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老宅的书房,厚重的丝绒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窗外最后一丝天光。空气里弥漫着陈年古籍的墨香、顶级雪茄的醇厚余韵和檀香木的沉静气息,却压不住那股无声流淌的、如同冰河暗涌般的沉重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顾老爷子靠在那张宽大的紫檀木太师椅里,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他手里捻着那串油光水亮的紫檀佛珠,珠子在指间缓慢转动,发出细微的、令人心头发紧的“沙沙”声。桌上那盏孤零零的台灯,昏黄的光晕只照亮他身前一小片区域,将他脸上深刻的皱纹和浑浊眼底翻涌的暗流,映照得如同沟壑纵横的险峻山峦。
管家垂手肃立在阴影里,声音平稳无波,如同在宣读一份冰冷的报告:
“……苏家那边……动作很快。派了人,在医院动手了。用的是……一种新型神经毒素,伪装成胰岛素注射剂。目标……是沈**腹中的胎儿。”
“万幸……林安少爷提前收到了风声。顾先生亲自带人……在通道里截住了杀手。沈**……受了惊吓,但……胎儿无恙。”
“顾先生……已经将沈**……安置在南山别墅了。”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顾老爷子心湖深处那片早已冻结的冰面,激起一圈圈无声却沉重的涟漪。他捻动佛珠的手指猛地一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浑浊的眼珠深处,骤然掠过一丝冰冷的、如同淬了剧毒般的锐芒!
苏家!苏振邦!好!好得很!为了逼婚,竟敢下如此毒手!竟敢对他顾家的血脉下手!简直丧心病狂!无法无天!
一股滔天的怒意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翻涌!他几乎要拍案而起!但下一秒,那汹涌的怒火却被一股更深的、如同冰水般的沉重感强行压下。
南山别墅……顾琛那小子……动作倒是快。把人直接接走了。藏进了他那固若金汤的堡垒里。这是……彻底和他这个老头子杠上了?还是……为了保护那个沈轻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顾老爷子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桌角那堆早已冰冷、却依旧刺眼的白玉貔貅碎片上。那对象征着“祥瑞”和“联姻”的白玉,如今只剩下满地狼藉,如同他精心谋划的苏顾联姻美梦,被顾琛那小子毫不留情地砸得粉碎!
他浑浊的眼珠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暗流。愤怒?有。对苏家狠毒手段的震怒!对顾琛忤逆不孝的怒火!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如同巨石压顶般的无奈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被强行唤醒的……某种东西。孩子……双胞胎……
这两个词,像两根无形的针,反复刺扎着他最坚硬的盔甲。
他闭上眼。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是顾琛的父亲,他早逝的儿子。那个倔强、聪慧、和他一样有着钢铁般意志的年轻人。他临终前,枯瘦的手死死抓着他的衣袖,眼神里燃烧着不甘的火焰和……一种深沉的、对血脉延续的渴望。他说:“爸……顾家……不能倒……阿琛……要撑住……”
顾家……血脉……
顾老爷子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珠里,那点翻涌的怒意和冰冷,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沉淀成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他缓缓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拂过桌上那份被茶水洇湿、边缘卷曲的孕检报告单。粗糙的指腹停留在“双胎妊娠”那几个冰冷的黑体字上。
孩子……是无辜的。这个念头,如同破冰的春雷,猝不及防地在他心底炸响!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沉甸甸的分量!
无论他对那个沈轻尘有多厌恶,对她那个烂赌鬼父亲有多鄙夷,对她可能给顾家带来的污点有多忌惮……她肚子里那两个孩子……终究……是他顾家的骨血!是他儿子血脉的延续!是顾家未来的一部分!
苏家……竟敢对他们下手!这已经触碰了他最后的底线!触碰了顾家最根本的根基!
一股冰冷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意,瞬间取代了所有的怒意和无奈!他捻动佛珠的手指猛地收紧!紫檀珠子在他指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苏家……”顾老爷子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如同从地底深处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磨刀石般的冰冷和……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这笔账,我记下了。”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鹰隼般扫向肃立在阴影里的管家,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
“南山那边……派人过去。告诉他们……”他浑浊的眼珠深处掠过一丝锐利如刀锋的寒芒,“……把人给我看好了!沈轻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根头发都不能少!”
“是,老爷。”管家躬身应道,声音平稳无波。
顾老爷子微微颔首,身体缓缓后靠,重新陷入宽大的太师椅里。他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份孕检报告单的边缘。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脸上,纵横的皱纹如同干涸的河床,写满了岁月的沧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许久,他才重新睁开眼。目光落在桌角那堆白玉碎片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暗芒。他缓缓伸出手,从碎片堆里捡起一块稍大的、还残留着貔貅半张狰狞面孔的玉块。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
他摩挲着那块碎玉,指腹划过断裂的、锋利的边缘。浑浊的眼珠深处,翻涌着一种沉痛、不甘和……一丝被现实强行碾碎的、无可奈何的清醒。
“孩子……”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带着一种苍老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强行压抑的、如同枯木逢春般的微弱暖意,“……终归……是我顾家的骨血……”
他猛地攥紧了那块冰冷的碎玉!锋利的边缘刺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浑浊的眼珠深处,那点微弱的暖意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决绝所取代!
“至于那个女人……”顾老爷子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如同剔除腐肉般的冷酷,“……等她生下孩子……”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钉入空气:
“——让她走。”
苏家别墅三楼的主卧套间,厚重的丝绒窗帘被粗暴地扯下了一半,露出窗外沉沉的、没有一丝星光的墨黑天幕。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令人窒息的香水味,混合着某种高档白兰地的醇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铁锈般的血腥气。
巨大的法式梳妆台前,一片狼藉。昂贵的护肤品瓶罐东倒西歪,滚落在地毯上,粘稠的液体洇开深色的污迹。一面镶嵌着金边的巨大雕花镜子上,蛛网般的裂痕从中心蔓延开来,映照出无数张破碎扭曲的脸。
苏晚瘫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背靠着被砸出一个凹坑的实木衣柜门。她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香奈儿睡袍被撕扯得不成样子,领口大开,露出颈侧几道新鲜的、渗着血珠的抓痕。精心打理的卷发凌乱地披散着,黏在汗湿的额角和脸颊上。脸上精致的妆容早已糊成一团,眼线晕开如同鬼魅,口红蹭得到处都是,如同呕出的鲜血。那双曾经顾盼生辉的美眸,此刻只剩下赤红的、燃烧着毁灭火焰的疯狂和绝望!
“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再次撕裂了死寂的空气!她猛地抓起手边一个沉重的、镶满水钻的化妆盒,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那面已经碎裂的镜子!
“哗啦——砰——!”
刺耳的爆裂声!水晶碎片如同冰雹般四溅开来!化妆盒砸在镜子上,又反弹回来,重重砸在她**的小腿上!尖锐的疼痛让她身体猛地一缩!她却仿佛毫无知觉,只是死死盯着镜子里那张被无数裂痕切割得支离破碎、如同恶鬼般的脸!
“**!**!**——!!!”她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声音嘶哑变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撕裂出来,带着血沫和刻骨的恨意!“沈轻尘!你这个**的**!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还不去死——!!!”
她双手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头发和脸颊,指甲在娇嫩的皮肤上划出新的血痕!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剧烈地痉挛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喘息!
“凭什么?!凭什么顾琛要护着她?!凭什么那两个野种命那么硬?!凭什么——!!!”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卧室紧闭的房门,眼神疯狂而绝望,仿佛要穿透厚重的门板,看到外面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世界!“我苏晚!哪一点比不上那个烂泥里的**?!我为他付出了一切!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他!为什么?!为什么他宁可要那个**的夜店女也不要我——!!!”
“砰——!”
卧室厚重的实木门被猛地推开!苏振邦和林婉仪冲了进来!
“晚晚!”林婉仪看到女儿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瞬间泪如雨下!她尖叫着扑过去,想要抱住女儿,“我的孩子!你别这样!别吓妈妈!”
“滚开!”苏晚猛地挥开母亲的手,力道大得惊人!林婉仪被推得踉跄后退,撞在门框上,发出一声痛呼!
“晚晚!你冷静点!”苏振邦脸色铁青,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他几步上前,试图抓住女儿疯狂挥舞的手臂!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苏晚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父亲,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疯狂!“爸!你不是说能解决吗?!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结果呢?!结果呢?!那个**还活着!顾琛把她当宝贝一样藏起来了!那两个野种还好好的在她肚子里!我们苏家的脸都丢尽了!丢尽了——!!!”
她猛地指向门口的方向,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外面那些人!那些等着看我们苏家笑话的人!他们现在一定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我苏晚是个没人要的可怜虫!说我连一个**的夜店女都斗不过!说我苏家……就是个屁——!!!”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声,骤然打断了苏晚歇斯底里的咆哮!
苏晚的头猛地偏向一侧!脸颊上瞬间浮现出一个清晰的、鲜红的掌印!**辣的剧痛让她瞬间懵住!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缓缓转过头,看向站在她面前、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夕的父亲!
苏振邦的手还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着。他胸口剧烈起伏,儒雅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山雨欲来的阴鸷和……一丝被彻底激怒的、如同困兽般的狠戾!他死死盯着女儿那双充满怨毒和疯狂的眼睛,声音低沉沙哑,如同从牙缝里碾出来,带着雷霆般的怒意和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闭嘴!”
这两个字,如同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冻结了苏晚所有的疯狂和嘶吼!她捂着脸,身体因为巨大的震惊和恐惧而微微颤抖,赤红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茫然和……一丝被驯服的怯懦。
苏振邦缓缓放下手,胸膛依旧剧烈起伏。他看着女儿脸上那个清晰的掌印和她眼中那瞬间熄灭的疯狂火焰,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痛楚和……一丝更加冰冷的决绝。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淬了冰的寒意:
“苏家的脸面,不是靠你在这里撒泼打滚挣回来的!”他目光锐利如刀锋,刮过苏晚惨白扭曲的脸,“哭!闹!寻死觅活!有用吗?!能让顾琛回心转意?!能让那个沈轻尘消失?!能让那两个野种胎死腹中?!”
他每问一句,声音就低沉一分,压迫感就强一分!
“不能!”苏振邦猛地拔高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卧室!“只会让外面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笑得更开心!”
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投下巨大的阴影,将瘫坐在地的苏晚完全笼罩。那强大的压迫感让她下意识地往后瑟缩了一下。
“晚晚,”苏振邦的声音陡然转低,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却冰冷刺骨的平静,“你是苏家的大**。是我苏振邦的女儿。你的骄傲,你的尊严,不是靠眼泪和撒泼换来的!是靠实力!靠手段!靠把挡路的石头……一块一块……碾成齑粉!”
他微微俯身,凑近苏晚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足以致命的寒意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顾琛……他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南山别墅……固若金汤?呵……”他喉咙里滚出一声极其轻蔑、如同冰碴子摩擦的冷笑,“……再坚固的堡垒,也有裂缝。”
他直起身,目光如同实质般锁住苏晚那双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火焰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最终的宣判:
“至于那个沈轻尘……和她肚子里那两个不该存在的东西……”
苏振邦微微停顿,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水晶碎片和散落的婚纱照碎片,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如同淬了剧毒般的锐芒。他缓缓抬起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指向窗外那片沉沉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和……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疯狂决绝:
“——我会让她……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