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水裹挟着浑浊的泥沙,在沉沉夜色下呜咽北去。岸边,袁军大营的篝火如同巨兽的独眼,连绵数十里,吞噬着整个地平线。旌旗在凛冽寒风中猎猎狂舞,铁甲反射着冰冷火光,森然排列如钢铁丛林。
中军大帐内,炉火熊熊,暖意却驱不散袁绍眉宇间凝结的霜寒。他高踞虎皮大椅,指节一下下叩击着案上那封密信,信纸边缘已被反复揉捏得发软起毛。谋士郭图趋前一步,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亢奋:“主公明鉴!细作再三确认,曹操粮道尽绝!官渡城内粮秣,据闻不足半月之需!只需再围十日,曹军必溃如蚁穴!”
“哼!”袁绍一声冷笑,骤然发力,将那密信狠狠掷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曹阿瞒狡如狐兔!前日斥候拼死带回消息,言其军中竟有‘千里眼’窥我营寨虚实,更有‘地听瓮’埋于地下,探我铁骑动向!此等妖邪之术,岂是常理可度?郭图,你只言其粮尽,可知其妖术更须严防?”他目光扫过帐下诸将谋臣,最终落在沮授身上,“公与,适才似有未尽之言?”
沮授闻声出列,花白胡须在火光下微微颤动,声音低沉如磐石相击:“主公明察秋毫。曹操困兽犹斗,最惧的便是粮尽援绝。此刻他若行险,必择我军最紧要处下手。乌巢——”他顿了顿,加重语气,“乃我军数十万斛粮秣囤积之地,实乃全军命脉咽喉。若曹操孤注一掷,遣奇兵锐卒……”
“乌巢?”袁绍未待他说完,已嗤笑出声,眼中尽是不屑,“公与过虑矣!淳于琼坐镇,麾下万余冀州精锐!粮仓外围深沟高垒,层层设防,引河水为护濠,滚木礌石堆积如山,更有火油、箭矢备于各处险要!曹操纵然肋生双翅,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休想靠近乌巢半步!他若真敢来,便是自投罗网,自取灭亡!”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沮授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看着袁绍脸上那坚冰般的自信,深知再谏无益,只会徒惹其怒。他最终只是深深一揖,喉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默然退回班列,身影在帐壁摇曳的火光里显得格外苍老单薄。帐内一时静默,唯闻帐外风刀刮过旗杆的呜咽,一声声,刺骨森寒。
同一片浓重的夜色,沉沉压在官渡低矮的城垣之上。曹操独立在冰冷的雉堞边,任凭北风如刀割面,深邃的目光刺破黑暗,投向袁营那一片连绵如星海的灯火。身后传来压抑的咳嗽,由远及近,每一步都踏得虚浮无力。郭嘉裹着厚重的裘氅,脸色在城头火把映照下苍白如雪,仿佛寒风中一尊脆弱的玉雕。他艰难地喘息着,靠近曹操身侧:“主公……咳咳……袁军之命脉,尽系于一处——乌巢!数十万斛粮秣,皆屯于彼……”
曹操身形纹丝未动,只从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回应:“奉孝之意,孤心中了然。然乌巢非比寻常,淳于琼非庸碌之辈,深沟高垒,守备森严如铁桶。若遣兵强攻,无异于驱羊入虎口,徒增士卒白骨耳。”
“咳咳咳……”郭嘉猛地一阵呛咳,瘦削的肩膀剧烈起伏,好容易平复,才抬起眼,那因病痛而略显黯淡的眸子里,此刻却跳跃着一簇奇异的微光,“强攻……自然不可取……然事在人为,火攻……未必不能……”他喘息着,目光艰难地转向城下那片被高墙围拢、隐隐透出火光与敲击声的区域,“苏都尉……那匠营之中……或藏有……破局之策……”
曹操负在身后的手,指节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投向那片黑暗中的灯火,幽深的眼底,终于泛起了一丝锐利的光纹。
匠营之内,炉火正炽,将人影长长地拖拽在帐幕上,扭曲晃动。苏墨单膝跪在夯实的泥地上,面前整齐地排列着几口黑沉沉的陶罐。罐体粗粝,口沿被厚泥严密地封死,罐身一道道紧紧缠绕着浸透油脂的麻绳,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她伸出手指,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罐壁,眼神专注得如同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阿砾蹲在她身旁,双手抱着膝盖,压低了声音:“姐姐,这……这黑罐子,真能烧掉乌巢那如山似海的粮草?”
“不是烧掉,”苏墨的目光未曾离开陶罐,声音平淡无波,“是烧透。”她屈指在罐壁上“笃笃”轻叩两下,发出沉闷厚实的回响,“此物名‘猛火油罐’。罐内盛装的是反复熬煮、提纯至黏稠如蜜的石脂水,再混入碾磨极细的硫磺、硝石粉末,最后调入黏稠的松脂。一旦引燃,火势将如跗骨之蛆,遇物即燃,水泼不灭,沙土难掩。”
阿砾倒吸一口冷气,瞳孔骤然收缩:“那岂不是……连石头都能烧化?”
“烧起来,”苏墨终于抬起眼,火光在她清澈的眸子里跳动,映出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铁甲,亦能熔穿。”
恰在此时,帐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猛地掀开。寒风卷着火炉的热气倒灌进来。曹操魁伟的身影当先踏入,肩头落着几片未化的寒霜。郭嘉裹紧了裘衣紧随其后,苍白脸上带着探寻,而虎痴许褚则如铁塔般侍立于后,豹眼炯炯,目光立刻被地上的黑陶罐牢牢攫住。
“苏卿,”曹操的声音沉而稳,开门见山,目光如炬,“孤欲遣奇兵,夜袭乌巢,焚其粮秣。依你之见,此计……可行否?胜算几何?”
苏墨起身,抱拳一礼,动作干净利落:“司空明鉴。乌巢守军万余,皆是袁绍冀州精锐。若强攻硬闯,无异以卵击石,必败无疑。唯一可行者,唯有火攻。”
“火攻?”曹操浓眉微挑,眼中精光一闪,“淳于琼久经战阵,粮仓重地,外围必有防火之渠,引水之备,岂会轻易让你引燃?”
“所以,这火,”苏墨的视线落回那些黑沉沉的陶罐上,语气斩钉截铁,“必须烧得够快!够猛!猛到它一旦沾上粮堆,十息之内,烈焰便足以冲天而起,吞噬一切!任他深沟高垒,引水扑救,亦将徒呼奈何!”她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笃定。
曹操眼中光芒急速闪动,沉吟片刻,忽又追问:“奇兵袭远,贵在神速隐秘,轻装疾行乃第一要务。此等笨重陶罐,如何携行?”
苏墨早有准备,转身从简易木案下取出一个厚实的油纸包,解开绳索,露出里面切割整齐、颜色焦黄的硬块。“此物名‘压缩干粮’,”她托起一块,“以炒熟麦粉为基,混入油脂、盐粒与少许蜜糖,再以巨力反复捶打压紧而成。兵卒随身携带此物,一块足以抵一日口粮之需,既无烟灶暴露之忧,更免去背负沉重粮袋之累。轻装疾行,一夜之间,足可奔袭至乌巢!”
“好!”曹操眼中最后一丝疑虑终于消散,猛地一击掌,洪亮的笑声在狭小的匠营内回荡,震得炉火都为之一晃,“天助我也!此乃破袁之天赐良机!”他大步上前,用力拍了拍苏墨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让她身形一晃。
郭嘉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苍白的脸上因激动泛起异样的潮红,他强撑着,声音虚弱却异常清晰:“主公……此计虽妙……然千里奔袭,深入虎穴,焚其命脉……非智勇双全、万夫莫敌之虎将……不足以担此……重任……”他喘息着,目光缓缓扫过帐中诸将。
曹操的目光如电,在郭嘉、苏墨脸上掠过,最终,稳稳地落在如同铁铸金刚般的许褚身上,那目光里充满了审视与托付。“仲康!”曹操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此去乌巢,九死一生!你,可敢为孤走这一遭?”
许褚闻言,猛地踏前一步,甲叶铿锵震响,声如平地惊雷,在这狭窄空间内炸开:“末将——愿往!纵是刀山火海,定为主公焚尽袁绍粮草!”
“壮哉!”曹操眼中激赏之色大盛,复又看向苏墨,郑重道,“苏卿,此战若成,孤记你首功!加官进爵,封赏田地,绝无吝惜!”
苏墨微微垂下眼睫,火光在她低垂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末将……只愿此物一出,能……少死些人。”那声音里,并无即将立功的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难以言喻的疲惫。
夜,浓稠如墨,无星无月。五千精挑细选的锐卒,人衔枚,马裹蹄,如同从大地深处渗出的幽灵,悄然潜出官渡侧翼。许褚一马当先,高大的身躯伏在鞍上,锐利的目光穿透沉沉黑暗,扫视着前方起伏的丘壑。他身后,每一名士卒都背负着数枚用厚草垫紧缚的猛火油罐,腰间悬挂着油纸包裹的压缩干粮,沉重的负荷并未拖慢他们的脚步,反而让每一步踏在冻土上的声音都显得更加坚实、决绝。夜风在耳边呼啸,如同万千冤魂的呜咽,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铁锈般的寒意。整支队伍沉默着,只有压抑的呼吸和甲叶偶尔极轻的摩擦声,汇成一股无声的洪流,在袁军斥候未曾察觉的缝隙里,向着命定的乌巢,急速奔涌。
与此同时,乌巢营寨的哨楼之上,灯火昏黄。淳于琼按剑而立,甲胄在火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微光。他眺望着官渡方向无边的黑暗,嘴角噙着一丝傲慢的冷笑,对身旁副将道:“曹操?不过冢中枯骨!他若真敢打我乌巢的主意,本将定叫他有来无回,将这官渡枭雄的骸骨,尽数抛入这黄河浊浪之中!”
副将连忙谄笑应和:“将军神威!乌巢深沟高垒,引水环绕,更有火油箭矢无数,遍布险要。曹军纵有些许妖邪伎俩,在将军的铁壁铜墙面前,亦不过是螳臂当车,自取灭……”他奉承的话语尚未说完——
“嗖——!”
一声凄厉至极的锐啸骤然撕裂了寂静的夜空!一支燃烧的火箭,拖着刺目的猩红尾焰,如同地狱睁开的独眼,带着死神的狞笑,自黑暗深处电射而出!它的目标并非哨楼,而是精准无比地,朝着下方那堆积如山、在黑暗中隐约显出庞大轮廓的粮仓,直坠而下!
“敌袭——!粮仓!是粮仓方向!”凄厉变调的警号声瞬间刺破了乌巢的宁静!
整个乌巢营寨如同被投入滚油的蚁巢,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怒骂声、兵刃出鞘的刺耳摩擦声、杂沓慌乱的奔跑声……汇成一片绝望的狂潮!
“杀——!”许褚炸雷般的咆哮如同平地惊雷!他魁伟的身躯如同从地狱熔炉中跃出的魔神,手中长刀化作一道撕裂夜幕的寒芒,率先撞入仓促集结的袁军阵列!在他身后,那五千沉默的死士骤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背负的猛火油罐被他们奋力掷出!漆黑的陶罐划破混乱的夜空,带着沉闷的呼啸,如同死神的投石,精准地砸向那一座座高耸的粮仓!
“砰!砰!砰!……”
陶罐碎裂声不绝于耳!
“轰——!!!”
下一个瞬间,地动山摇!仿佛沉睡在地心深处的火焰巨兽被彻底惊醒!冲天的烈焰猛地从粮堆深处咆哮着腾起!那火焰并非寻常的赤红,而是带着硫磺的惨绿与硝石的刺目白光,妖异而狂暴!火舌如同无数条狂舞的**,疯狂地舔舐着所能触及的一切!干燥的粮秣是它们最贪婪的盛宴,火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如狂暴的海啸般席卷开来!浓烟滚滚,带着刺鼻的硫磺恶臭和谷物焦糊的死亡气息,瞬间吞噬了整座粮仓!夜空被映照得一片赤红,如同炼狱降临人间!
“水!快取水!泼水!快啊——!”淳于琼的嘶吼声在震耳欲聋的燃烧爆裂声中显得如此微弱而绝望。他双目赤红,几欲滴血,拼命挥剑驱赶着乱作一团的士兵。
一队袁兵扛着沉重的水桶,踉跄着冲向火海边缘,奋力将冰冷的河水泼向那妖异的火焰!
“嗤啦——!”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水与火接触的刹那,非但未能遏制火势,反而如同滚油泼入烈火!刺耳的爆鸣声中,燃烧的火油遇水激射,火星如毒蛇般四散飞溅!火势非但未减,反而“轰”地一声,爆燃得更加凶猛、更加狂暴!炽烈的气浪翻滚着,将泼水的士兵惨叫着掀飞出去!
“这火……妖火!扑不灭!扑不灭啊!”目睹这打败常理的恐怖景象,残余袁军的最后一丝斗志彻底崩溃了!肝胆俱裂的哀嚎声中,他们丢盔弃甲,如同没头的苍蝇,在烈焰与浓烟织成的死亡迷宫里绝望奔逃,自相践踏。乌巢,这座袁绍大军赖以生存的命脉重地,此刻已彻底化为一片绝望奔涌的火焰炼狱!
官渡城头,曹操依旧如标枪般挺立。他身后的郭嘉,裹在厚厚的裘氅里,身体因剧烈的咳嗽而不停颤抖,每一次呛咳都撕扯着胸腔,指缝间渗出的猩红在苍白的皮肤上刺目惊心。
突然,曹操远眺的目光骤然一凝!北方天际,那原本沉沉的黑暗深处,毫无征兆地燃起一片妖异的赤红!那红色急速蔓延、升腾,越来越亮,越来越广,仿佛有巨神以苍穹为幕布,泼洒下滚烫的熔岩!将小半个北方的夜空都染成了沸腾的血色!
“咳咳……咳……”郭嘉猛地呛咳起来,他费力地抬起手,指向那片如同燃烧地狱般的天空,脸上却绽放出一个虚弱到极致、却又灿烂到极致的笑容,嘴角的血迹在火光的映衬下,惊心动魄,“主公……看……乌巢……已成……火海……袁本初……根基……断矣……”
曹操霍然转身,死死盯着那片焚天的赤霞!那红光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疯狂跳跃、燃烧!一股难以言喻的、足以掀翻九霄的狂喜与霸烈之气,自他胸臆间轰然炸开!他猛地张开双臂,宽大的袍袖在凛冽的夜风中如巨鹰之翼般猎猎鼓荡,仰天发出一阵穿云裂石、震动四野的长笑:
“哈哈哈哈!袁本初——!汝之根基,今夜尽付一炬!此战,孤胜矣!天下,定矣!”
那笑声蕴含着无上威势,如同滚滚雷霆,在官渡城头炸响,穿透呼啸的寒风,直冲那血火焚天的夜空!脚下的城墙仿佛都在他这睥睨天下的长啸声中,微微震颤。
黎明将至,夜色被东方一丝惨白艰难地撕裂。许褚魁梧如铁塔般的身影,踏着未散的硝烟与满地狼藉,率先出现在官渡城下。他身上的玄甲被烟火熏烧得焦黑斑驳,多处破损,凝固的血污与烟尘混在一起,覆盖了大半张脸,唯有一双虎目,依旧精光四射,燃烧着胜利的狂喜与未褪尽的杀气。
“司空!”许褚声若洪钟,震得城头尘土簌簌而下,他单膝重重跪地,甲叶铿锵,“乌巢已焚!大火烧透了天!袁绍数十万斛粮草,尽成灰烬!袁军——粮尽矣!”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每一个倾听者的心上。
“好!仲康!真乃虎将也!”曹操早已亲率众将在城门口相迎,此刻大步上前,亲手从侍从捧着的漆盘中取过满满一樽烈酒,递到许褚面前,眼中激赏如烈火,“壮哉!饮此得胜酒!”
许褚也不推辞,双手接过,仰头便是一饮而尽!辛辣滚烫的酒液入喉,他畅快地长舒一口气,浓密的虬髯上酒珠滚落。忽地,他像是想起什么,蒲扇般的大手在满是血污的胸甲内摸索片刻,竟掏出一个用油纸紧紧包裹、却已被烟火熏烤得焦黑变形的小方块。他摊开手掌,将那焦黑的干粮块捧到曹操面前,咧开嘴,露出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竟显出几分罕见的憨直:“嘿嘿……司空……苏都尉给的那干粮……滋味着实顶饿!末将……末将省着吃,最后一块……没舍得吃完,给您……留着瞧瞧?”他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
这战场上凶神恶煞的虎痴,此刻竟流露出这般情态,顿时引得周围将校一阵善意的哄堂大笑。连日紧绷肃杀的气氛,似乎也在这笑声中稍稍融化了些许。
哄笑声中,苏墨独自静立在一角,仿佛喧嚣世界里的一个静默标点。她并未看向凯旋的许褚,也未在意那哄笑,目光只是安静地投向东方。那里,被乌巢大火映照得血红的天空正在缓缓褪色,而真正的晨曦正奋力挣扎着,试图刺破这血与火的余烬。初升的朝阳,终于艰难地跃出了地平线,将第一缕光芒投向这片饱经创伤的大地。那光芒并非纯净的金色,而是带着一种沉重的、如同凝固血块般的赤红,浸染着漫天流云,铺满了整个东方的天际。赤霞漫天,如血,亦如昨夜那场焚尽天地的烈火,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壮烈与苍茫。
阿砾不晓得是在什么时候,如同幽灵一般,无声无息地来到了她的身旁。他的动作轻盈得如同羽毛飘落,没有引起一丝一毫的响动。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那片被鲜血染红的朝霞,宛如一朵盛开在地狱中的花朵,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凄美。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生怕惊醒了这片沉睡的死亡之地,然而,那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如同寒风中的烛火,在他的话语中微微摇曳。
“姐姐……你的猛火油……昨夜,不知救下了多少曹军儿郎的性命……”阿砾的声音在晨风中飘荡,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苏墨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仿佛这个动作已经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的鬓角有几缕散乱的发丝,在带着焦糊味的晨风中拂动,宛如风中残烛,脆弱而又倔强。
她的视线依旧凝在那片血染的朝霞深处,仿佛要透过那层层叠叠的血色,看到隐藏在背后的真相。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带着穿透时光的沉重,仿佛这一声叹息,承载了无数的历史与沧桑。
“火能焚天,亦能焚心。”苏墨的话语如同晨钟暮鼓,在这片死寂的战场上回荡,“此战之后,河北霸业成灰,袁氏根基已断……这中原大地,乃至整个天下的格局……都将被这场大火……彻底改变。”
远处,那轮初升的朝阳,正将万丈赤霞泼洒向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那光芒刺目而酷烈,如同燃烧的火焰,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一片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