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宴后,我“才貌双全”且“深明大义”的名声,响彻京城。
风头一时无两,甚至盖过了谢思宜。
人人都说,谢家那个从乡下找回来的二姑娘,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沈氏和谢思宜气得半死,却又拿我没有办法。
我现在是太后眼前的红人,她们不敢再明着对我下手。
只能在暗地里,给我使些不痛不痒的绊子。
比如克扣我的月钱,减少我院里的炭火,或是让下人对我阳奉阴违。
我毫不在意。
这些小把戏,比起前世的烈火焚身,不过是挠痒痒。
我每日依旧过得悠闲自在。
看书,练字,偶尔,会收到一些来自景王府的“礼物”。
有时是一本珍贵的兵法孤本,有时是一些上好的伤药,有时,甚至是一张京城周边防务的简图,上面用朱笔圈出了几个点,旁边写着小小的“何解”二字。
这是容景川在……考校我。
也是在试探我。
我心知肚明。
每一次,我都会用一张新的帕子,将我的“解法”,用针线绣好,再托人送回景王府。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默契。
不通信,不交谈。
只用针线和兵法,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博弈。
青黛看着我与景王府日益频繁的“往来”,忧心忡忡。
“姑娘,您……您和景王爷走得这么近,怕是不好吧?外面都说,景王爷他……他性情冷戾,杀伐果断,而且……而且身子骨也不好,说不定哪天就……”
“青黛。”我打断她,“你看人,不能只看表面。”
前世,所有人都以为容景川是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
只有我知道,这个男人,隐忍了十年。
他用病弱的外表,麻痹了所有人,包括当时还是太子的新帝。
他在暗中积蓄力量,培养心腹,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最终,他以雷霆之势,清君侧,诛奸佞,将那个被谢思宜迷惑得神魂颠倒的新帝,拉下了皇位。
虽然他自己也因为心力交瘁,没过几年就……
但他的手腕和谋略,毋庸置疑。
这样的人,是世上最可靠的盟友,也是最可怕的敌人。
这一世,我不要与他为敌。
我要……与他为盟。
要与他结盟,首先,就要斩断他与谢思宜之间,那本就不堪一击的“婚约”。
是的,婚约。
虽然从未明说,但京城里的人都知道,谢思宜是内定的景王妃。
这门婚事,是当年老侯爷还在世时,与先帝定下的口头之约。
只是后来容景川常年征战,又落下一身病,此事便耽搁了下来。
但沈氏和谢思宜,一直把这门亲事,看作是囊中之物。
前世,谢思宜也确实嫁了。
只不过,不是嫁给容景川,而是在容景川“病逝”后,转头就投入了新帝的怀抱。
这一世,我不会再给她这个机会。
我要搅黄这门婚事。
我一边与容景川“鸿雁传书”,一边让青黛悄悄去外面,散播一些流言。
“听说了吗?七皇子对谢家大**一见倾心呢!”
“可不是嘛,上次百花宴,七皇子的眼睛都快长在谢大**身上了。”
“要我说,这谢大**和七皇子,才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那景王爷……虽说身份尊贵,可到底是个病秧子,谁知道还有几年好活?谢大**要是嫁过去,岂不是要守活寡?”
这些话,似真似假,却正好戳中了谢思宜的心事。
她本就心高气傲,又被我抢了风头,心中正是不平。
如今一边是前途无量的七皇子,一边是病弱不堪的景王爷。
该如何选,她那颗趋利避害的心,早已有了答案。
她开始频繁地“偶遇”七皇子。
今天在寺庙上香,明天在湖边赏景,后天在诗会上吟诗。
两人眉来眼去,情意绵绵,很快就成了京城里公开的秘密。
沈氏对此,是乐见其成。
在她看来,一个健康的皇子,自然比一个病王爷,更有价值。
她们母女,完全忘了,这门与景王府的婚事,是谢家攀附皇室的根本。
她们以为自己找到了更好的高枝,却不知,这是我为她们挖好的陷阱。
事情的发酵,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那一日,容景川的马车,停在了侯府门口。
他竟亲自登门了。
这是他十几年来,第一次踏足谢侯府。
谢渊和沈氏受宠若惊,连忙将他迎进正厅。
谢思宜也被精心打扮了一番,推到了人前。
我则依旧是一身素衣,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当个看客。
容景川依旧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坐下后,还咳嗽了几声。
沈氏连忙献殷勤:“王爷可是身子不适?妾身已命人去炖了上好的人参汤……”
“不必了。”容景川抬手打断她,目光淡淡地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了谢思宜身上。
谢思宜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却还是强撑着,对他行了个礼。
“思宜……见过王爷。”
容景川看着她,面无表情,缓缓开口:“谢**,近来与七皇子,走得很近?”
他问得直接,毫不留情。
谢思宜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沈氏也愣住了。
谢渊的脸色,更是瞬间沉了下来。
容景川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谢思宜咬着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还是沈氏反应快,连忙打圆场:“王爷误会了。小女与七皇子,不过是几面之缘,当不得真。小女的心里,一直……一直都是记挂着王爷的。”
“是吗?”容景川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却比冰还冷,“本王怎么听说,谢**亲口对七皇子说,非他不嫁?”
“轰”的一声,谢思宜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这话,她的确说过。
是在一次诗会上,与七皇子情到浓时,说的私密话。
容景川……他怎么会知道?!
她下意识地看向沈氏,眼中满是求救。
沈氏也慌了神,连忙道:“王爷,这……这定是谣言!是有人嫉妒宜儿,故意造谣中伤!宜儿她……”
“够了!”
一声厉喝,来自上首的谢渊。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谢思宜,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还不快跪下,向王爷请罪!”
事到如今,他哪还看不明白。
定是自己这个蠢女儿,被七皇子迷了心窍,做出了背信弃义之事,还被人抓住了把柄!
谢思宜吓得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王爷……我……我错了!我是一时糊涂!求王爷饶了我……”她哭得梨花带雨。
容景川看着她,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他淡淡地开口:“本王今日来,不是来听你认错的。”
他顿了顿,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敲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本王是来……退婚的。”
退婚?!
这两个字,像晴天霹雳,把谢家所有人都炸蒙了。
沈氏第一个尖叫起来:“不!王爷!不可啊!这门婚事,是老侯爷和先帝定下的,怎能说退就退?”
“先帝定下的,是谢家女。”容景川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没说,非得是她。”
他这话,信息量巨大。
沈氏和谢渊,都愣住了。
不是她……那还能是谁?
谢家,除了谢思宜,就只有……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转向了角落里,一直沉默不语的我。
我迎着众人的目光,缓缓站起身,对着容景川,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王爷。”
容景川看着我,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虽然转瞬即逝,却被我捕捉到了。
他是在告诉我,我们的第一步,成功了。
“谢渊。”他不再看跪在地上的谢思宜,而是转向谢渊,语气不容置喙,“本王给你两个选择。”
“一,本王将此事,捅到陛下面前。你谢家,背信弃义,藐视皇婚,会是什么下场,你自己掂量。”
“二……”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履行婚约。但王妃的人选,换成她。”
空气,再次凝固了。
谢渊的嘴巴张了张,半天说不出话。
沈氏和谢思宜,更是如遭雷击。
尤其是谢思宜,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又看看容景川,眼神里的嫉妒和怨恨,几乎要化为实质。
王妃之位……
她梦寐以求的王妃之位,就这么……被谢夙棠抢走了?
还是被容景川,亲口指定的?
凭什么!
她谢夙棠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凭什么!
我看着她扭曲的脸,心中一片快意。
谢思宜,你不是喜欢抢别人的东西吗?
今天,我就让你尝尝,自己最看重的东西,被人生生夺走的滋味。
这感觉,如何?
这门婚事,最终还是定了下来。
在容景川的强势和谢渊的权衡利弊之下,谢家,没有选择的余地。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
谢家庶女谢夙棠,温婉贤淑,才貌双全,特赐婚于景王容景川为正妃,择日完婚。
消息一出,满京哗然。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出真假千金抢夫君的戏码,最后竟是这么个惊天大反转。
那个不起眼的庶女,竟一跃成了准景王妃!
谢思宜因此大病一场,据说在房里砸了所有能砸的东西。
沈氏也终日以泪洗面,看我的眼神,像是淬了剧毒的刀子。
我不在乎。
我只要结果。
然而,就在圣旨下来的第三天,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从西南边境传来。
南蛮部落撕毁协议,集结十万大军,突袭我大周边防。
西南告急!
容景川作为西南最高将领,必须立刻启程,奔赴战场。
我们的婚事,也因此,无限期地……搁置了。
得到消息的那一刻,我正在绣一条腰带。
玄色的底,金色的线,绣的是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
是准备……送给他的。
青黛匆匆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
“姑娘!不好了!王爷……王爷他要出征了!”
我拿着针的手,顿了一下。
随即,又恢复了平稳。
“我知道了。”
“姑娘,您……您怎么一点都不急啊?”青黛跺着脚,“这仗,还不知道要打多久。万一……万一王爷他……”
她没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容景川的身体,本就不好。
战场刀剑无眼,又舟车劳顿……
此去,怕是凶多吉少。
京城里,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幸灾乐祸。
说我这个准王妃,怕是还没过门,就要守寡了。
我放下针线,走到窗边。
看着天边翻涌的云层,我的心里,却异常的平静。
前世,也是这个时候,南蛮来犯。
容景川也是这样,拖着病体,奔赴前线。
那一战,打得异常惨烈。
他虽然赢了,但也因此油尽灯枯,回京后没多久,就……
也就是在他“死”后,七皇子才正式登基,谢思宜也如愿以偿地,成了他的贵妃。
现在想来,那场突如其来的战争,和容景川的“病逝”,未免……太巧合了些。
七皇子,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我不能让前世的悲剧,再次重演。
容景川,不能死。
至少,现在不能。
他是我最重要的盟友,是我扳倒谢家,对抗七皇子的唯一依仗。
我必须……去救他。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中形成。
“青黛。”我转过身,看着她,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帮我准备行装。”
“姑娘,您要去做什么?”
“去西南。”我说,“我要去……找王爷。”
离开侯府,比我想象的要容易。
沈氏和谢思宜巴不得我走,最好死在外面,永远别回来。
谢渊则忙于朝堂之事,根本无暇顾及我这个“不重要”的女儿。
我只说要去城外的寺庙为王爷祈福,小住几日,便轻易地拿到了出府的令牌。
我带上了所有的积蓄,换上了一身利落的男装,和青黛一起,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朝着西南的方向,绝尘而去。
路途的艰辛,超出了我的想象。
风餐露宿,晓行夜宿。
我的手磨破了,脚也起了水泡,人更是瘦了一大圈。
但我的心,却从未如此刻这般,坚定而滚烫。
半个月后,我们终于抵达了西南边境的云州城。
这里,是战场的后方,却也充满了肃杀之气。
城中随处可见运送粮草的士兵,和从前线退下来的伤兵。
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我打听到,容景川的大营,就驻扎在城外三十里的青峰峡。
据说,战况十分胶着。
南蛮军队,有一位新任的将领,骁勇善战,极其狡猾,让我军吃了不少亏。
容景川更是亲临前线,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
我心急如焚。
以容景川的身体,他撑不了多久。
我顾不上休整,带着青黛,买了些干粮和水,便马不停蹄地,朝着青峰峡赶去。
青峰峡,地势险峻,易守难攻。
远远地,我就能看到连绵的营帐,和高高飘扬的“容”字帅旗。
然而,就在我们距离大营还有五里路的一处山坳里,意外,发生了。
我们……遇到了一队溃兵。
他们衣衫褴褛,神情惊恐,像是从地狱里逃出来一样。
一见到我们,就疯了一样冲上来,抢夺我们的马和食物。
“吃的!给我吃的!”
“快滚!马留下!”
青黛吓得花容失色,我则立刻拔出了藏在靴子里的匕首,护在她身前。
“站住!再过来,别怪我不客气!”我厉声喝道。
然而,这些饿疯了的士兵,哪里还听得进我的话。
眼看他们就要扑上来。
突然,一支利箭,带着破空之声,“嗖”地一下,射中了最前面那名士兵的脚下。
入地三分,箭羽嗡嗡作响。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箭,镇住了。
我循着箭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山坡上,站着几骑人马。
为首的那人,穿着一身银色的铠甲,身形高大,却面色苍白。
即使隔着这么远,我依然一眼就认出了他。
容景川。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在大营里吗?
他身后,只跟了寥寥数名亲卫。
而就在这时,我看到,在他们对面的山林里,突然冒出了无数的人影。
他们穿着南蛮的服饰,手持弯刀,眼中闪烁着狼性的光芒。
是埋伏!
我瞬间明白了。
这是一场针对容景川的,蓄谋已久的伏击!
那些所谓的“溃兵”,根本就是诱饵!
“王爷!小心!有埋伏!”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道。
然而,已经晚了。
南蛮的军队,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朝着容景川他们,包围了过去。
“保护王爷!”
亲卫们嘶吼着,将容景川护在中心,与敌人展开了殊死搏斗。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容景川也拔出了腰间的长剑,亲自上阵杀敌。
他的剑法,凌厉而狠绝,每一剑,都直取敌人要害。
但他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他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我知道,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而敌人,却源源不断地涌来。
他的亲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很快,他身边,就只剩下两三个人了。
“哈哈哈!容景川!你今天,插翅难飞!”
一个嚣张的声音,从敌军后方传来。
一个穿着虎皮坎肩,脸上带着刀疤的南蛮将领,骑着高头大马,走了出来。
他就是那个,让大周军队头疼不已的新将领。
容景川看着他,冷笑一声,一口鲜血,从嘴角溢出。
“原来是你,哈丹。”
“没错,就是我!”哈丹得意地大笑,“为了今天,我可是准备了很久!你没想到吧,你的行踪,会泄露得这么干净!”
容景川的眼神一凛。
军中有内鬼!
“今天,我就要砍下你的头,回去祭奠我死去的族人!”
哈丹怒吼一声,举起手中的弯刀,朝着已经力竭的容景川,猛地劈了过去。
“王爷!”
剩下的亲卫,目眦欲裂。
我看着那把闪着寒光的弯刀,心跳几乎停止。
不!
不能让他死!
电光火石之间,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我从一个已经死去的溃兵身上,抢过了一把弓,和一支箭。
我从未射过箭。
但我前世,在冷宫中,为了打发时间,曾将刺绣的绷子,当成弓,将绣花针,当成箭,日复一日地练习。
我练的,是准头,是心境。
那一刻,我所有的感官,都变得异常敏锐。
风声,呐喊声,刀剑碰撞声……所有的一切,都离我远去。
我的眼里,只剩下哈丹,和他手中那把劈向容景川的弯刀。
我拉开了弓。
弓弦很硬,勒得我手指生疼。
但我感觉不到。
我瞄准的,不是哈丹的人,而是他……握着刀的手腕。
“放!”
我松开了手。
那支箭,带着我所有的希望和孤注一掷,化作一道流光,呼啸而出。
“噗嗤”一声。
鲜血,飞溅而出。
哈丹的惨叫声,响彻山谷。
他握刀的手腕,被我的箭,齐根洞穿。
那把差点要了容景川命的弯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南蛮的士兵,愣住了。
容景川,也愣住了。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向箭射来的方向。
看到了穿着一身男装,手持长弓,站在山坳里,满脸尘土,却眼神明亮的我。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谢……夙棠?”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怎么会在这里?
在他最狼狈,最危急的时刻。
像一道光,劈开了他眼前的绝望。
就在这短暂的失神间,哈丹忍着剧痛,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怒吼。
“杀了她!给我杀了那个女人!”
几名南蛮士兵,立刻反应过来,举着刀,朝我冲了过来。
“姑娘!小心!”青黛发出惊恐的尖叫。
我却异常冷静。
我扔掉手里的弓,拔出靴子里的匕首,准备做最后一搏。
我知道,我打不过他们。
但我也绝不会,束手就擒。
然而,就在那些弯刀,即将砍到我身上的瞬间。
一道玄色的身影,如鬼魅般,挡在了我的身前。
是容景川。
他不知何时,已经冲了过来。
他手中的长剑,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噗!噗!”
两声闷响。
那几名冲向我的南蛮士兵,捂着喉咙,难以置信地倒了下去。
鲜血,溅了我一脸。
温热的,带着铁锈的味道。
我怔怔地看着挡在我身前的,那个高大而萧瑟的背影。
他……救了我。
“援军来了!”
就在这时,山谷外,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
无数大周的士兵,举着火把,如一条火龙,朝着山谷,席卷而来。
是容景川的援军,终于赶到了。
南蛮军队,见势不妙,军心大乱。
哈丹捂着流血的手腕,恶狠狠地瞪了我们一眼,不甘地吼道:“撤!快撤!”
敌人,如潮水般退去。
危机,解除了。
山谷里,恢复了短暂的宁静。
只剩下风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容景川的身子,晃了晃。
他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我的肩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的声音,嘶哑,而暴怒。
不是关心,不是感谢,而是……愤怒。
我被他吼得一愣。
随即,一股委屈,涌上心头。
我千里迢我来,九死一生,救了你的命。
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我咬着唇,不说话,只是倔强地看着他。
他看着我倔强的眼神,看着我苍白的脸,看着我身上那不合身的男装,和满身的尘土……
眼中的怒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到我看不懂的情绪。
有震惊,有后怕,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疼。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他只是……猛地将我,拥入了他那带着血腥和硝烟味的怀里。
那个拥抱,很紧,很紧。
紧到,几乎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我听到他附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嘶哑地,重复着两个字。
“别怕……别怕……”
我怔住了。
前世今生,两辈子。
这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说“别怕”。
不是利用,不是算计,不是施舍。
只是单纯地,想要保护我。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我抓着他的铠甲,将脸埋在他的胸前,放声大哭。
将这些天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害怕,所有的隐忍,全都哭了出。
他没有说话,只是任由我哭着。
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后背。
我被容景川带回了大营。
他把我安置在了他的主帅营帐里,并派了亲卫,层层把守。
他自己,则去处理军务,审问内鬼。
我换回了女装,洗去了一身的尘土。
青黛给我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
“姑娘,您……您没事吧?”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摇了摇头。
“王爷他……他好像很生气。”青黛又道,“他会不会……责罚您?”
我捧着那碗姜汤,看着跳动的烛火,没有说话。
我知道,他不是生气。
他是……后怕。
怕我死。
这个认知,让我的心,微微泛起了一丝涟漪。
不知过了多久,营帐的帘子,被掀开了。
容景川走了进来。
他已经换下了一身血污的铠甲,穿上了一件素色的常服,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清明了许多。
他屏退了左右,包括青黛。
偌大的营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气氛,有些尴尬。
他走到我对面,坐下,沉默地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低头喝了一口姜汤。
“手。”他突然开口。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
他伸出手。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递了过去。
他抓住我的手,翻过来,看着我掌心因为拉弓而磨出的血痕和水泡,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瓷瓶,倒出一些清凉的药膏,用指腹,一点一点地,小心翼翼地,为我涂抹。
他的动作,很轻,很柔。
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我看着他低垂的眉眼,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一片阴影,心里,某个地方,悄然地,软了下去。
“为什么要来?”他一边涂药,一边问,声音很低。
“我……”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总不能说,我知道你会出事,我是特意来救你的吧?
“你知不知道,这里是战场。”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严厉,“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知道。”我小声说。
“那你还来?”
“我……”我抬起头,鼓起勇气,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怕你死。”
这四个字,我说得又轻又快。
但容景川,还是听清楚了。
他涂药的动作,顿住了。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眸子,紧紧地锁着我。
仿佛要看穿我的灵魂。
营帐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半晌,他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谢夙棠。”他叫我的名字,声音嘶哑,“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时而怯懦如兔,时而狡黠如狐。
时而温婉娴静,时而……又烈如骄阳,能弯弓射敌,能一箭定乾坤。
他看不透我。
我看着他,突然笑了。
“王爷。”我说,“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他挑了挑眉,示意我继续。
“我帮你,平定西南,揪出内鬼,巩固你的王位。”
“你帮我,扳倒谢家,为我母亲……讨回公道。”
我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我的獠牙。
不再伪装,不再掩饰。
我将我的野心和恨意,**裸地,摊开在他的面前。
我以为,他会震惊,会怀疑。
然而,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
不是冷笑,不是嘲笑。
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一丝欣赏和了然的笑。
他苍白的脸,因为这一笑,仿佛都生动了起来。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却重如千金。
我们的盟约,在这一刻,正式缔结。
不是靠一纸婚书,而是靠彼此的野心,和共同的敌人。
接下来的日子,我留在了军中。
对外,我是景王殿下尚未过门的王妃,来军中探望。
对内,我成了容景川最神秘,也最得力的“谋士”。
我不再抛头露面,每日只待在主帅营帐里,研究地图,分析军情。
我把我前世从那些兵法古籍里看到的所有知识,都掏了出来。
我告诉容景川,哈丹虽然骁勇,但为人骄傲自大,我们可以设下陷阱,诱敌深入,再一举歼灭。
我还根据那幅“江山社稷图”,重新调整了军力布防,将粮草和兵力,都用在了最关键的地方。
容景川对我,言听计从。
他给了我百分之百的信任。
军中的将领们,一开始,对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谋士”,都充满了怀疑和不屑。
但在我几次精准地预测了南蛮的动向,并献上奇计,让他们打了好几个大胜仗之后。
所有的怀疑,都变成了敬畏和拜服。
他们再也不敢小瞧我。
甚至在背地里,偷偷叫我“女军神”。
而容景川,也在我的“医治”下,身体渐渐好了起来。
我所谓的“医治”,其实不过是用了些前世在宫中太医院学来的,调养身体的方子。
再加上,战事顺利,他心情舒畅,气色自然也就好了。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咳嗽,脸色也渐渐有了血色。
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在这朝夕相处中,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我们谈天说地,从兵法谋略,到诗词歌赋。
我发现,他并非如传闻中那般冷戾无情。
他只是……太孤独了。
他的心里,藏着太多的事,太多的苦。
而我,成了那个,唯一能走进他内心的人。
他会带我去看军中操练,看夕阳下的军旗。
他会在夜里,为我披上一件御寒的披风。
他会在我研究地图到深夜时,默默地为我端来一碗热粥。
我们之间,没有甜言蜜语,没有海誓山盟。
但那种心意相通的默契,却比任何言语,都来得动人。
我知道,我那颗早已冰封的心,正在一点一点地,为他融化。
但我不敢承认。
我怕了。
前世的情爱,于我而言,是穿肠的毒药。
这一世,我只想复仇,只想站在权力的顶端,主宰自己的命运。
我不能,也不敢,再动心。
一个月后。
西南战事,大捷。
在一场精心策划的合围战中,哈丹被容景川亲手斩于马下。
南蛮大军,溃不成军,十年之内,再无力来犯。
捷报传回京城,朝野震动。
所有人都没想到,那个病恹恹的景王爷,竟有如此雷霆手段。
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那位“一箭救夫”,并留在军中,为王爷出谋划策的准景王妃。
我的名声,一时之间,甚至盖过了容景川。
有人说我是“女中诸葛”,有人说我是“天降将星”。
当然,也有人说我“牝鸡司晨,祸国殃民”。
不管外界如何评说。
我们,班师回朝了。
带着赫赫战功,和无上荣光。
也带着……足以将谢家,连根拔起的,铁证。
军中的内鬼,已经查出来了。
是谢渊安插在容景川身边的一名副将。
他不仅泄露了容景川的行踪,还奉了谢渊的命令,在容景川的药里,常年下一种慢性毒药。
这才是容景川身体一直不好的真正原因。
而这一切的背后,都指向了一个人。
七皇子。
谢渊,早已投靠了七皇子。
他们想让容景川死在西南。
这样,七皇子登基的路上,就少了一个最大的障碍。
好一招,一石二鸟。
可惜,他们遇到了我。
回京的路上,容景川问我:“你想如何处置谢家?”
我看着远方京城的轮廓,淡淡地说:“我要他们,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他握住我的手,说:“好。”
我们回京的那一天,万人空巷。
百姓们夹道欢迎,高呼着“景王千岁”。
容景川骑在马上,一身戎装,身姿挺拔,再无半分病气。
他身边的我,也换上了王妃的朝服,与他并肩而行。
我们像一对真正的神仙眷侣,接受着万民的敬仰。
我知道,人群中,有几双怨毒的眼睛,在死死地盯着我。
是沈氏,是谢思宜。
还有,站在城楼之上,脸色阴沉的七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