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宫墙高耸,凤仪门在月光下泛着冷青色的光。沈靖禾一袭素白深衣,未戴珠翠,
只在发间簪了一枚银制梅花簪——那是她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她在宫门前,像一株孤梅,
静立于风雪之中。身后脚步声轻缓,玄色龙纹袍角拂过青石阶。萧以川独自走来,未带侍从,
只执一盏宫灯,灯光映在他清俊却疲惫的脸上。沈靖禾始终垂首跪拜,谨守臣礼,
未曾真正窥见龙颜——这于她无碍,她今日所求的,不是君王垂青。“你来了。
”他声音低沉,像夜风掠过松林。“陛下也来了。”她伏身更低,只见玄色龙袍拂过青石阶。
这样很好,不见天颜,便无挂碍。“我以为,您不会应约。”萧以川轻笑:“你约在凤仪门,
是想告诉我,你不愿入此门为后?”“凤仪门,是皇后的门。”她眼中闪过坚毅,
却没有暴露给皇帝,只是再三认了,“而我不想做皇后。
”萧以川凝视她:“可你是沈大将军之女,朝臣皆以为,你入宫是天命所归。
朕若不纳你为后,如何向天下交代?”“天下要的不是皇后,是稳定。”她声音压得极低,
“而我能给您的,比一个皇后更有价值。”“哦?”他挑眉,“你欲何为?”“助您亲政。
”她一字一顿,“清除您登基三年来,
始终未能动的那三块‘绊脚石’——丞相李崇、太尉赵衍、内侍监周禄。他们结党营私,
架空皇权,您心知肚明,却无从下手。”萧以川眸光骤冷:“你竟敢直呼朝中肱骨名讳?
”“我不仅敢呼其名,还知其罪。”她从袖中取出一卷密笺,低头呈上,
“这是他们近三年来勾结边将、贪墨军饷、私通外敌的证据。我父虽镇守北疆,
但耳目遍布朝野。这些,本可交予御史台,但我选择交给您——条件是,您放我自由。
”“自由?”他冷笑,“你可知,朕若不立你为后,太后与群臣必起风波?”“所以,
我不要名分。我入宫,可称‘待诏’,可居偏殿,可不掌凤印。
我只求您一句承诺:待您真正亲政之日,放我出宫,还我自由身。我不做笼中鸟,
不做权谋的祭品。”风起,灯影摇曳。萧以川久久不语,只盯着她瘦削的身形,
像极了当年他母后被废前夜的身影。“你不怕朕?”他忽然问。“怕。”她坦然,
“怕您是昏君,怕您贪恋权术,怕您最终仍要将我锁在宫中。但我更怕,
这江山在权臣手中腐朽,而我沈家,终成刀下亡魂。”萧以川沉默良久,终于伸手,
接过那卷密笺。指尖相触的刹那,他低声道:“若你所言为真,
若你真能助朕扫清障碍……朕,许你自由。”她此刻才抬起头,萧以川已背过身去,
她微微一笑,那笑如雪后初晴:“君无戏言。”“但你要记住,”他声音陡然锐利,
“若你有半分异心,若你借势谋私,朕必亲手斩你于凤仪门前。”“若我如此,
”她抬手抚过梅花簪,“愿魂散于此门,永世不得超生。”月光下,两人相背无言。
风卷起她的衣袂,像一只即将振翅的凤,虽未展翼,却已见风骨。萧以川离去,
背影孤寂而挺拔。沈靖禾立于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道尽头,
轻声自语:“不是我要做凤,是这山河,该换一种活法了。”凤仪门依旧沉默矗立,
但今夜之后,它将见证一场无声的革命——不是以刀剑,而是以智谋与尊严。
沈靖禾是在一个飘着薄雾的清晨,混迹于皇城根下那群真正的乞丐之中的。她剪了头发,
胡乱用草绳捆住,脸上抹着锅灰,身上是一件不知从哪个乱葬岗扒下来的破烂衣衫,
散发着一股酸腐的气息。她学着旁人的样子,佝偻着背,在街边遛来遛去,
偶尔对着路人伸出黑乎乎的手,更多的时候,是在观察。
观察那些锦衣华服之人的步态、眼神和习惯。观察哪家铺子的门槛高,哪家府邸的守卫松。
她甚至能从一个家丁腰间佩刀的磨损程度,猜出他主人的品级和脾性。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她身后多了一个影子。那是个年轻的公子哥儿,穿着体面的绸缎,
腰间挂着一枚上好的羊脂玉佩。他从不与她搭话,也不妨碍她做事,只是默默地跟着。
沈靖禾起初以为他是哪个无聊的纨绔,想找个乐子,便故意往偏僻肮脏的地方钻,
想把他吓退。可那人就跟钉子似的,甩不掉,也赶不走。这日,她蹲在一家包子铺前,
望着那热气腾腾的笼屉,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那白胖的包子,对她而言,
是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诱人的珍馐。她正咂吧着嘴,盘算着怎么才能不花钱弄到一个,
那个苏姓年轻公子哥儿便踱了过来,掏出几个铜板,买了个包子,就站在她身边,
慢条斯理地啃着。肉香混着面香,直往她鼻子里钻。沈靖禾咽了口唾沫,刚想找茬,
说这包子是她先看上的,或者编个瞎话骗过来。包子铺的老板却先不耐烦了,
怕她这副模样影响生意,从笼屉里捡了个卖相不好的,皮都破了的包子,嫌弃地丢在地上。
“拿去拿去,别在这儿碍眼。”沈靖禾立刻换上一副谄媚讨好的笑容,连声道谢,
作势就要去捡。就在这时,一队人马从街角转了过来,前呼后拥,气势不凡。
开路的家丁手持水火棍,吆喝着让行人避让。沈靖禾眼尖,
一眼就认出了那队人马衣襟上绣着的徽记——是当朝丞相府的家丁。她心中一动,
一个念头油然而生。若是能讹上丞相府一笔,别说包子,就是山珍海味也能吃上十天半月。
她非但不躲,反而故意往路中间挪了挪。那家丁眼看有人挡路,也懒得废话,抬腿就是一脚,
正踹在沈靖禾的肩上。她本就体虚,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更要命的是,
那家丁的靴子不偏不倚,正好踩在了那个破包子上,油污的脚印清晰可见。“瞎了你的狗眼!
”家丁骂骂咧咧。沈靖禾却像是抓住了天大的把柄,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
死死抱住那人的腿,哭天抢地地嚎了起来:“哎哟喂,丞相府的老爷们欺负人啦!
小的只是个要饭的,你们连我最后一个包子都要踩烂,这是要断我的活路啊!”她嗓门尖利,
又在地上滚了两滚,沾得满身泥污,看起来好不可怜。路人纷纷驻足,指指点点。
那家丁没想到一个乞丐竟敢如此撒泼,又惊又怒,抬手就要打。就在这时,
轿子里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住手。”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家丁们立刻停了手,恭敬地垂下头。轿帘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掀开,
一个身着月白色锦袍的公子走了下来。他面容清俊,气质温润,仿佛一块无瑕的美玉,
与这市井的喧嚣格格不入。他先是皱眉呵斥了那名家丁几句,随即弯下腰,
向沈靖禾伸出了手。“抱歉,是我家下人鲁莽了。你没事吧?”他的声音和他的外表一样,
温和而有礼。沈靖禾愣住了,她见过无数达官贵人,却从未见过一个像他这样,
会对一个乞丐如此低声下气的。她甚至忘了自己此刻的身份,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只手。
直到那公子的手快要触碰到她时,她才如梦初醒,慌忙低下头,躲开了那只手,
也遮掩住了自己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公子并不以为忤,他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
递给沈靖禾:“这点钱,权当赔你那个包子。你去买些吃的,再换身干净衣服吧。
”沈靖禾盯着那锭银子,眼睛里闪过贪婪,
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情绪。她没有接,反而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
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撞开他就跑。她一路狂奔,穿过几条小巷,直到肺部**辣地疼,
才在一条河边停下。这是条穿城而过的内河,名叫玉带河,河水清澈,两岸垂柳依依。
她扶着柳树,大口喘着气,看着水中倒映出的那个肮脏、狼狈、眼神闪烁的自己,
心中纷杂如麻。她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村姑,也不是没偷过东西。可刚才那一刻,
当那个公子向她伸出手时,她竟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怎么,不继续装了?
”一个带着嘲讽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沈靖禾浑身一僵,缓缓转过身。是那个苏公子。
他不知何时跟了上来,正斜倚在另一棵柳树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跟踪我?
”她警惕地问。“我可没那闲工夫。”苏公子嗤笑一声,“我只是想看看,
我们大名鼎鼎的沈家大**,装起乞丐来,到底能有多像。”沈靖禾的心猛地一沉。
他竟然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还不承认?
”苏公子从怀里掏出一个绣工精美的荷包,在她眼前晃了晃,“这个,
是偷的刚才那位公子的吧?我瞧见你趁他扶你的时候,顺手牵羊了。
”沈靖禾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的确偷了。在那个公子弯腰扶她时,她几乎是本能地,
以快得不可思议的手法,将他腰间的荷包顺了过来。
这是她从小在军营里跟那些老兵学的本事,偷营劫寨,顺手牵羊,都是保命的手段。
她以为天衣无缝。“还给我!”她下意识地伸手去夺。苏公子轻松躲开,
将荷包抛了抛:“沈靖禾,你可真是个矛盾的人。一边渴望着干净和尊严,
一边又做着最卑劣的事。你偷他的荷包,是心动了,想留个念想?还是怕他认出你,
想毁掉证据?”沈靖禾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是觉得,
那个公子的眼神太干净了,干净得让她无地自容。她偷他的荷包,或许是一种报复,
报复他那不染尘埃的温柔;又或许是一种占有,想抓住那一瞬间的光亮。“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咬着牙问。苏公子收起笑意,目光变得深邃:“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是好奇,
你这只金丝雀,为何打算飞出皇宫那个笼子?真就甘愿做一只乞丐在泥泞里打滚?
”沈靖禾感到**的狼狈,却又有一丝奇异的解脱。泥泞里打滚、满心算计,
却仍有人认这样的乞丐是沈靖禾。说完,他将荷包丢还给她,转身离去,
只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沈靖禾握着那个还带着体温的荷包,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玉带河的水静静流淌,映着她复杂的脸庞。沈靖禾站在包子铺前,手里捏着那个温热的荷包,
指尖摩挲着上面细密的绣线。她决定不去买包子了,要奢侈一回——去熟食铺子买只酱鸡,
再沽半壶酒,找个小巷子慢慢享用。然而,当她的手伸进荷包时,
却只掏出了几根稻草和半块碎砖。
她又慌忙去摸袖袋、腰带、甚至破烂的鞋底——那里有个暗格,
是她专门用来藏最贵重东西的。可所有地方都翻遍了,荷包里的碎银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姓苏的!沈靖禾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心中雪亮。除了那个神出鬼没的苏公子,
再没旁人有这等本事。“姓苏的!你个王八蛋!”她气得跳脚,在原地转了三圈,
却早已不见那人的踪影。这段时间,只要他跟着,她就准倒霉。想偷点东西,
不是被狗追就是被巡逻的兵丁撞上;想找个安稳的破庙睡觉,总能被他找到,
絮絮叨叨地烦她。现在倒好,连偷来的赃物都保不住。她咬着牙,决定回头找苏公子算账,
就算打不过,也要骂个痛快。她刚转过身,还没迈出一步,
两个身穿褐色短打、腰挎朴刀的衙役便一左一右地架住了她。“就是她!那个乞丐!
”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丁指着她,对衙役说道。另一个衙役则走向不远处的苏公子。
苏公子似乎早已料到,只是无奈地摊了摊手,便顺从地跟着走了。“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沈靖禾挣扎着,却像小鸡仔一样被轻易制服。“干什么?你还有脸问!”那家丁啐了一口,
“我家公子今日在皇城根下丢了钱袋,内有上百两银票。
有人亲眼看见你这乞丐在他身边鬼鬼祟祟!”“冤枉啊大人!”沈靖禾立刻换上一副哭腔,
“小的虽是乞丐,但只捡些剩饭残羹,从不敢偷窃啊!”“是不是冤枉,到了衙门自然清楚!
”衙役不耐烦地推搡着她。她被一路拖拽着,扔进了县衙的大牢。
一股混杂着霉味、汗臭和粪便的恶臭扑面而来,呛得她几乎窒息。牢房里阴暗潮湿,
只在高处开了一扇小小的铁窗,透进几缕惨淡的光线。
苏公子作为走得近的“疑似同伙”也被推进了隔壁的牢房。他倒是不慌不忙,
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仿佛只是进了一间不太干净的客栈。“姓苏的!
”沈靖禾扒着冰冷的木栏,“我的荷包是不是你偷的?”“什么荷包?”他靠在墙角,
闭目养神,“我可什么都没拿。”“你放屁!除了你还能有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悠悠说道,“再说了,你一个乞丐,哪来的荷包?”沈靖禾被他堵得说不出话。的确,
一个乞丐身上带着贵重的荷包,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她这才明白,
苏公子不是单纯地偷了她的东西,而是在给她挖一个更大的坑。
从她偷走那个荷包的那一刻起,她就落入了他的算计之中。她颓然地坐在地上,
冰冷的石板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寒意。她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在这暗无天日的牢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