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清宁周淮安小说无广告阅读
农场医院的消毒水味混合着窗外飘来的青草气息，沈清宁坐在两张病床之间，手里捏着周淮安留下的那张字条。三天过去了，父亲依然昏迷，周淮安则在高烧与清醒间反复徘徊。
"水..."
沙哑的声音从右侧病床传来。沈清宁立刻放下字条，扶起周淮安的头，将温水递到他干裂的唇边。男人吞咽时喉结上下滚动，脖颈上的血管清晰可见，像一幅褪色的地图。
"几点了？"周淮安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下午四点。"沈清宁摸了摸他的额头，热度稍退，"张明远被押送回军区了。父亲的情况...稳定了一些。"
周淮安微微点头，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字条上："你看了？"
"没有。"沈清宁将字条放在床头柜上，"你说过，只有你回不来才能打开。"
周淮安闭上眼睛，胸口起伏明显比平时剧烈。沈清宁知道他在权衡什么——也许是该告诉她多少真相，也许是该如何解释那张学生证，又或许是那封1965年的**申请。
"扶我起来。"他突然说。
沈清宁帮他垫高枕头，触到他后背时能清晰感受到肋骨的轮廓。周淮安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睛依然锐利如鹰。
"七年前，朝鲜战场。"他开口时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们连队遭遇伏击，我被俘。敌人用尽手段想从我嘴里套出情报..."
沈清宁的心猛地揪紧。那些她曾在他身上看到的奇怪伤痕——烙铁、鞭痕、化学灼伤——突然都有了答案。
"三个月后，战友们救我出来时，我已经...不太像人了。"周淮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像笑的笑，"在医院躺了半年，弹片取出了大部分，但有几块位置太危险..."
沈清宁下意识地看向他的左腹。那里确实有一道狰狞的疤痕，她曾以为是手术留下的。
"回国后，组织安排我负责内部监察工作。"周淮安继续道，"1964年底，我发现多起干部被举报案件存在相似模式——关键证人总是同一批人，证据链条总有微小破绽..."
"比如我父亲的案子？"沈清宁忍不住问。
周淮安点点头："1965年初，我注意到你父亲的案件。表面证据确凿，但证人李卫国的证词与其他案件高度雷同。我申请复查，但被王振国压下了。"
"所以你私下调查？"
"嗯。我伪装成药材采购员去医学院，想接触可能了解你父亲的人。"周淮安的目光变得柔和，"那天正好看到你在做关于战场急救的报告...你提到了一种止血方法，正是我在战俘营里摸索出来的。"
沈清宁瞪大眼睛。她记得那次报告——大二时的学术交流会，她根据一本朝鲜战场回忆录总结了几种应急疗法。
"我向学校要了你的联系方式，借口是请教医学问题。"周淮安苦笑，"其实是想通过你接近你父亲。但接触几次后，我发现你对父亲的事一无所知..."
"所以你放弃了？"
"不。"周淮安的眼神突然变得异常复杂，"我发现有人在监视你。很隐蔽，但逃不过我的眼睛。我意识到...你可能是下一个目标。"
沈清宁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她回想起大学最后两年那些"意外"——实验室的小爆炸，实习时拿错的病历，夜归时尾随的黑影...当时只当是自己倒霉。
"我开始暗中保护你。"周淮安轻描淡写地说，仿佛跟踪一个女学生数年是什么平常事，"毕业后你进入军区医院，监视你的人更多了。我猜是因为你父亲在劳改农场说了什么..."
"那张学生证？"
"有次你差点被车撞，书包散开，我捡到的。"周淮安耳根微微发红，"本想还给你，但背面沾了血迹...就留下了。"
沈清宁突然想起大四那年那个雨夜，一辆吉普车险些撞上她，是个穿军装的男人把她拉到路边。当时雨太大，她没看清对方的脸...
"后来呢？"
"后来我继续调查，发现一个庞大的网络。"周淮安的声音低沉下来，"王振国只是冰山一角。他们系统性陷害不听话的干部，侵占国家资源。你父亲是因为发现了一批失踪的进口药材..."
"7·12案是什么？"
周淮安的表情突然变得警惕："1967年12月7日，一个叫陈志航的军医在押送途中'自杀'。他手里有你父亲案件的翻案证据。"
沈清宁倒吸一口冷气。事情比她想象的更黑暗、更危险。
"所以你伪装生病..."
"两方面原因。"周淮安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一是确实有伤，二是降低他们的警惕。一个活不过半年的病秧子，不值得费心对付。"
"那场婚姻..."
"组织安排的。"周淮安迅速说，但眼神闪烁，"但我...没有反对。"
沈清宁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突然想起婚礼上他咳血时，第一个反应是推开她，生怕弄脏她的婚纱；想起他半夜偷偷记录她的生活习惯；想起他在雨中追出来，只为给她看那张证明父亲清白的纸条...
"现在呢？"她轻声问，"你的调查...有结果了吗？"
周淮安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本子，递给她："过去两年收集的证据。但最关键的一份在你父亲手里——李卫国临死前的翻供录音。"
沈清宁翻开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人名、日期、证据链。最后一页夹着一张小小的胶片，对着光能看到上面有波形图——录音的痕迹。
"现在他们知道你恢复了。"沈清宁合上本子，声音发紧，"会更疯狂地反扑。"
周淮安突然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让她吃痛："清宁，从现在起，你必须格外小心。不要单独行动，不要吃来历不明的食物，不要..."
"我要帮你。"沈清宁打断他，反握住那只瘦削却有力的手，"我不是需要保护的弱女子，我是医生，是你的妻子。"
周淮安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暗淡："太危险..."
"比在劳改农场下毒还危险？"沈清宁指了指父亲的方向，"比假装恩爱夫妻骗过调查组还危险？周淮安，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沉默在病房里蔓延。窗外，暮色渐渐笼罩农场，远处传来收工的哨声。周淮安终于叹了口气，从床头柜抽屉里取出一把钥匙。
"军区医院档案室。张明远每周三晚上会去见王振国，他的诊疗记录里有线索。"
沈清宁接过钥匙，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掌心，两人都像被烫到般缩了一下。
"我们一起回去。"她坚定地说，"父亲可以转院。你需要更好的治疗，我也需要接触医院的资料。"
周淮安想反对，但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沈清宁扶住他颤抖的肩膀，感受到布料下凸起的肩胛骨。这个为她挡风遮雨的男人，其实已经脆弱如风中残烛。
"好。"咳喘平息后，他勉强说道，"但你必须答应我，遇到任何危险立刻撤退。"
沈清宁点点头，心里却已下定决心——这一次，轮到她来保护他了。
三天后，军区医院。
沈清宁穿着白大褂，若无其事地穿过走廊。自从农场回来后，周淮安被安排在特护病房，名义上是"病情恶化"，实则是赵院长的保护。父亲则转到了军区疗养院，由专人看守。
"沈医生！"护士小张叫住她，"张主任找你半天了，说复诊记录需要签字。"
沈清宁心头一紧。张明远不是被关押了吗？
"哪个张主任？"
"张明远主任啊。"小张奇怪地看着她，"他昨天就回来了，说是调查清楚了，纯属误会..."
沈清宁强作镇定地签完字，快步走向档案室。张明远的回归意味着什么？周淮安知道吗？她必须尽快查看那些记录。
档案室位于地下室，平时少有人来。沈清宁用周淮安给的钥匙打开门，闪身进入。霉味和灰尘立刻包围了她，她捂住口鼻，借着微弱的光线找到"医务人员健康档案"柜。
张明远的记录厚得反常。沈清宁快速翻阅，发现他每月都会去"军区后勤部保健科"做检查，每次都是王振国亲自签字。更奇怪的是，检查项目里总有一项"特殊药剂补给"，没有任何具体说明。
翻到最后几页，沈清宁发现一张夹在里面的便条："7·12材料已转移至B区3柜，钥匙在老地方。——W"
她的手微微发抖。这就是他们需要的！正要拍照，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沈清宁迅速将文件归位，闪身躲到柜子后面。
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透过缝隙，沈清宁看到一双锃亮的皮鞋——是张明远！他径直走向某个柜子，取出一份文件翻看片刻，然后掏出打火机...
"着火了！"沈清宁突然大喊，同时推倒一旁的文件夹。
张明远吓了一跳，打火机掉在地上。沈清宁趁机从侧门溜出，心跳如鼓。她必须立刻警告周淮安——他们正在销毁证据！
特护病房外站着两个陌生军人，沈清宁出示证件才被放行。推开门，她愣住了——周淮安不在床上，而是穿戴整齐站在窗前，正在和一个穿便装的中年男子低声交谈。
"清宁。"周淮安转身，脸色依然苍白，但眼神清明，"这是我以前的部下，李参谋。"
李参谋敬了个礼，匆匆离开。沈清宁关好门，立刻汇报了档案室的发现。
"果然如此。"周淮安冷笑，"他们想烧掉最后证据。"他从枕头下取出一把手枪，检查弹药，"我们必须今晚行动。"
"你这样子怎么行动？"沈清宁按住他的手，触到冰凉的金属，"我去。"
"不行。"周淮安斩钉截铁，"B区是军区机密档案室，有武装守卫。"他顿了顿，"李参谋刚送来情报，王振国明天就要调往北京，今晚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也是我们的。"
沈清宁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突然明白劝阻是徒劳的。这个男人的倔强，她再熟悉不过。
"至少让我重新包扎伤口。"她妥协道。
周淮安点点头，脱下病号服。沈清宁小心地揭开敷料，倒吸一口冷气——伤口又红又肿，明显感染加重了。
"你这是在玩命！"她低声责备，手上动作却无比轻柔。
"值得。"周淮安突然说。
沈清宁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目光。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所有未说出口的话——为了正义，为了她父亲的清白，为了...她。
包扎完毕，周淮安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她："拿着。"
"这是...?"
"如果我回不来，打开它。"周淮安的声音很轻，"里面有你需要的一切。"
沈清宁的手微微发抖。她不想接，仿佛这样就能阻止可能的离别。但周淮安固执地举着信封，眼神不容拒绝。
"你会回来的。"她最终接过信封，声音比她想象的更坚定，"我给你留着药。"
周淮安微微一笑，伸手抚过她的发梢，动作轻得像羽毛拂过："等我回来...我有话对你说。"
这句话像一句承诺，又像一个未完成的梦。沈清宁看着他扣好军装最上面的纽扣，挺直腰板，瞬间从病人变回军人。当他迈步走向门口时，除了略微跛行的右腿，几乎看不出是个重伤员。
"周淮安。"她突然叫住他。
男人回头，眉梢微挑。
"我也有话...等你回来说。"
周淮安的眼睛亮了一下，点点头转身离去。沈清宁站在窗前，看着他的背影融入夜色，手中的信封突然重若千钧。
她小心地拆开信封——不是要看内容，只是确认安全。里面有几张纸和一把小钥匙。最上面那张纸的抬头让她呼吸一滞：《关于沈志远同志**的决定（草案）》。
而最下方，周淮安的签名旁边，留着一行小字："无论结果如何，请护清宁周全。——淮安"
窗外，夜色如墨，一场看不见的较量正在展开。沈清宁将信封贴在心口，突然无比确信——这次她不会再被动等待。如果周淮安天亮前没回来，她会亲自去找他，哪怕要闯进军区最森严的档案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