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仪在太医院又调养了半月余,伤口渐渐愈合,
毒素也在太医和萧承稷不惜代价搜罗来的珍贵药材调理下,被一点点拔除,
只是左臂依旧使不上大力气,需要长期复健。萧承稷将她接回了靖王府,
安置在承辉殿内最舒适暖和的暖阁中,亲自盯着她的饮食起居,不许她再劳神制药。
京畿大营刺杀一案,如同投入朝堂这潭深水的巨石,掀起滔天巨浪。
赵莽的供词和搜出的铁证,如同利剑,彻底斩断了太子的退路。皇帝震怒之下,
下旨废黜太子萧承睿,将其圈禁宗人府,终身不得出。国师虚云妖言惑众,参与谋逆,
被处以极刑,国师府被查抄,党羽尽数清除。笼罩在萧承稷头顶多年的阴云,
终于被这雷霆手段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朝堂格局瞬间洗牌,
萧承稷这位隐忍多年、韬光养晦的“残疾”王爷,以铁血手腕和救驾之功(虽未明言,
但刺杀针对的是代天巡狩的他,其性质等同于谋逆),瞬间成为朝中最具威望和实力的皇子。
然而,通往至尊之位的路,从来不会只有一块绊脚石。废太子余孽未清,
边疆因朝局动荡而蠢蠢欲动,更有几位成年皇子在暗中观望,伺机而动。
萧承稷变得更加忙碌,每日在书房议事至深夜,与心腹将领、谋士推演局势,部署力量。
但他无论多忙,每日必定抽出时间,亲自去暖阁看看沈令仪,陪她说会儿话,
或是看着她喝下那些苦得皱眉的补药。沈令仪的伤在精心调养下渐渐好转。她闲不住,
左臂虽不能用力,但右手无碍,便又开始在暖阁的小药庐里鼓捣。这次不再是研究解药,
而是根据萧承稷的身体状况,为他配置温补滋养、固本培元的药膳方子,
或是调配一些舒缓疲劳、安神助眠的香囊药枕。“王爷,该歇息了。”夜深了,
沈令仪端着一盅温热的参汤走进书房。萧承稷正对着北疆的舆图凝眉沉思,
烛光映着他越发清减却更显坚毅的侧脸。萧承稷闻声抬头,看到是她,
紧锁的眉头下意识地舒展了几分。他放下手中的朱笔,
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汤盅:“怎么还没睡?不是让你别等本王。”“睡不着,
想着王爷案牍劳形,定是饿了。”沈令仪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他喝汤。
她拿起他批阅了一半的奏报,很自然地看了看,指着其中一处关于军粮调运的数字:“这里,
陇西道报上来的存粮数,与上月户部核销的对不上,少了三成。陇西刺史是废太子妃的族叔,
需得提防他暗中克扣,延误军机。”萧承稷喝汤的动作一顿,有些诧异地看向她。
他知道她聪慧,心思细腻,却没想到她对政务竟也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
他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果然发现了那细微的出入。“嗯,本王明日便让秦铮去查。
”他眼中掠过一丝赞赏,将汤盅放下,很自然地拉过她的手,放在掌心轻轻摩挲着,
“有你在身边,本王省心不少。”他的手很大,掌心带着常年握刀的薄茧,有些粗糙,
却很温暖。沈令仪任由他握着,脸颊微热,却也没有抽回。经历了生死相依,
这些亲昵的小动作,似乎也变得自然而然。“王爷谬赞了。”她低声道,目光落在舆图上,
“北境……有异动?”萧承稷的眼神沉了下来:“嗯。废太子残余势力勾结了北狄一部,
在边境频频挑衅,似有南下之意。本王已调遣精兵,命镇北侯严防死守,但……”他顿了顿,
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寒芒,“被动防御,终非长久之计。若不能一举肃清内忧外患,
边境永无宁日。”沈令仪看着舆图上那片广袤的北疆,
又看了看萧承稷眼中深沉的疲惫和坚毅。她知道,他在等待一个时机,
一个彻底扫清障碍、安定天下的时机。而她的存在,或许能为他争取更多的时间。“王爷,
”她忽然开口,目光清亮地看着他,“妾身记得,当年在沈府藏书阁的角落里,
曾翻到过一本残破的北狄风物志,上面提到北狄王庭附近,有一处名为‘寒冰谷’的绝地,
谷中生长着一种名为‘冰魄草’的奇药,性至阴至寒,
对化解某些火毒炽盛之症或有奇效……”萧承稷猛地看向她,眼中精光爆射!冰魄草!
这正是他体内“焚心”之毒最需要的一味至阴药引!若能寻得此物,
配合沈令仪之前寻到的几味辅药,或许真能一举拔除那纠缠他多年的焚心之毒!解了毒,
他才能以全盛之姿,毫无后顾之忧地去应对接下来的狂风巨浪!
“寒冰谷……”萧承稷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手指在舆图上缓缓划过,
最终停在北狄王庭附近一片用朱砂标记的、代表险恶之地的区域。他眼中燃烧起炽热的光芒,
那是看到了希望,更是看到了彻底掌握自身命运、扫清一切障碍的契机!“秦铮!
”萧承稷沉声唤道。秦铮的身影立刻出现在门口:“王爷!
”“即刻挑选最精干、熟悉北狄地形的影卫,组成一队,潜入北狄!
”萧承稷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目标,寒冰谷!不惜一切代价,
找到‘冰魄草’!记住,隐秘行事,不得有误!”“是!”秦铮领命,
眼中也燃起兴奋的光芒,迅速退下安排。萧承稷转过身,看向沈令仪,
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感激。他紧紧握住她的双手,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令仪,
你……你又帮了本王一次!大恩不言谢!”沈令仪被他握得手有些疼,
却能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激荡。她摇摇头,温声道:“王爷言重了。
妾身只是……恰好记得罢了。只盼那冰魄草,真能解王爷之困。”“一定能!
”萧承稷斩钉截铁,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光亮。他看着她苍白却难掩清丽的脸庞,
心中涌动着澎湃的情潮。他忽然俯下身,在她惊讶的目光中,一个炽热而深情的吻,
带着劫后重逢的珍惜和对未来的无限期许,印在了她的唇上。窗外,寒风呼啸,
预示着严冬的酷烈。但书房之内,烛火温暖,两颗历经磨难的心紧紧相依,
共同眺望着那即将到来的、充满挑战却也孕育着无限希望的未来。冰魄草的希望,
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照亮了前路。时间在等待与筹谋中悄然滑过。
北境的消息如同雪片般飞入靖王府。镇北侯稳住了阵脚,
顶住了北狄和废太子余孽最初的凶猛攻势。而秦铮亲自率领的精锐影卫,也如同泥牛入海,
潜入北狄腹地,杳无音信。等待的日子煎熬而漫长。沈令仪的伤已基本痊愈,
左臂的力气也在复健中慢慢恢复。她一边继续为萧承稷调理身体,压制着“焚心”之毒,
一边也利用自己的医术,在王府内开设了小小的医棚,
为府中因训练或任务受伤的侍卫、仆从诊治。她待人温和,医术精湛,
渐渐赢得了王府上下发自内心的敬重。萧承稷则如同绷紧的弓弦,一边处理着繁重的朝务,
安抚因废太子倒台而动荡的人心,一边严密关注着北境和北狄的动向。他变得更加沉默,
眉宇间时常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凝重。只有在面对沈令仪时,那冷硬的线条才会柔和下来。
冬去春来,当京城的第一场春雨淅淅沥沥落下时,一封染血的密信,
终于被一只伤痕累累的信鸽,带回了靖王府。信是秦铮写的,字迹潦草,
显然是在极度危险和疲惫的情况下仓促写成:“王爷钧鉴:属下等九死一生,已寻得寒冰谷,
并获‘冰魄草’三株!然归途遭北狄王庭鹰犬及废太子余孽围追堵截,损失惨重。属下携草,
正拼死突围,预计三日后可抵雁门关外‘黑石峪’。恐力有不逮,万望接应!”信末,
是一个用炭笔简单勾勒出的、代表黑石峪的地形图。“好!好!好!”萧承稷拿着密信,
连说了三个好字,眼中迸射出惊人的光芒!冰魄草!终于到手了!他体内焚心之毒的克星!
困扰他多年的枷锁,终于看到了打破的希望!然而,喜悦只是一瞬。
看着信中“九死一生”、“损失惨重”、“拼死突围”的字眼,萧承稷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秦铮他们必定是陷入了绝境!
“黑石峪……”萧承稷的目光死死盯着地图上那个位于雁门关外、地形险恶的山谷。
那是北狄骑兵经常出没的劫掠之地,也是废太子余孽流窜藏匿的区域!“来人!
”萧承稷猛地站起身,周身爆发出凛冽的杀气,“传令!点齐王府所有能调动的精锐府兵!
备马!本王要亲自去黑石峪接应!”“王爷不可!”书房内的谋士和将领大惊失色,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黑石峪凶险万分,王爷乃万金之躯,岂可轻易涉险?
属下等愿代王爷前往!”“是啊王爷!您身系天下,不可轻动啊!”萧承稷抬手,
制止了众人的劝阻。他目光如电,扫过众人,声音沉凝如铁,
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秦铮为本王心腹,身负奇药,关乎本王性命,更关乎社稷将来!
此药不容有失!本王心意已决,不必再劝!尔等立刻按计划,整军备战!北境若有异动,
即刻驰援镇北侯!”他看向地图上的黑石峪,
眼中燃烧着熊熊战意和誓死也要带回解药的决心:“此去黑石峪,本王不仅要接回秦铮,
更要……将那些魑魅魍魉,彻底埋葬!”“王爷……”沈令仪站在书房门口,
听到了他决绝的话语。她端着一碗刚熬好的参汤,脸色微微发白。黑石峪的凶险,
她虽未亲历,却也能想象。萧承稷看到她,眼中的杀气瞬间收敛,化作一片柔和。
他走到她面前,接过她手中的参汤,一饮而尽,然后握住她微凉的手:“别担心。
本王答应过你,会平安回来。”沈令仪看着他坚毅的眼神,知道他心意已决。
她反手用力握住他的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哽咽的嘱托:“一定要小心……我等你回来喝药。”“好。
”萧承稷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底。他低下头,
在她额上印下一个郑重而滚烫的吻,“等我。”没有过多的儿女情长,萧承稷转身,
大步流星地走出书房。甲胄碰撞声铿锵响起,肃杀之气瞬间弥漫了整个王府。
沈令仪追到门口,看着他在细雨中翻身上马,一身玄甲,气势如虹。他回头,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包含了所有的承诺与不舍。随即,他猛地一夹马腹!“驾!
”骏马嘶鸣,铁蹄踏碎春雨,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率领着王府最精锐的玄甲骑兵,
如同黑色的洪流,冲破雨幕,朝着北方,朝着那生死未卜的黑石峪,疾驰而去!
沈令仪站在廊下,看着那远去的背影消失在雨帘深处,双手紧紧交握在胸前,默默祈祷。
这一次,换她等他平安归来。黑石峪,雁门关外三十里,两山夹峙,谷道崎岖狭窄,
怪石嶙峋,历来是兵家设伏的险地,也是匪患丛生之所。
当萧承稷率领数百玄甲精骑冲破雨幕,风驰电掣般赶到谷口时,
远远便听到了谷内传来的震天喊杀声和金铁交鸣的激烈碰撞!“杀——!别让那姓秦的跑了!
”“夺下药匣!王爷重重有赏!”“挡住他们!援兵快到了!”硝烟混合着血腥味,
被雨水冲刷得更加刺鼻。谷内狭窄的通道上,正在进行着一场惨烈至极的厮杀!一方,
是秦铮和他仅存的十余名伤痕累累、浑身浴血的影卫!
他们被数量数倍于己的敌人死死围困在一个由乱石堆勉强构成的简易防御圈内。
敌人穿着混杂,有彪悍的北狄骑兵,也有身着前太子府侍卫服饰的亡命之徒,
显然是被废太子残余势力收买的悍匪和北狄的联合绞杀队伍!秦铮的左臂无力地垂着,
显然受了重伤,脸上满是血污,但眼神依旧凶狠如狼,右手挥舞着一柄卷了刃的钢刀,
死死护着背上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狭长木匣!他身边的影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防御圈在迅速缩小,眼看就要被彻底淹没!“秦统领!放下药匣,饶你不死!
”一个北狄装束的头目狞笑着,挥舞着弯刀步步紧逼。“放你娘的屁!”秦铮吐出一口血沫,
眼神决绝,“想要药?除非从老子的尸体上踏过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呜——!
”一声低沉雄浑、如同龙吟般的号角声,陡然从谷口方向响起!瞬间压过了谷内的喊杀!
紧接着,是如同闷雷滚动般、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的马蹄声!大地在震颤!
谷内交战的双方都是一惊,下意识地朝着谷口望去!只见雨幕之中,
一杆玄色大纛(dào)率先刺破雨帘!大纛之上,一个斗大的“靖”字,在阴沉的天色下,
依旧散发着凛然的威严!大纛之下,一骑当先!玄甲玄盔,手持一杆沉重的镔铁长枪,
如同战神临世!正是靖王萧承稷!“是王爷!王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