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雨如丝,缠绵地敲打着窗棂。
帐内昏暗,只余两道交缠的身影。
云岫面上的轻纱微微晃动。
恍若隔着一层薄雾,她凝视着男人。
若是往日,她早该化作一池春水。
可今日,她却异常清醒。
轻纱后的眼眸一眨不眨地追随着他的面容。
三年了,她一直以为他是享受的......
今日她才发现,他英挺的眉宇始终紧蹙着,那双向来温润的眸子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痛苦与挣扎,仿佛此刻的不是欢愉,而是一场避无可避的羞辱与惩罚。
“闭眼。”
似乎察觉到轻纱下的目光,他眉心皱得更深,沙哑开口。
云岫却固执地睁着眼,她想要看清这个自己认真敬爱了三年的夫君。
下一秒,灼热的掌心毫无预兆地覆了上来,彻底隔绝了她的视线。
他的手掌很大,云岫的脸却很小,轻易就盖住了她整张小脸。
心口像是被利刃猝然划过。
——如今就算隔着一层纱,都让你难以忍受了吗?
遮住她眉眼的掌心变得更加滚烫,连带着他也莫名的烦躁起来。
云岫死死咬住下唇,指尖揪紧了身下的锦被,将所有的呜咽都锁在喉间。
他既这般厌弃同自己亲近,想来自己那些细碎的喘息,只会更令他越加作呕吧?
真是难堪。
她竟曾天真地以为,他会喜欢。
这些年床笫间的有意迎合,现在想来竟都是下作的摇尾乞怜。
湿意无声地浸透轻纱,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脚步声径直走向屏风后的浴桶,传来清晰的水声。
她仰面躺着,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气力,一动不动。
“弄疼你了?”男人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语调柔和。
云岫没有回答,只是缓缓侧过头,透过那层朦胧的薄纱看向声音的来处。
屏风上的剪影靠在浴桶边,说着这般温柔的话,却未曾看她一眼。
她嘴角牵起一丝的弧度,满是苦涩。
三年了,他总是在亲密时,用绣着木槿花的薄纱覆住她的脸,事毕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沐浴,让她独自返回云舒院就寝。
她并非没有反抗过。
她不喜在这般亲密时被隔绝视线,不喜在事后浑身酸软、困倦欲死之时,还要独自走回她的云舒院。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不该如同侍妾一般招之则来呼之则去。
但他怪她太过秀色可餐,若看着她的脸,或让她留在身侧安寝,他会情难自禁,怕不知休止地折腾坏了她。
多么可笑。
她当时竟真的信了,还为此羞红了脸,唯恐耽误他的正业,便不再提请留宿主院。
直到今日宫宴。
她不慎洒了酒水,湿了衣衫,在换衣归来时迷了路,意外撞见她的夫君,正被一个女子狠狠掴了一掌。
云岫下意识想上前维护,脚步却生生钉在原地。
她看见她的丈夫,堂堂贤王,在挨了一耳光后,非但没有恼怒,反而急切地上前一步,用力将人拥入怀中。
“瑾儿,你信我,”他抱得那样紧,语气里是云岫从未听过的焦灼与卑微,“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再给你一点时间?”那女子带着泣音,绝望地反问。
“萧明川,我怕我在东宫......根本活不到那一天!”
云岫当时就这么看着,看他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看那女子捶打他的肩背,看他不肯松开分毫,仿佛要将对方所有委屈,全凭这个吻渡到自己身上。
可他从未吻过她。
他说那都是话本子里编造的瞎话,正经夫妻之间不行此等轻浮之举,有失体统。
她竟又信了。
直至今日才知道,话本子是真的,撒谎的是他。
也或许他没有撒谎,他只是单纯觉得......她不配。
其实云岫心里清楚,萧明川早晚会有侧妃,会有侍妾,会有很多别的女人。
但这些她都能理解——如今的世道,普通富贵人家尚且三妻四妾,更遑论他这个天家之子,身负延绵皇嗣之责,系着诸多利益纠葛。
她无法理解的是,
为何偏偏是那个人?
为何是她那庶出的长姐!
那个抢走她父亲,抢走她兄长,抢走她云家大**名分,抢走她太子妃尊荣的外室女儿!
萧明川是疯了吗?
就算不顾及她,也该顾忌云瑾如今的身份——
那是大庆的太子妃,
是他兄长的女人,
是他的皇嫂啊!
那罔顾人伦、不顾他人死活的拥吻,像长了刺一般,梗在云岫心头。
她恍恍惚惚回了王府,恍恍惚惚被他压在了身下,恍恍惚惚......
直到此刻,那画面才化作汹涌的委屈与屈辱,将云岫一口吞没。
她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眼眶迅速泛红。
抬手,将覆在脸上的轻纱轻轻扯下。
洁白的薄纱上,一朵木槿花正灼灼盛放,无比刺眼。
木槿花,瑾儿,云瑾......
早该想到的......
云岫想到自己盖着这朵木槿花,三年来无数次在他身下极尽讨好的模样,就恶心得想吐。
太恶心了......
太恶心了!
太恶心了!!
极致的屈辱感自心底疯长,疯狂绞拧着云岫的肠胃。
她猛地翻过身,伏在床沿干呕出声,强烈的情绪让她脆弱的肠胃绞痛起来。
屏风后,男人听见响动,关切问来:“怎么了?”
“......”云岫不想说话,她恶心,还很疼。
积蓄起一点力气,云岫捂着腹部缓缓起身,赤足踩在冰凉的地面上,拾起散落一地的衣衫,默默穿上,然后坐在铜镜前梳理凌乱的青丝。
镜中女子身形娇小单薄,杏眼泛红,长睫微颤,眉心往下用力压了压,才将不争气的泪水憋了回去。
许久,她红唇微掀:“萧明川,我们,和离吧。”
这是云岫第一次叫他全名。
身后传来“哗啦”水声,惊得她浑身一僵。
男人侧身坐起看过来:“你胡说什么?”
铜镜模糊地映出他蹙起的眉心和不悦。
她软和惯了,不禁吓,萧明川的态度让她心头一跳,好不容易压住的泪水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就因为本王接瑾儿来王府暂住?”萧明川倒咄咄逼人起来了。
瑾儿。
叫得还真是亲昵顺口。
云岫记得他同云瑾说话时,可没用“本王”。
她悄悄抹去眼泪,难得硬气地反呛:“你说是就是吧。”
忽然发现自己傻乎乎自取其辱了三年,已然耗尽了她的心力。
她不想与他争辩,但也不想再让。
“她是你长姐,”萧明川却以为她在吃醋生闷气,不满她这般不识大体,“她们母女在东宫受委屈,如今暂来王府避祸。你做为妹妹,帮衬一下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