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沫同归》沫儿雪沁霜古曦沫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发表时间:2025-10-18 11:1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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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少女的表现正如她所承诺的那样,并没有丝毫尝试逃跑的迹象。

失去了肩上的钳制,她似乎整个人都轻松了一瞬,脊背微微挺直了一些。

尽管双眼依旧被黑布蒙蔽,双手依然被反绑在身后,她的脚步却明显比之前稳当了许多。

她不再需要被推搡着前进,而是自己抬脚,落下。每一步都踩得异常谨慎,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熟练。脚尖会先轻轻点触前方的地面,感知落脚点的虚实和坡度,然后才稳稳地将整个脚掌踩实。

遇到横生的树根,她的脚踝会以一种极其细微的角度提前调整方向,灵巧地避开;踩到松散的碎石,她的重心会瞬间调整,保持身体的平衡。

这绝非一个普通弱女子在蒙眼缚手状态下能做到的。

这变化让跟在侧后的虎哥眼神更加警惕,另一旁的豹弟则直接诧异地开口:

“咦?小女娃,你这被蒙着眼走山路,倒是熟门熟路得很啊?”

古曦沫唇角的弧度似乎带上了一丝苦涩,声音依旧轻柔,却像蒙上了一层回忆的薄纱:

“豹大哥说笑了,沫儿哪有什么本事。沫儿家原本在经州,世代都是走南闯北的商户。小时候……阿爹经常带着沫儿走山路送货。那些山路,有的比这里还陡还险呢。”

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时候,阿爹怕沫儿摔着,总是牵着沫儿的手。后来……沫儿就想着,要是自己也能走稳当些,阿爹就不用那么累了。再后来……沫儿就喜欢在没人的时候,自己闭着眼睛,在熟悉的山路上试着走一走。跌过很多跤……慢慢就……习惯了。”

她的声音里没有炫耀,只有一种被生活磨砺出的、淡淡的无奈和认命。这平静的叙述,反而让那悦耳的嗓音更添了几分让人想倾听的魅力。

豹弟听得来了兴致:“哟?那你跟着你爹,岂不是去过好多地方?见过不少世面吧?”

古曦沫轻轻摇了摇头,黑布下的表情看不真切,声音里带着一丝谦逊和更深的、难以言说的落寞:

“豹大哥高看沫儿了。沫儿虽然从小走山路,可小时候……阿爹心疼沫儿,也怕危险,总把沫儿留在家里。沫儿的娘亲……走得很早。家里空荡荡的,就沫儿一个人……

那时候,沫儿就只能自己在家附近的山路上走走,闭着眼走,想着阿爹走过的路是什么样子……后来沫儿大了些,阿爹拗不过沫儿,才带着沫儿出来。”

她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沫儿走过的地方,真的不多,也就只有经州老家、邻近的沐州,还有……现在走到的这天州而已。阿爹说,外面的天地很大很大……可惜……”

虎哥一直沉默地跟在侧后方,警惕的目光并未完全离开少女,此刻突然插话,声音带着山贼特有的审问腔调:

“你说你是跟着你阿爹来的天州?那……你阿爹人呢?我们哥俩到那山沟沟的时候,可就只看见你一个人在那哭哭啼啼,可没瞅见你爹的影子。”

他的目光锐利,试图从少女的反应中捕捉破绽。

这个问题仿佛一把无形的锥子,瞬间刺破了少女努力维持的平静。她蒙着眼的头颅猛地低垂下去,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那清泉般的声音也瞬间变得低沉、沙哑,如同被砂纸磨过,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哽咽:“阿爹……他……”

她吸了吸鼻子,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后面破碎的话语,“在沐州……在沐州的时候……遇到了歹人……被人……下了黑手……”

后面的话,像是被巨大的悲伤堵在了喉咙里,化作无声的呜咽和更剧烈的颤抖。她不需要再说下去,但那绝望的停顿和压抑的抽泣,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汹涌的悲痛强行压回心底,声音带着强撑的坚强,却又透出无法掩饰的脆弱:

“不过……阿爹临走前,接下了最后一笔单子。他……他告诉沫儿,咱们做行商走贩这一行的,立身之本就是一个‘信’字。人没了,信义不能丢……所以沫儿……沫儿才咬着牙,接下了阿爹的担子,想把那批货……平平安安押送到云州去……”

说到此处,她的声音开始微微发颤,那努力维持的平静终于被打破,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啜泣,“只是……只是没想到……走到这山沟里,车子……车子翻了……货……货全掉进了深涧……找不回来了……用不了了……”

那断断续续的叙述,伴随着细微的抽噎声,将一个突遭巨变、孤苦无依却又试图坚守父亲遗志,最终连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的少女形象,勾勒得令人心头发酸。

虎哥和豹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们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复杂情绪。

他们回忆起发现这少女的情景:确实是在通往山脚那个破败小村的半道上,一处陡峭的山涧旁。她蜷缩在路边,面对着深不见底的山涧,小小的肩膀不住地耸动,压抑的哭声细碎地飘散在风里。

他们当时只当是捡了个落单的便宜,趁她心神大乱之际,如猛虎扑食般冲上去,轻易就制住了她。

现在回想起来,以她此刻展现出的对山路的熟悉和在这种极端不利条件下行走的稳健,如果不是当时完全沉浸在悲痛中毫无防备,他们想要抓住她,恐怕还真得费一番手脚,甚至……未必能成功。

豹弟看着少女低垂的头颅和颤抖的肩膀,听着那极力压抑却仍能感受到巨大悲痛的抽泣声,心头那点被悦耳声音勾起的、属于人性最底层的恻隐之心,似乎又被触动了一下。

他粗声粗气地开口,试图用一种他理解的“安慰”方式:“咳……那个……你也别太……唉!人死不能复生!哭也没用!等到了山上,做了我们大当家的夫人,吃香的喝辣的,绫罗绸缎穿不完,比你在外面风餐露宿强百倍!到时候,谁还敢欺负你?”这在他看来,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和许诺了。

“夫人”二字入耳,古曦沫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冰冷的毒蛇缠绕。那瞬间的僵硬极其明显,连脚步都停滞了半拍。

但仅仅是一瞬间,她的身体又迅速放松下来,只是头颅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之前因行走而微微扬起的下巴也彻底收敛。

她没有回应豹弟的“安慰”,只是沉默地、更加小心地迈出下一步,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都踩进脚下的泥土里。

虎哥敏锐地捕捉到了她那一瞬间的剧烈反应,但更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这反应之后的迅速平静。

他眯起眼睛,带着审视和一丝探究,再次开口,声音低沉:“怎么?你不怕?老子记得以前抓上山的那些娘们儿,哪个不是哭天抢地、吓得腿都软了?像你这么……嗯,还算镇定的,倒是少见。”

古曦沫依旧低着头,蒙眼的黑布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她声音轻柔依旧,却多了一份仿佛被命运磨平了棱角的麻木和深深的无奈:

“怕……沫儿也怕的。只是……当初阿爹带沫儿出来闯荡的时候,就一遍遍告诉过沫儿……这世道不太平,走南闯北的商队,尤其是带着女眷的,最怕遇到什么……他说,若真遇到那最坏的情况……哭闹没用,求饶也未必有用,反倒可能死得更快……”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汲取力量,“阿爹教沫儿……要认命。所以……沫儿心里……其实早就想过可能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融入了林间的风声里,只剩下一种听天由命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苍凉。

虎哥和豹弟都沉默了。他们并非天生恶人,也曾是挣扎在底层的穷苦人,只是被生活逼上了这条不归路。少女话语中那份被至亲提前告知命运残酷的“准备”,以及那份在巨大悲痛后认命的平静,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了他们早已被血腥和蛮横磨砺得有些麻木的心上。

然而,这份沉默和心头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并不足以动摇他们作为山贼的立场。同情归同情,人,是绝不会放的。这是他们生存的法则,也是向大当家效忠的底线。

只是,态度上终究是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豹弟默不作声地加快了脚步,走到少女前方几步远的地方,开始主动用脚踢开一些挡路的、带着尖刺的低矮荆棘枝条,或是伸手拨开垂落下来的、容易刮蹭到人的枯藤。遇到陡峭湿滑的路段,他还会粗声粗气地提醒一两句:

“小心点,前面有个陡坎!”

“左边有块石头,绊脚!”

每当这时,古曦沫的脚步便会微微调整,精准地避开那些障碍。她微微侧首朝向提醒的方向,轻柔低缓地回应一句:

“嗯,多谢豹大哥提醒。”

“谢谢豹大哥”。

那声音依旧轻柔悦耳,却再也听不出任何情绪,只剩下一种空洞的、习惯性的礼貌。

虎哥依旧沉默地跟在侧后方,警惕的目光从未真正离开少女的身影,但也没有再出声呵斥或催促。

就这样,在这片被当地人称为“黑风山”的、失去了清风的山林深处,一条蜿蜒崎岖、被浓密树冠遮蔽得几乎不见天日的羊肠小道上,两名粗壮的山贼,押送着一名双眼蒙蔽、双手反缚、身着明黄与素白衣裙的少女,沉默而缓慢地向着那盘踞在山顶、如同巨兽巢穴般的黑风寨行去。

沉重的脚步声踏在落叶和泥土上,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是这寂静山林里唯一的节奏。

阳光艰难地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在林间投下斑驳陆离、晃动不安的光影。就在距离这条小路不远的一处更加幽暗、几乎被浓密灌木和巨大蕨类植物完全覆盖的丛林阴影深处,一道修长的身影仿佛与周围的墨绿融为一体,悄无声息地伫立着。

阳光偶然透过极其稀疏的叶隙,极其短暂地掠过那片阴影的边缘,才勉强映照出那身影的一角——是极其素净、仿佛不染尘埃的月白色衣袍。

那衣料在瞬间的光线下,流转过一丝清冷的光泽,随即又迅速隐没在深沉的暗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混合着某种清冽草木气息的存在感,若有若无地弥漫在那片阴影里,如同潜伏的猎手,静静地注视着那条小道上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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