大床榻上的、孤独至极的剪影。这华贵的卧房,此刻空旷得像一座坟墓。
八岁。那条因暴雨而湿滑的山路。刺耳的刹车声,金属扭曲的尖叫—— 记忆的碎片如同淬毒的冰锥,再次精准地刺入脑海。
温热的、粘腻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脸上。带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那不是雨。
是父母的血。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看到的最后景象,是父母用身体死死护住她,构筑了最后一道血肉屏障。然后,他们缓缓地、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就在那眼帘彻底合上的前一瞬,她清晰地看见了——从他们眼角,滑落的那一滴泪。
混着血水与雨水,滚烫地烙在了她的灵魂上。
她是他们用血肉和生命交换来的“幸存者”。
从此,夜晚成了永恒的刑场。她无数次在同样的猩红梦魇中被处以极刑,在黑暗中窒息,仿佛脸上永远残留着那粘腻血液的触感,鼻腔里永远萦绕着死亡的气息。
然而,比噩梦更冷的,是梦醒后的现实。
她这个“幸存者”,也成了这个家族心照不宣的“罪人”。
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看着她,那目光里有哀恸,更有无法言说的复杂——为什么活下来的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她像一个活着的、行走的纪念碑,时刻提醒着整个家族那场惨烈的失去。于是,她被无声地“放逐”了。
房间里死寂一片,只有她尚未平复的、压抑的喘息。
突然,床头那台镶嵌在复古黄铜底座内的智能管家,毫无征兆地亮起柔光,宋京澜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在寂静的卧室里弥漫开来:
“宝儿,怎么不接电话?”
他的声音透过顶级音响系统传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和担忧,一如既往。曾几何时,这深夜时分跨越距离传来的声音,是她对抗噩梦的唯一良药,让她觉得自己是被如此珍视地守护着。
“睡了吗?又做噩梦了吗?”
顾兮梦浑身僵硬,血液仿佛瞬间冷凝。
她的视线,正死死地盯着黑暗中手机屏幕的微光。上面,是徐之微发来的最新“现场直播”——一段短暂的视频。
视频里,场景变成了一间卧室宋京澜穿着藏蓝色真丝睡衣的背影。背景的壁灯和装饰,与她所在的这间主卧一模一样。他正站在小吧台前倒水,姿态松弛,是属于“家”的私密和随意。
同一个夜晚,同一个男人。
一边在另一个空间,穿着睡衣,陪伴着另一个“宝儿”。
一边用这深情不移的声线,隔空安抚着被困在这座华丽牢笼里的她。
耳朵里,是他无懈可击的关切:“宝儿,等我好吗?我马上回来。”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冰刃,精准地刺穿了她最后一道心防。所有的自欺欺人,所有的侥幸幻想,在这一刻,被砸得粉碎。
一个更冰冷、更肮脏的念头窜入脑海:
原来他在和别人耳鬓厮磨的时候,还能分神“查看”她是否安分?那徐之微呢?她就那样看着,看着她顾兮梦如何像一个傻瓜一样,活在另一个房间的监视之下?
这到底算什么呢?一场由他主导,两个女人心照不宣参演的荒唐戏码?
顾兮梦猛地蜷缩起来,将滚烫的脸颊深深埋进冰冷的膝盖。她咬住自己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不让一丝呜咽泄露。
她不能让他听见。
不能让他听见她心碎的声音,不能让他看见她此刻狼狈的泪水。
那只会让她这个“笑话”,显得更加可悲。
曾几何时,在这个他为她打造的堡垒里,在这个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那无处不在的、随时可能响起的呼唤,曾让她觉得这是宋京澜给予的、密不透风的爱。无论他在世界的哪个角落,他的声音总能穿透空间抵达她身边,让她感到被需要,被守护。
但现在她明白了。
这遍布每个房间的智能管家,这无所不在的音响和摄像头,这随时随地的单向“呼唤”……从来不是为了她的安全感。
这是一个无比精美的饲养箱,而她,是里面那只被24小时观察、没有一丝隐私的珍稀鸟类。她的一举一动,都从未有过秘密。
她的呼吸,她的噩梦,她的眼泪,或许都成了他闲暇时,用来佐证自己绝对掌控的实时影像。
院子里,熟悉的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最终熄灭。顾兮梦还来不及敛起脸上所有崩溃的痕迹,紧接着,玄关处便传来皮鞋踩踏大理石地板的、清晰而慌乱的奔跑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急促得毫无平日里的沉稳。
下一秒,卧室门被猛地推开。
顾兮梦下意识抬头,还未及开口,一个带着微凉夜气的身影已经奔至床边。瞬间,天旋地转,她整个人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捞起,深深摁进了一个宽阔的怀抱里。
太熟悉了,这个怀抱的气息和温度。
耳边,是他带着急促喘息的心跳,和他那把能溺死人的、饱含担忧与疼惜的嗓音:
“宝儿,不怕,宝儿不怕……老公在,对不起,回来晚了。”他的唇贴着她的鬓角,声音又低又哑,仿佛经历了与她同样的煎熬,“我的宝儿又做噩梦了,对不对?”
他一边说,那只熟悉的大手一边在她背后,用恰到好处的力度,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如同安抚受惊的孩童。
在他这套行云流水的温柔组合拳下,顾兮梦积压的委屈仿佛找到了决堤的出口,眼泪不受控制地簌簌落下,浸湿了他胸前的衬衫。
感受到怀中的湿意,宋京澜将她箍得更紧,语气里充满了痛彻心扉的自责:“对不起,对不起……是老公错了……”他一边喃喃,一边竟抓起顾兮梦无力垂落的手,朝着自己的脸颊狠狠打去。
“啪”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顾兮梦的指尖传来他皮肤微热的触感。她抬起泪眼,看见他俊美的侧脸上,迅速泛起了清晰的红色指印。
也就在这一瞬间,借着朦胧的泪光,她的大脑异常清醒地捕捉到了所有细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