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震动的时候,苏然正在后厨刷盘子。
油腻的污水没过她的指节,廉价的洗洁精刺得她皮肤发红。
“苏然,快点!前面催单了!”
“来了!”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胡乱在围裙上擦了两下,赶紧跑出去端菜。
这是她的第三份**。
白天在写字楼做保洁,傍晚去小学门口卖烤肠,晚上在这家大排档端盘子到凌晨。
她像一个拧过头的发条,不知疲倦地转着。
手机在口袋里又震了一下。
她没空看。
直到凌晨两点,大排档打烊,她才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坐在路边的台阶上。
点开微信,是她妈刘悦发来的几十条语音。
苏然一条都没点开。
她太累了,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直接拨了语音通话过去。
电话几乎是秒接。
“然然啊!你总算回消息了!急死妈妈了!”
电话那头,刘悦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喘息,背景音里还有医院仪器“滴滴”的声响。
苏然的心猛地一沉。
“妈,怎么了?又去医院了?”
“你爸……你爸他刚刚突然就晕倒了!医生说是什么急性心衰,要马上手术!不然……不然就危险了!”
刘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手术费要十万!十万啊!我们家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然然,你快想想办法啊!你爸他不能有事啊!”
十万。
苏然的脑子嗡的一声。
像是有根针狠狠扎了进去。
她一个月三份工,玩命一样干,刨去最基本的生活开支,也就能攒下八千块。
十万,对她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妈,你先别哭,我……我想想办法。”她的声音干涩。
“你一定要快啊!医生说,今晚十二点之前交不上钱,就……就不给手术了!你爸他等不了啊!”
苏-然看了一眼手机时间。
凌晨两点十五分。
她妈口中的“今晚十二点”,早就过了。
一阵无力的疲惫感席卷了她。
又是这样。
每次都是这样。
永远是突发的、要命的、十万火急的状况,永远是卡着时间点来逼她。
上个月是父亲的“肾结石急需碎石”。
上上个月是母亲的“乳腺增生需要微创”。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头被追赶的驴,眼前永远吊着一根胡萝卜,那根胡萝卜的名字叫“家”。
“然然?然然你在听吗?你可千万不能不管你爸啊!”
“我在听。”苏然闭上眼,“我……我去借。”
挂了电话,她打开手机银行。
余额,三万两千六百八十块五毛。
这是她工作两年,从牙缝里省下来的所有积蓄。
本来打算,下个月租个好点的房子,不用再跟四五个人挤一间,每天晚上都能被别人的呼噜声吵醒。
现在,这个念头彻底破灭了。
她点开通讯录,手指在一个个名字上划过。
老板、同事、以前的同学……
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凌晨两点,去跟人借七万块钱,理由是给父亲做“急症”手术。
谁会信?
谁又会借?
最终,她的手指停在了一个网贷APP上。
她以前最看不起这些,觉得是饮鸩止渴。
可现在,她没有别的选择了。
填写资料,上传身份信息,人脸识别……
一系列流程走下来,她的心越来越冷。
最高额度,五万。
加上她的三万二,还是差一点。
她咬了咬牙,又下载了另外两个APP。
折腾了半个多D小时,东拼西凑,总算凑够了十万块。
看着手机里那一长串数字,她没有丝毫轻松,只觉得一座大山又压在了自己身上。
她把钱转到了母亲的卡上。
几乎是转账成功的一瞬间,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不是她妈,也不是催债信息。
是一条彩信。
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苏然皱了皱眉,以为是垃圾短信,随手想删掉。
可手指划过屏幕时,却鬼使神差地点开了。
彩信的内容,是一段视频。
没有声音。
画面有些晃动,像是在车里**的。
视频的开头,是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卡宴。
车牌号很扎眼,一个“888”的豹子号。
苏然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辆车,她见过。
就在她打工的这家大排档门口,老板的座驾。
她还听老板吹嘘过,这车落地小两百万。
视频里,车门打开。
一个穿着高档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的中年男人走了下来。
他绕到另一边,绅士地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装,拎着爱马仕包包的女人,笑着走了下来。
当看清那两个人的脸时,苏然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那张脸……
那两张脸!
就算他们穿着再华贵的衣服,化着再精致的妆容,她也认得!
那是她的父亲,苏建军。
和她的母亲,刘悦。
那个刚刚还在电话里哭着说父亲“急性心衰”需要十万块救命钱的母亲。
那个应该躺在病床上,等着钱做手术的父亲。
他们看上去红光满面,精神矍铄,哪里有半点生病的迹象?
视频里,他们相视一笑,那笑容里满是得意和满足。
紧接着,一个穿着潮牌,看上去和苏然年纪相仿的年轻男人,从后座跳了下来。
他亲昵地挽住了刘悦的胳膊,另一只手还拿着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在打电话。
苏建军笑着拍了拍那个年轻男人的肩膀,递给他一个车钥匙。
就是那辆保时捷的车钥匙。
三个人有说有笑,朝着一栋灯火辉煌的独栋别墅走去。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生。
苏然举着手机,一动不动。
夜风吹过,凉得刺骨。
她感觉不到。
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成冰。
手机屏幕上,定格着那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背影。
别墅门口的鎏金大字,在夜色中闪着冰冷的光。
“苏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