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个所谓的“家”,苏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潮湿和霉变的气味。
这是一个老旧小区的顶楼,夏天漏雨,冬天灌风。
墙皮大片大片地脱落,露出里面斑驳的红砖。
家具都是几十年前的款式,上面布满了磕碰和划痕。
这里的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两个字:贫穷。
苏然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等她赚够了钱,一定要带父母离开这个地方,给他们买一套宽敞明亮的新房子。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她像一个傻子,对着两个影帝,演了二十多年的独角戏。
苏然放下背包,开始打量这个她无比熟悉,却又感到无比陌生的房间。
她知道,这里一定藏着他们来不及处理的破绽。
她戴上从便利店买的一次性手套,开始了自己的“大扫除”。
客厅,厨房,卫生间……
她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但苏建军和刘悦显然很谨慎,表面上能看到的地方,都处理得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能指向他们真实生活的东西。
垃圾桶里只有一些菜叶和果皮。
桌子上放着的,还是那份过期的报纸。
一切都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
苏然并不气馁。
她知道,越是这种地方,越容易藏东西。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父母的卧室。
那扇门虚掩着,像是某种禁地的入口。
从小到大,刘悦都不许她随便进他们的房间,理由是“大人需要有自己的隐私”。
以前她觉得是尊重。
现在她知道,那是为了防备。
苏然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不大,一张老式的双人床就占了近一半的空间。
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但空气中依然飘散着一股属于苏建军的,混杂着汗味和烟草的味道。
苏然的视线在房间里快速扫过。
衣柜,床头柜,写字台……
她拉开衣柜,里面挂着的都是一些地摊上淘来的,洗得发白的旧衣服。
看起来再正常不过。
但苏然的直觉告诉她,问题不在这里。
她蹲下身,看向床底。
床底下塞着几个积满灰尘的纸箱子。
她伸手,将其中一个拖了出来。
打开一看,里面是她从小到大的奖状和证书。
“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作文竞赛一等奖”……
每一张,都代表着她曾经的努力和骄傲。
刘悦总是跟她说:“然然,你是我们家的希望,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了,我们一家人才能过上好日子。”
苏-然一直把这句话当成自己的使命。
她拼了命地学习,不敢有丝毫懈怠。
因为她知道,她是这个家唯一的希望。
现在,看着这些早已褪色的奖状,苏然只觉得讽刺。
她的希望,却是他们的跳板。
她将奖状一张张拿出来,扔在地上。
当箱子快要见底的时候,她的手指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四四方方的物体。
是一个铁盒子。
上面还上着一把小小的铜锁。
苏然的心跳开始加速。
她知道,她要找的东西,很可能就在这里面。
她环顾四周,在写字台的抽屉里找到一把小锤子。
没有丝毫犹豫,她举起锤子,对着那把脆弱的铜锁,狠狠地砸了下去。
“哐当”一声脆响。
锁开了。
苏然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铁盒。
盒子里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成沓的现金。
只有几本薄薄的册子,和一叠文件。
苏然先拿起了最上面的一本册子。
红色的封皮,上面印着三个烫金大字:户口本。
她翻开。
户主:苏建军。
然后是,妻:刘悦。
再下一页,是,子:苏明。
苏然的手指停在了“苏明”的名字上。
她仔仔细细地看着,生怕自己看错。
没错,是苏明。
户口本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苏建军和刘悦,只有一个儿子,叫苏明。
那她呢?
她苏然是谁?
她快速地翻到下一页。
没有了。
整本户口本,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苏然”这个名字。
苏然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凉了。
她在这个家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她叫他们“爸爸”、“妈妈”,她以为自己是他们的女儿。
可到头来,她在法律上,跟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她甚至,都不配出现在这本小小的户口本上。
她算什么?
一个被他们捡回来的,身份不明的黑户?
苏-然扔掉户口本,又拿起了下面的一叠文件。
最上面的一张,是一份银行的对账单。
开户人是苏建军。
苏然的目光,死死地盯在了那串长长的交易记录上。
每一笔,都是支出。
收款方,都是同一个名字:苏明。
每个月的固定日期,都会有一笔五万块的“生活费”转入苏明的账户。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名目的大额转账。
“购车款”,一百二十万。
“购房首付款”,三百万。
“创业基金”,五百万。
一笔笔,一桩桩,触目惊心。
而对账单的另一边,是收入记录。
收入的来源很杂,但其中有一条备注,让苏然的瞳孔猛地收缩。
“补偿款”。
每个月,都会有一笔固定十万元的“补偿款”打入这个账户。
汇款人的名字,被隐去了。
但苏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这笔钱,跟她有关。
她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继续往下翻。
在文件的最底下,她找到了一份泛黄的,像是被火烧过的残缺合同。
合同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苏然还是勉强辨认出了几个关键词。
“抚养协议”。
“甲方:……(姓名被烧毁)”
“乙方:苏建军,刘悦”
“……自愿将女儿……(姓名被烧毁)交由乙方抚养,直至其年满十八周岁……”
“……甲方每月向乙方支付抚-养费人民币壹万元整……”
“……乙方需保证……的绝对安全,并对其真实身份进行保密,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包括其本人……”
合同的最后,是一条附加条款。
“若因乙方原因导致……身份暴露,或对其造成人身伤害,甲方有权收回……并追究乙方全部法律责任,乙方需退还所有已支付款项,并赔偿精神损失费壹仟万元。”
壹仟万元。
苏然看着这个数字,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她不是被捡来的。
她是被人“寄养”在这里的。
苏建军和刘悦,从一开始就不是她的父母。
他们只是她的“保姆”。
每个月拿着一万块的抚养费,却只给她最差的生活条件,让她吃不饱,穿不暖。
然后,再从她身上,榨取更多的价值。
而那笔每个月十万的“补偿款”,又是怎么回事?
苏然的脑子飞速运转着。
她突然想起,十八岁那年,她考上了大学,兴高采烈地拿着录取通知书回家。
结果当天晚上,家里就莫名其妙地着了一场小火。
火势不大,很快就被扑灭了。
但苏建军的书房,却被烧得一片狼藉。
当时他们说,是线路老化引起的意外。
现在想来,根本不是!
他们是故意的!
他们是想销毁这份抚-养协议!
因为她成年了,协议到期了。
他们不想让她知道真相,不想让她离开。
他们要让她继续当他们的“女儿”,继续当苏明的提款机!
而那笔“补偿款”,很可能就是她的亲生父母,因为她没有被好好照顾,而给苏建军和刘悦的额外赔偿!
他们拿着这笔钱,心安理得地挥霍着,一边对她的亲生父母卖惨,一边对她继续压榨。
何其歹毒!
何其贪婪!
苏然捏着那份残缺的合同,气得浑身发抖。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是刘悦打来的。
苏然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妈妈”两个字,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恨意。
她划开接听键,没有说话。
“然然啊,家里收拾得怎么样了?”刘悦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了不少。
“差不多了。”苏然的声音平静无波。
“那就好,那就好。”刘悦顿了顿,试探着问道,“你……没乱翻东西吧?”
苏然冷笑一声。
“妈,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乱翻你们的东西。”
她的手,正捏着那本不属于她的户口本。
“哦哦,那就好。”刘悦像是松了一口气,“我就是随便问问。那个……然然啊,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你说。”
“你弟弟……就是你表弟苏明,最近谈了个女朋友,准备结婚了。女方家里要求,必须在市区有套全款的婚房。我们寻思着,你这几年也存了点钱,能不能先拿出来,给你弟弟凑个首付?”
苏然简直要被气笑了。
刚刚骗了她十万,现在又开始惦记她那点可怜的积蓄了。
不,他们惦记的,是她未来的所有。
“妈,我没钱。”苏然直接拒绝。
“怎么会没钱呢?你不是刚凑了十万吗?你再想想办法嘛!你弟弟的终身大事最重要啊!他可是我们老苏家唯一的根啊!”
唯一的根。
这句话,像一根毒刺,狠狠地扎进了苏然的心里。
“他结婚,关我什么事?”苏然的声音冷了下来。
电话那头的刘悦愣住了。
她似乎没想到,一向顺从的苏然,今天会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
“苏然!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不关你的事?他-是你弟弟!你当姐姐的,帮弟弟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我们白养你这么多年了吗?”
熟悉的道德绑架,又来了。
只是这一次,苏然不会再上当了。
她拿着手机,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个小小的,杂乱的院子。
她突然开口,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妈,我们家床底下那个铁盒子的钥匙,你放哪了?”
电话那头,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