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余脉的黑风口,入秋后就没开过晴。浓雾像化不开的墨汁,
把成片的红松、椴树泡得发潮,连鸟叫都带着湿冷的回音。我蹲在猎人小屋的门槛上,
摩挲着父亲留下的桦木弓,
指腹能摸到箭槽里积着的细沙——那是上个月从失踪的二柱家猎屋带回来的,
他屋里的火塘还温着,锅里的狍子肉没吃完,人却没了踪影,
只在屋后的雪地上留下半截被撕碎的鹿皮靴,还有几道深犁似的爪痕,宽得能塞进我的拳头。
“张叔,真要进山?”旁边的小石头攥着猎刀,指节发白。这小子才十九,
是村里最后一个敢跟我搭伴的年轻人。自从三个月前开始,黑风口接连失踪了七个猎人,
有经验老道的老把式,也有毛躁的后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村里老人说,
是黑林深处的“彪”醒了,还带了“虎伥”,专挑猎人下手。我往火塘里添了块松明,
火苗“噼啪”炸响,照亮了墙上挂着的兽皮地图。黑风口的地形我闭着眼都能摸透,
可最近怪事越来越多:陷阱被人悄无声息破坏,猎物像是被刻意驱走,
还有人在夜里听到过女人的哭声,顺着声音找过去,只看到一片被踩倒的蒿草,
草叶上沾着暗红的血渍,却没有任何脚印。“二柱是我发小,”我把弓背在肩上,
抓起墙角的**,“他娘的眼睛都快哭瞎了,不管是彪还是啥,总得去看看。
”小石头咬了咬牙,跟上我的脚步。浓雾里,我们的身影很快被吞没,
只有踩在枯枝上的“咔嚓”声,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清晰。走了约莫半个时辰,
小石头突然拽了拽我的胳膊,声音发颤:“张叔,你听……”风里飘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呼唤,
像是女人的声音,又细又软,裹在雾里,分不清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救命……谁来救救我……”我心里一紧。这声音太像三年前过世的媳妇秀儿了。
当年她也是进山采山货,遇上了黑熊,等我找到她时,只剩下一件染血的蓝布衫。
我攥紧了**,低声道:“别回头,往前走。”老猎人都知道,山里的怪声不能应,
一应就会被缠上。可那呼唤声越来越近,像是就贴在耳边,带着湿漉漉的寒气,钻进衣领里。
小石头吓得脸都白了,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我回头瞪了他一眼,刚想说话,
突然看到前方的雾里,闪过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影穿着一件红棉袄,身形纤细,
背对着我们,慢慢往密林里挪。小石头失声叫道:“是……是王寡妇?
她不是上个月失踪了吗!”王寡妇是村里的独居女人,也会点打猎的本事,
上个月进山找药材后就没回来。我心里犯疑,王寡妇的红棉袄我见过,可眼前这人的背影,
怎么看都比王寡妇高挑些。而且她走路的姿势很怪,像是脚不沾地,飘着往前走。“别追!
”我一把拉住想冲上去的小石头,“不对劲。”话音刚落,那红棉袄的人影突然消失了,
像是被雾吞噬了一样。紧接着,刚才的呼唤声也没了,山林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风穿过树梢的“呜呜”声,像是有人在哭。小石头瘫坐在地上,
抹了把额头的冷汗:“是虎伥……老人们说的虎伥,就是这样诱捕人的!”我没说话,
走到刚才人影消失的地方,蹲下身仔细查看。地上的落叶被踩过,留下了几个浅浅的脚印。
奇怪的是,这脚印很小,像是女人的小脚,可步幅却很大,而且脚印的边缘很整齐,
不像是光脚或穿布鞋踩出来的,倒像是……套了什么东西。我捡起一片沾着泥的落叶,
泥渍里有一点白色的粉末。我放在鼻尖闻了闻,是石灰的味道。黑林里哪来的石灰?
我们在雾里又走了两个时辰,直到太阳快落山时,才看到了二柱家的猎屋。猎屋还是老样子,
木头搭建的,屋顶盖着松枝,门前的晾衣绳上还挂着一件没晒干的蓝布褂。可走近了才发现,
猎屋的门是虚掩着的,门上的木闩断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撞开的。
我示意小石头守在门口,自己端着**,慢慢推开门。屋里一股霉味和血腥味混在一起,
扑面而来。火塘早就凉了,锅里的狍子肉已经发黑变质,爬满了驱虫。地上的泥土里,
有几道深深的爪痕,和我上次看到的一样,宽得惊人,像是某种大型猛兽的爪子。“张叔,
你看这个!”小石头在屋角发现了一个东西,捡起来递给我。是一个铜制的烟袋锅,
上面刻着一朵梅花。这是老杨头的东西,老杨头是村里最年长的猎人,经验最足,
也是第一个失踪的。他的烟袋锅从不离身,怎么会出现在二柱的猎屋里?我拿着烟袋锅,
走到窗边查看。窗户的木栅栏断了两根,外面是茂密的灌木丛。突然,
我注意到窗户下面的泥土里,除了那些大爪痕,
还有一串奇怪的痕迹——像是有人用树枝在地上划了个圈,圈里写着一个“彪”字,
字迹歪歪扭扭,像是临死前仓促写的。“是二柱写的?”小石头凑过来,
“他是想告诉我们,是彪杀了他?”我皱了皱眉。二柱是个粗人,
平时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怎么会突然写“彪”字?而且这字迹看起来很工整,
不像是慌慌张张写的。更奇怪的是,圈里的“彪”字,最后一笔拖得很长,
指向了猎屋后面的山林。“走,去看看。”我拎起**,往猎屋后面走。
屋后是一片开阔地,长满了半人高的蒿草。蒿草被踩倒了一片,形成了一条小路,
一直延伸到密林深处。小路两旁的树干上,有几道深深的抓痕,像是猛兽路过时留下的。
我顺着抓痕往前走,走了约莫一百米,突然停住了脚步。前面的一棵松树上,
挂着一件红棉袄,正是刚才在雾里看到的那件。红棉袄被树枝勾住了,下摆破了一个洞,
露出了里面的棉絮。我伸手把红棉袄摘下来,翻了翻,发现棉袄的口袋里,
装着一小包石灰粉,还有一根细细的麻绳。“这不是王寡妇的棉袄,”小石头看了一眼,
“王寡妇的棉袄袖口有个补丁,这个没有。”我点点头。这红棉袄是新做的,
而且布料很结实,不像是村里女人穿的那种粗布。更让我起疑的是,棉袄的领口处,
沾着一点黑色的油污,闻起来像是煤油的味道。黑林里没人用煤油,
除了……上个月来山里考察的地质队。地质队来了三个人,住在山外的镇上,
偶尔会进山采样。我见过他们一次,领头的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叫陈默,说话文绉绉的。
他们当时背着大包小包,里面装着各种仪器,还有几桶煤油。可地质队的人怎么会穿红棉袄?
而且还把棉袄挂在树上?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兽吼,震得树叶簌簌往下掉。
声音很沉,像是老虎,又比老虎的声音更尖利,带着一股嗜血的疯狂。“是彪!
”小石头吓得脸色惨白,往我身后躲了躲,“老人们说,彪是虎生的第三子,比老虎还凶,
专门吃活物!”我握紧了**,示意小石头蹲下。兽吼声越来越近,
伴随着树枝断裂的“咔嚓”声,还有沉重的脚步声,像是有什么大家伙正在往这边来。
我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浓雾里,慢慢走出一个庞大的身影。那东西比老虎还高,
浑身披着杂乱的黑黄色毛发,脑袋比老虎小,耳朵却竖得很高,眼睛是血红色的,
死死地盯着我们。它的前爪很粗,爪子又长又尖,在地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正是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些爪痕。“彪……真的是彪!”小石头的声音都在发抖。
彪盯着我们看了几秒钟,突然张开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声,
然后猛地朝我们扑了过来。我来不及多想,抬手就是一枪。“砰”的一声枪响,
子弹打在了彪的肩膀上,溅起一片血花。彪吃痛,嘶吼了一声,停下了脚步,
恶狠狠地盯着我们。我拉着小石头,转身就往猎屋的方向跑。彪在后面紧追不舍,
沉重的脚步声像是敲在我的心上。跑到猎屋门口,我一脚踹开门,拉着小石头躲了进去,
然后反手把门关死,用木闩顶住。“砰”的一声,彪撞在了门上,整个猎屋都晃动了一下,
木闩发出“咯吱”的响声,像是随时都会断裂。“快,把桌子推过去!”我大喊道。
小石头反应过来,和我一起把屋里的木桌推到门边,顶住门板。彪还在外面撞门,
门板被撞得凹了进去,木屑纷飞。**在门板上,喘着粗气,心里却越来越疑惑。
这彪确实凶猛,可它的行为很奇怪。一般的猛兽被枪打中后,要么会疯狂反扑,
要么会转身逃跑,可这只彪,像是认准了我们,非要撞开门进来不可。而且它的眼神里,
除了凶狠,还有一丝……焦躁?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奇怪的声音,
像是有人在吹口哨,调子很怪,断断续续的。听到口哨声后,彪的撞门声突然停了。
我屏住呼吸,透过门板的缝隙往外看,只见那只彪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
然后转身走进了浓雾里,很快就消失了踪影。小石头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张叔,
刚才……刚才是谁在吹口哨?”我没说话,走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缝。
外面的雾更浓了,刚才的口哨声已经消失了,只剩下风的声音。我盯着彪消失的方向,
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是谁在吹口哨?为什么彪会听口哨声?
还有那件红棉袄、石灰粉、煤油味……这一切,似乎都和彪没关系,
反而像是有人在背后操纵着什么。一夜没睡。我和小石头轮流守着猎屋,生怕彪又回来。
可直到天亮,雾散了一些,也没再听到任何动静。我打开门,外面的山林一片寂静,
只有鸟叫和虫鸣。“张叔,我们现在怎么办?”小石头揉了揉红肿的眼睛。
“顺着昨晚的爪痕,往山里走。”我把红棉袄叠起来放进背包,“那只彪很奇怪,
还有吹口哨的人,我们得查清楚。”我们顺着彪留下的爪痕,往密林深处走。
爪痕一直延伸到一条小溪边,然后就消失了。小溪的水很清,溪边的石头上,
有一些湿漉漉的脚印,和猎屋后面看到的小脚脚印很像。“脚印到这里就没了。
”小石头蹲在溪边,“难道那个人从水里走了?”我走到溪边,仔细查看。溪水不深,
只到膝盖,水底的沙子很干净,没有任何脚印。我顺着溪边往前走,走了约莫五十米,
突然看到溪边的草丛里,有一个小小的土坑,土坑里撒着一些石灰粉,
和红棉袄口袋里的一样。土坑旁边,还有几个奇怪的痕迹,像是有人用棍子戳出来的小洞,
排列得很整齐。我蹲下身,用树枝拨开草丛,发现草丛下面,埋着一个小小的木盒子。
我把木盒子挖出来,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个哨子,还有一张纸条。哨子是用竹子做的,
上面刻着一些奇怪的花纹。纸条上用铅笔写着一行字:“初三,黑风口,引彪至老猎场。
”字迹很潦草,和猎屋里“彪”字的字迹完全不一样。而且纸条上的日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