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离神武门很远。
苏青言提着食盒,走得很慢。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宫装,未施粉黛,却依旧引得路过的宫人频频侧目。
这张脸,是恩赐,也是枷锁。
一路上,无人敢上前盘问。
谁都知道,这位前朝的亡国公主,是当今陛下的心尖宠。
得罪了她,就是得罪了天子。
苏青言心中冷笑。
心尖宠?
不过是个玩物罢了。
她目不斜视,脑中飞速计算着时间。
午时将近。
她必须加快脚步了。
转过一个拐角,神武门遥遥在望。
高大的城门下,人来人往,有出宫采买的太监,也有轮值的禁军。
苏青-言的心,一点点提了起来。
她看到了。
在出宫的人群中,一个穿着青灰色太监服的小身影,正低着头,行色匆匆。
是小路子!
苏青言的呼吸一滞,随即放缓了脚步,装作不经意地向那边走去。
距离在一点点拉近。
五十步。
三十步。
十步。
就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苏青-言脚下忽然一崴,手中的食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哎呀!”
她惊呼一声,身子也跟着软软地倒了下去。
“娘娘!”
周围的宫人顿时乱作一团,纷纷围了上来。
“快!快扶娘娘起来!”
一片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叫小路子的太监,在扶起苏青言的那一瞬间,右手不着痕迹地从她的发间,拂过了一下。
一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银簪,悄无声息地落入他的袖中。
而苏青言的左手,也飞快地将一枚令牌塞进了他的掌心。
那是出宫的腰牌。
是她用那座“云州城”换来的,萧玦亲赐的,可以在宫中任何地方畅行的特权令牌。
整个过程,不过一瞬。
快得像一道幻影。
“娘娘,您没事吧?”一个禁军统领模样的人快步上前,紧张地问道。
苏青言被春禾扶着,脸色苍白,蹙着眉头,一副受了惊吓的柔弱模样。
“无碍,只是不小心崴了脚。”
她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人群。
小路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成功了。
苏青言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下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就看天意了。
“快传太医!”禁军统领高声喊道。
“不必了。”苏青言柔声阻止,“一点小伤,不碍事的。只是……给陛下炖的燕窝,可惜了。”
她看着地上摔碎的白瓷盅,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失落和委屈。
禁军统领看着她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心都快化了。
“娘娘不必介怀,陛下若是知道了娘娘的心意,定会感动的。属下这就派人护送娘娘回宫。”
“有劳将军了。”
苏青言微微颔首,在春禾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转身离去。
没有人怀疑什么。
一个娇滴滴的宠妃,在去给皇帝献殷勤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
再正常不过了。
回到长信宫,苏青言立刻遣退了所有人。
她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渐渐西沉的日光,手指冰凉。
她在等。
等一个结果。
如果小路子被抓,那么她现在就可以自我了断了。
落到萧玦手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才是真正的地狱。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宫中掌了灯,一盏盏昏黄的宫灯,像鬼火一般。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苏青言的心猛地一紧。
是萧玦身边的总管太监,王德全。
“娘娘,陛下请您去一趟承明殿。”王德全的声音尖细,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凝重。
来了。
苏青言缓缓站起身,整了整衣衫。
“知道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
是福是祸,总要面对。
承明殿灯火通明。
萧玦坐在龙椅上,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殿内跪着一排禁军,为首的,正是白天在神武门遇到的那个统领。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苏青言走进去,盈盈一拜。
“臣妾参见陛下。”
萧玦没有让她起身。
他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像鹰隼一样锐利,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看穿。
“今天下午,你去神武门了?”他冷冷地问。
苏青言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了?
不,不可能。
如果他真的知道了,现在来的就不是王德全,而是锦衣卫了。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是。臣妾想给陛下送燕窝,不巧在路上摔了一跤。”她抬起头,露出自己还微微红肿的脚踝,眼中带着一丝委屈。
萧玦的视线在她的脚踝上停留了一瞬,脸色稍缓。
但他并没有就此罢休。
“你可知,就在你离开后不久,神武门抓住了一个传递消息的细作?”
苏青言的瞳孔猛地一缩。
抓住了?
是小路子吗?
她的手在袖中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臣妾……不知。”
“哼。”萧玦冷哼一声,“那细作嘴硬得很,什么都不肯招,最后服毒自尽了。”
苏-言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死了……
小路子死了。
一股巨大的悲痛和愤怒涌上心头,但她必须忍住。
她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那细作身上,只搜出了一样东西。”
萧玦说着,从桌案上拿起一样东西,扔到了苏青言面前。
“哐啷”一声。
是一支银簪。
一支再普通不过的银簪。
苏青言的呼吸停滞了。
这不是她给小路子的那支!
那支发簪的暗格里,藏着足以打败战局的军情!
而眼前这支,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
“这簪子,眼熟吗?”萧玦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探究。
苏青言看着那支簪子,脑中一片混乱。
小路子被抓了,却用一支假的簪子和自己的命,保住了她和那份军情。
不,不对。
如果军情没有送出去,小路子的死就毫无意义!
难道……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脑中闪过。
调包了!
小路子在被抓之前,就把真的簪子送了出去,用另一支簪子和自己的命,演了一出金蝉脱壳!
想到这里,苏青-言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敬意。
她稳了稳心神,抬头看向萧玦,眼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困惑。
“陛下,这只是一支很普通的银簪,宫中许多宫女都有,臣妾……”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萧玦打断了。
“是吗?”他缓缓走下台阶,一步步逼近她,“可守门的禁军说,那细作被抓前,曾与你在神武门,有过一次‘无意’的碰触。”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苏青言的心上。
“你,作何解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