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头七那夜,庶妹将除名书甩在我脸上。“苏锦璃,云锦记和你再不相干。
”暴雨中我抱着父亲牌位被赶出苏家,看昔日未婚夫撑伞护着庶妹进门。
五年后江南商会,新晋丝业霸主戴着面纱步入会场。
庶妹正炫耀云锦记吞并我家产业的功绩。
我当众掀开面纱:“听说有人忘了苏家正头嫡女?”全场哗然中,
二楼雅间传来茶盏轻叩声。那位权倾朝野的靖南王世子,正似笑非笑望着我。“苏老板,
合作吞了云锦记如何?”灵堂里的烛火,是这深夜里唯一一点活气,却也飘摇得厉害。
惨白的光圈里,父亲那口沉重的楠木棺材无声地横着,
像一块巨大的、吸走了所有温度的寒冰。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纸钱灰烬味,
混杂着潮湿木头腐朽的气息,沉沉地压在苏锦璃的鼻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死亡冰冷的重量。
她一身粗麻重孝,孤零零地跪在冰冷的蒲团上。蒲团下的青砖,
寒意丝丝缕缕地钻透薄薄的孝服,直往骨头缝里沁。膝盖早已麻木,失去了知觉,
仿佛这具身体只剩下一颗悬在嗓子眼、被绝望冻僵的心,还在微弱地搏动。眼前父亲的灵位,
“先考苏公讳远山之灵位”几个黑漆漆的字,在烛光下忽明忽暗,像一张嘲讽的嘴。七天前,
他还拍着她的手,笑着说要看着她风风光光嫁入陈家,
看着他一手创下的“云锦记”交到她手中发扬光大。七天。仅仅七天。一场急病,
来得迅猛诡异,几贴药下去,人就像燃尽的蜡烛,迅速地枯槁下去,
连句囫囵话都没留下便撒手人寰。苏锦璃攥紧了孝服粗糙的边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用那尖锐的疼痛逼迫自己不要倒下。灵堂外,风突然拔高了调子,呜咽着穿过回廊,
卷起悬挂的白幡,发出“扑啦啦”的声响,如同鬼魅的爪子在空中撕挠。紧接着,
一道惨白的电光猛地劈开浓墨般的夜幕,
瞬间照亮了灵堂内每一寸惨淡的景象——那冰冷的棺木、惨白的孝布、飘摇的烛火,
还有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轰隆!紧随其后的惊雷,像巨锤砸在屋顶,
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连带着她跪着的地面都似乎微微颤动。
就在这雷声的余威尚未散尽,
灵堂门口那厚重的素白帘子被一只涂着鲜红蔻丹的手粗暴地掀开。冷风裹挟着湿气猛地灌入,
吹得烛火疯狂摇曳,几近熄灭。苏锦璃的心,随着那烛火猛地一跳,骤然沉入冰窟。
她僵硬地转过头。苏锦蓉,她的庶妹,披着一件簇新的、绣着繁复缠枝莲纹的银鼠灰斗篷,
斗篷边缘一圈雪白的风毛衬得她那张精心修饰过的脸越发娇俏。她身后跟着的,
是苏家几位族老,个个神情肃穆,眼神却游移闪烁,不敢与苏锦璃对视。再往后,
是几个身强力壮、面目陌生的家丁。苏锦蓉脸上没有丝毫悲戚,
嘴角甚至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快意的冷笑。她一步步走进来,尖细的鞋跟踩在青砖地上,
发出清脆又刺耳的“笃笃”声,每一步都像踩在苏锦璃绷紧的心弦上。“姐姐,
”苏锦蓉的声音娇柔,在寂静的灵堂里却显得异常尖锐刺耳,“这么晚了,
还守着这冷冰冰的棺材,不嫌晦气么?”苏锦璃抬起头,目光如淬了冰的刀子,
直直射向她:“父亲头七未过,你来做什么?”声音嘶哑干涩,像粗粝的砂纸刮过喉咙。
“做什么?”苏锦蓉轻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灵堂里显得格外瘆人,
“自然是来送姐姐一程,也免得父亲在九泉之下,还牵挂着你这个不孝女。”她微微侧身,
对身后一个捧着紫檀木匣子的管家模样的人扬了扬下巴。管家立刻上前一步,将木匣打开,
取出一卷盖着鲜红印章的文书,双手递到苏锦蓉面前。苏锦蓉伸出那只戴着翡翠镯子的手,
慢条斯理地拿起那卷文书。她看也不看,手腕一抖,“啪”一声脆响,
那卷纸便狠狠摔在了苏锦璃的脸上。纸张的边缘刮过苏锦璃冰凉的脸颊,
带来一阵微麻的刺痛。她甚至能闻到那新纸和印泥混合的、冰冷而陌生的气味。
“自己看看吧,我的好姐姐。”苏锦蓉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得意,
“几位族老都摁了手印,盖了宗祠大印。从此刻起,你苏锦璃,
与我苏家、与我苏家产业‘云锦记’,再无半点干系!你已被苏氏宗族除名!
”“除名”二字,如同两把烧红的铁锥,狠狠凿进苏锦璃的耳朵,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栗。
她眼前一黑,几乎栽倒。目光死死钉在那卷滚落在地的文书上,借着摇曳的烛光,
她清晰地看到了那刺目的标题——《苏氏宗族除名书》,下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和鲜红的指印,
像一张张狰狞的鬼脸,嘲笑着她的天真和无能。“不…不可能!”苏锦璃猛地撑住地面,
指甲在冰冷的青砖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才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她抬起头,
眼中血丝密布,燃烧着愤怒与难以置信的火焰,死死盯着那几位垂眼不语的族老,
“父亲尸骨未寒!他刚走七天!你们…你们就如此迫不及待?!云锦记是父亲的心血!
他亲口说过要传给我!你们凭什么?!”“凭什么?”苏锦蓉嗤笑一声,上前一步,
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苏锦璃,眼神像淬了毒的针,“就凭我是苏家如今唯一的女儿!
就凭你母亲早死,你外家败落,你苏锦璃,早已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父亲是老糊涂了,
才想把家业交给你一个早晚要泼出去的水!云锦记,只有在我苏锦蓉手里,才能发扬光大!
”“至于你?”苏锦蓉微微俯身,涂着蔻丹的手指带着一股浓烈的脂粉香气,
猛地攥住苏锦璃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苏锦璃被迫仰起头,
对上庶妹那双充满恶毒快意的眼睛。“你算什么东西?一个连丧事都没资格主持的丧门星!
留着你,只会辱没了苏家的门楣,带累了云锦记的生意!给我滚!现在就滚出苏家!
滚得越远越好!别脏了父亲轮回的路!”“来人!”苏锦蓉猛地松开手,嫌恶地甩了甩手指,
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厉声吩咐身后那几个虎视眈眈的家丁,
“把这个丧门星和她那个死鬼爹的牌位,一起给我扔出去!扔得远远的!”“苏锦蓉!你敢!
”苏锦璃目眦欲裂,挣扎着想要扑过去护住父亲的灵位。那是父亲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点念想!
她可以什么都没有,但不能连父亲的灵位都保不住!然而,
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丁早已扑了上来。冰冷的、带着雨水湿气的手,
像铁钳一样死死抓住她的手臂,粗暴地将她从蒲团上拖拽起来。
粗麻孝服在拉扯中发出撕裂的声响。她拼命挣扎,指甲在对方粗糙的手臂上抓出血痕,
换来的却是更用力的钳制和毫不留情的推搡。“父亲!父亲!”她嘶喊着,
目光死死锁住那黑漆漆的灵位,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混合着屈辱和绝望,
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可她的挣扎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徒劳。
她被两个家丁架着胳膊,像拖一袋破布一样,踉跄着、拖拽着向灵堂外走去。
另一个家丁则粗鲁地一把抓起供桌上父亲的灵位。“放下!你们放下!
”苏锦璃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泣血的绝望。回应她的,
是苏锦蓉刺耳得意的笑声,还有家丁毫不留情的推搡。灵堂的帘子再次被掀开,
外面是狂风暴雨的世界。冰冷的、豆大的雨点,瞬间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砸在苏锦璃的脸上、身上,瞬间浇透了单薄的孝服,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她。狂风呼啸着,
卷着雨水,抽打着她,几乎让她站立不稳。
她被粗暴地推出了苏府那扇曾经象征着尊贵与庇护的朱漆大门。
沉重的木门在她身后“哐当”一声巨响,被死死关上、闩住,
隔绝了里面那点微弱摇曳的烛光,也彻底隔绝了她与过去的全部联系。那声音沉闷而决绝,
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她心上。冰冷的雨水疯狂地冲刷着她,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狼狈地摔倒在门外的泥泞里,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了半边身子。她顾不得疼痛和冰冷,
挣扎着抬起头,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就在这时,
一辆熟悉的、挂着陈家标识的青篷马车,在迷蒙的雨幕中,缓缓驶到了苏府大门前。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陈子安,她曾经的未婚夫,撑着一把素雅的油纸伞,
姿态从容地下了马车。他似乎没有看到几步之外泥泞中那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身影。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温柔和关切,径直投向了刚刚走到门廊下的苏锦蓉。“蓉儿,
”陈子安的声音穿过哗哗的雨声,清晰地传来,带着刻意的温和,“雨这么大,
怎么还站在风口?快进去,别着了凉。”他快步上前,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臂,
虚虚地护在苏锦蓉身侧,那把伞,也稳稳地移到了苏锦蓉的头顶,为她遮去了所有的风雨。
苏锦蓉的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甜美而羞涩的笑容,顺势往陈子安身边靠了靠,
声音娇滴滴的:“子安哥哥,你怎么来了?外面雨大,快进来吧。”两人并肩,
姿态亲昵地转身。苏府沉重的侧门,为陈子安无声地打开了。
在踏入那扇温暖门扉的最后一瞬,陈子安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
极其短暂地扫过门外泥泞中的苏锦璃。那目光里没有惊讶,没有愧疚,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只有一种彻底的、冰冷的漠然。仿佛她只是一块挡在路边的、碍眼的石头,
一个早已被遗忘在尘埃里的陌生人。随即,那扇门再次无情地合拢。
最后一点属于“家”的光亮,彻底消失在苏锦璃的视线里。只留下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
在昏暗的雨夜里沉默地矗立着,像一座巨大的、冰冷的墓碑。冰冷刺骨的雨水,
像无数根钢针,密密麻麻地扎进苏锦璃早已湿透的衣衫,深入骨髓。泥浆裹满了她的下半身,
粘稠、冰冷,每一次细微的挣扎都带来令人作呕的拖拽感。怀里,父亲那块沉重的灵位木牌,
此刻成了唯一一点坚硬的、有形的依靠,却也冰冷得如同父亲已然离去的身体。
她死死地抱着它,粗糙的木棱角硌得她生疼,仿佛只有这疼痛,
才能提醒她此刻并非一场荒诞的噩梦。耳边是永无止境的哗哗雨声,
是狂风穿过空荡长街的呜咽,
是身后那扇朱漆大门彻底关闭时发出的、如同棺材盖合拢般的沉闷回响。苏锦蓉得意的笑声,
陈子安那漠然的一瞥,
族老们闪烁回避的眼神……无数碎片在冰冷的雨水中反复冲刷、切割着她的神经。恨意,
如同被这雨水浇灌的毒藤,在她被绝望冻僵的心底疯狂滋生、蔓延。
它不再是初闻噩耗时的震惊和悲痛,
而是沉淀成了某种更加粘稠、更加黑暗、更加具有实质的东西,沉甸甸地坠在她的胸腔里,
压得她几乎无法呼吸。“云锦记…苏锦蓉…陈子安…”每一个名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
在她心口反复绞剜。那是她父亲毕生的心血,是她从小就被赋予的责任和期望!如今,
却被她最亲近的人联手窃夺,而她,像一条丧家之犬,被剥去姓氏,被剥夺身份,
被弃于这污浊的泥泞之中!凭什么?!父亲死得不明不白,她连守灵哭丧的资格都被剥夺!
这滔天的恨,这剜心的痛,岂能甘休?!她苏锦璃,不是任人揉捏的泥巴!
一股从未有过的、近乎蛮横的力量,猛地从冰冷的四肢百骸深处炸开。那力量源自于恨,
源自于痛,源自于一种被逼到悬崖绝境后的、玉石俱焚的决绝。她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
牙齿深深咬进下唇,铁锈般的血腥味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这痛楚像一剂强心针,
让她混沌的头脑有了一丝清明。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混杂着雨水呛入喉咙,
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却也奇迹般地驱散了一些灭顶的麻木。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
试图从泥泞中撑起身体。膝盖早已冻得没了知觉,
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刺骨的酸痛和肌肉撕裂般的**。泥水冰冷滑腻,她刚撑起一点,
脚下又是一滑,整个人再次重重地扑倒在泥水里,溅起大片污浊的水花。
冰冷的泥浆灌入口鼻,窒息感瞬间袭来。“咳…咳咳…”她剧烈地呛咳着,狼狈不堪。
不能放弃!苏锦璃!不能!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嘶吼。她再次尝试,这一次,
她不再试图立刻站起,而是用手肘死死抵着地面,一点点地向前挪动、爬行。
冰冷的青石板路磨破了她的手肘,留下道道血痕,混合着泥水,**辣地疼。
怀里的灵位被她用身体死死护住,沾满了泥污,但上面的字迹,依旧清晰。爬!离开这里!
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她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拖动着僵硬冰冷的身体,
在瓢泼大雨和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一寸寸地、艰难地挪动。身后,
苏府那两盏在风雨中飘摇的惨白灯笼,光芒越来越微弱,最终彻底被无边的雨幕吞噬。雨,
下得更大了。仿佛天河倒倾,要将这世间的一切污浊与不公都冲刷干净。不知过了多久,
苏锦璃的体力终于耗尽。冰冷的雨水早已带走她身上最后一丝热气,手脚僵硬得不听使唤。
她靠在一堵冰冷的、长满滑腻青苔的墙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痛楚。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无边的寒冷和黑暗彻底吞噬时,
一阵清脆的、极有规律的“哒、哒、哒”声,穿透了厚重的雨幕,由远及近。那声音,
是马蹄铁敲击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发出的,沉稳,从容,
带着一种与这绝望雨夜格格不入的韵律感。她艰难地、缓慢地抬起头,
沉重的眼皮勉强掀开一条缝隙。迷蒙的雨帘中,
一辆通体玄黑、样式极为简洁却透着说不出的肃穆与贵气的马车,正缓缓驶近。
拉车的两匹骏马,通体漆黑如墨,唯有四蹄踏雪,在昏暗的光线下异常醒目。
马车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在车辕一角,挂着一盏小巧的、琉璃罩子的风灯,
散发出昏黄而稳定的光晕,在这狂暴的雨夜里,固执地划开一小片暖色的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