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莉……”沈薇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不成调,“你……你说什么?林远?他……他怎么突然回来了?”
“惊喜吧!”李莉显然还沉浸在老友归来的兴奋中,完全没察觉到电话这头诡异的气氛,“听说他在国外混得风生水起,这次是作为什么海外高层次人才被引进回来的,牛逼大发了!他一回来就打听你们的情况呢,说好久没见,特别想念老同学。怎么样,周末有空吧?地方都定好了,就在‘云顶’旋转餐厅,高大上吧!”
沈薇张了张嘴,视线慌乱地扫过我面无表情的脸,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能发出声音。
我放下水杯,玻璃杯底与茶几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这声响惊醒了沈薇,也引来了电话那头李莉的疑问:“咦?薇薇,你那边什么声音?程磊在旁边吗?”
我伸出手,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手机给我。”
沈薇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恳求和无措,但我没有心软。她最终还是颤抖着,把手机递到了我手里。
我按下免提键,李莉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喂?程磊?是你吗?正好,周末同学聚会,你和薇薇一定要来啊!林远可是特意点名要见你们的!”
“李莉,”我打断她,语气甚至刻意带上了一点恰到好处的、仿佛刚知道消息的惊讶和笑意,“林远回来了?这可是个大新闻。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几天!惊喜吧!”李莉笑道。
“确实惊喜。”我勾了勾嘴角,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不过周末啊……我看看安排,最近公司项目挺忙的,可能得加班。薇薇她……”
我故意顿了顿,目光落在沈薇骤然绷紧的脸上,缓缓说道:“……她最近身体不太舒服,可能也不太方便。这样吧,我们尽量协调,如果能去一定去,到时候给你信儿,好吗?”
“啊?这样啊……”李莉的语气明显失望了一下,但很快又振作起来,“那好吧,你们尽量啊!林远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大家都盼着聚聚呢!特别是你们俩,当年可是……”
她似乎意识到失言,猛地刹住了话头,打了个哈哈:“咳咳,总之,尽量来啊!定了告诉我!”
“好,再见。”**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的瞬间,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免提键关闭前那声短促的“嘀”音,像是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按下了暂停键,但空气中弥漫的电闪雷鸣却更加压抑。
沈薇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因为动作太急,身形晃了一下。她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有松了一口气的侥幸,有被我看穿心思的难堪,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你……你为什么那么说?”她声音带着颤音,“我们周末明明没事……”
“哦?”我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你很想去?”
“我不是那个意思!”沈薇急切地辩解,脸颊因为激动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我只是……只是觉得莉莉那么热情,我们直接拒绝不太好……而且,就是普通同学聚会……”
“普通同学聚会?”我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冰冷,“一个让你在日记里念念不忘、每次跟我吵架都要拿出来对比一下的‘普通同学’?一个刚回国就‘特意点名’要见你的‘普通同学’?”
沈薇的脸瞬间血色尽失,她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沙发背上,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程磊!你别这样……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承认我错了,我不该写那些……但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同学聚会,我们去露个面就走,好不好?不然,不然反而显得我们心里有鬼……”
“心里有鬼?”我重复着这四个字,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俯视着她因为恐惧和羞愧而低垂的头颅,“沈薇,到底是谁心里有鬼?是你迫不及待想去见那个‘完美’的初恋,重温旧梦?还是怕不去的话,在他面前,在你那些老同学面前,显得你婚姻不幸,显得你当初的选择是个错误?”
我的话语像刀子一样,毫不留情。沈薇猛地抬起头,眼泪瞬间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我没有!你凭什么这么想我!程磊,你非要这样羞辱我吗?”
“羞辱?”我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心里却是一片荒芜的麻木,“到底是谁在羞辱谁?是那个在婚姻里藏着掖着、拿着初恋当标尺衡量自己丈夫的人,还是那个被蒙在鼓里三年、像个傻子一样付出真心的我?”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翻涌的暴戾情绪,直起身,拉开了和她的距离。
“周末,我不会去。”我斩钉截铁地说,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至于你……”
我停顿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你想去,我不拦着。那是你的自由。”
说完,我不再看她瞬间变得绝望和难以置信的眼神,转身走向书房。关门,落锁。将她的哭泣声,和她可能有的任何解释或争吵,都隔绝在外。
我知道我这招很狠。我把选择权**裸地抛给了她。
去,还是不去?
这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同学聚会的选择。这是她对过去和现在的态度,是对那座“山”和脚下“尘埃”的抉择。
我几乎可以预料到她的选择。日记里的字句,李莉电话里那句未尽的“当年可是……”,还有她刚才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光亮,都像清晰的路标,指向同一个答案。
**在冰冷的门板上,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压抑的哭泣声,心里没有半分胜利的**,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和嘲弄。
看吧,程磊,你果然比不上那座山。
哪怕它只是遥远记忆里的一个幻影。
接下来的两天,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我们像两个住在同一套房子里的陌生人,尽量避免任何接触。沈薇的眼睛始终红肿着,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哀怨和挣扎。她几次欲言又止,但在我冷漠的回避下,最终都化为了沉默。
她没有再提同学聚会的事。
我也没有问。
但我知道,风暴正在酝酿。
周五晚上,我故意加班到很晚才回家。客厅里只留了一盏夜灯,静悄悄的。我走到书房门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主卧的方向。门缝底下没有灯光,她可能已经睡了。
我洗漱完,躺在书房的单人床上,却毫无睡意。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敲打在我的神经上。
接近午夜十二点的时候,我听到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书房门外。然后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她站在门外。
我能想象出她此刻的样子,穿着睡衣,可能还赤着脚,脸上满是挣扎和犹豫。她会不会抬手敲门?会不会开口说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门外的人始终没有动静,也没有离开。
就在我几乎要忍不住起身开门的时候,脚步声又轻轻地响起了,却是渐行渐远,回到了主卧。
然后,是主卧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
“咔哒。”
这一声轻响,像最终的判决,落了下来。
我心里那点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彻底熄灭了。一片黑暗。
第二天是周六,同学聚会的日子。我一大早就出了门,去了郊区一个在建项目的工地。机器的轰鸣声和尘土飞扬的环境,反而能让我的大脑暂时停止思考。
我一整天都关掉了微信的消息提醒,不去看任何可能相关的信息。
直到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血色,我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和更加疲惫的心,开车回家。
推开家门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不一样了。
客厅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陌生的香水味,不是沈薇平时用的那种。餐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购物袋,印着某个我认得的一线大牌的Logo。
而沈薇,正从卧室里走出来。
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穿着一件我从未见过的、质地精良的宝蓝色连衣裙,衬得她肌肤胜雪,身段窈窕。脸上化了精致的妆容,遮盖了连日的憔悴,睫毛卷翘,唇**人。头发新做了造型,微卷的发梢慵懒地搭在肩头。她甚至戴上了那套她平时舍不得戴的、我们结婚时买的珍珠首饰。
她整个人都在发光,是一种我许久未曾见过的、带着紧张、期待和某种破釜沉舟般决绝的光彩。
这身打扮,比我们结婚三周年纪念日那天,还要用心百倍。
为了谁,不言而喻。
她看到我,脚步顿了一下,眼神里有瞬间的慌乱和尴尬,但很快就被一种故作镇定掩盖过去。她抿了抿唇,避开我的视线,低声说:“你……回来了。我……我晚上要出去一下,和莉莉她们……吃个饭。”
她的声音干巴巴的,谎言拙劣得可怜。
我站在玄关,没有换鞋,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个盛装打扮、准备去奔赴一场有“林远”在场的聚会的,我的妻子。
那一刻,心中所有的愤怒、痛苦、不甘,都奇异地沉淀了下来,变成一种极致的冰冷和失望。
我甚至轻轻笑了一下。
“嗯。”我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玩得开心点。”
然后,我侧过身,给她让开了通往门口的路。
沈薇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她怔怔地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迷茫和不安,但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她深吸一口气,拎起旁边放着的新手包,低着头,快步从我身边走过,拉开了大门。
在她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外的瞬间,我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对了,忘了告诉你。”
她脚步一顿,停在门口,却没有回头。
我看着她的背影,缓缓说道:
“你穿这条裙子,很漂亮。很适合……见老朋友。”
沈薇的背影猛地一僵,然后,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家门。
“砰!”
大门在她身后关上,沉重的回响在空荡的客厅里震荡,也彻底关上了我心里那扇或许从未真正打开过的门。
我慢慢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
楼下,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缓缓驶到单元门口。车门打开,一个穿着剪裁合体西装、身形挺拔的男人从驾驶座下来,绅士地为沈薇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看不清面容,但那种卓尔不群的气质,与日记本照片上那个阳光少年的影子隐隐重叠。
林远。
他亲自来接她了。
我看着沈薇坐进那辆车的副驾驶,看着那个男人绕回驾驶座,看着黑色的轿车平稳地驶离,汇入城市的车流,消失在霓虹闪烁的夜色尽头。
我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窗玻璃上,映出我面无表情的脸,和身后这个装修精致、却冰冷得像坟墓一样的家。
同学聚会?不。
对我而言,这是终审判决的开庭日。
而沈薇,用她的盛装出席,亲自为我提交了最有力的证据。
好,很好。
我转身,走到酒柜前,拿出了那瓶为纪念日准备、却未曾喝完的红酒。拔掉木塞,也懒得用醒酒器,直接对着瓶口,仰头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带来一丝苦涩的回甘。
一场大戏,已经拉开帷幕。
而我这个原本的男主角,是时候考虑,该如何“谢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