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菲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的十二点,她牙没刷,脸也没洗,当然,内衣也没有穿,随机披上一件外套就走出了狭窄得几乎只能放下一张床的出租屋。
即使现在是大中午,即使今天是个大晴天,但是庄菲住的出租屋门口完全被密密麻麻的房子给挡住了光线。抬头往上看,只能看到一线天空,往前看,是漆黑深长且狭小的楼道——这是广州无数便宜出租屋的标配,是聚集无数全国各地穷人的栖身之所的城中村。
庄菲在广州已经几年了,具体是几年,她混沌的大脑早已记不清了。这是她最近才发现的,她的记忆力好像变得越来越差了,会经常遗忘很多东西,明明她才32岁而已。
昨晚刚下过雨,广州是一个多雨的城市。而对于以前喜欢雨天的而现在无比讨厌雨天的庄菲来说——或是说,只是讨厌广州的雨,因为一下雨,城中村的路面就会显出它的肮脏来。
坑坑洼洼不平的路面那黑色的积水,时不时能看到路面不知名的微黄物体或是腐烂食物、呕吐物,还有那此起彼伏好像比赛般的吐痰声音和出现在地上的粘性物体——这一切对于庄菲来说,都是逃无可逃的噩梦,或者说是底层穷人无法摆脱的噩梦。
庄菲目标很明确,因为她的生活其实一切都是极其有规律的——她今天的午餐依旧是一份猪脚饭。
刚来广州第一次吃到猪脚饭的时候,庄菲觉得猪脚饭很好吃。猪肉炖得软烂,肥瘦参半,一口米饭一块肉再添上点辣椒,口感绵密,且配有酸菜、包菜,还有汤,12块钱一份起步,又能饱腹价格也不算太贵。而现在选择猪脚饭,唯一原因便是便宜了。
庄菲前面排有几个人,老板手上正在忙碌着切各种卤菜一边问客户要什么。前面的熟食中,除了猪脚饭,烧鸡、烧鸭和白切鸡等肉类都是冷冷的摆放着。
现在正是吃午饭的时间,吃饭区域几乎已经坐满了人,大都是附近工地的工人或是中年人,年轻人很少——可能是因为年轻人宁愿随便吃些什么,都再也受不了吃这些卤味饭了吧。
庄菲打包了一份猪脚饭返回出租屋,配上一集电视剧边吃饭。
这几乎是庄菲这近两年以来的生活,每天都是固定的、重复的、且无趣的。
庄菲是一个无业游民。两年前因为疫情原因,公司拖欠工资不得已而辞职,但是三十岁未婚未育并不好找工作。本以为等放开后工作机会多一些,没想到工作机会没有增多,反正竞争变得更大——放开后,广州涌入了一大批求职者。
刚毕业的不要,毕业有工作经验的不要,大龄的不要,想转行的不要,总之,公司挑挑拣拣,求职者为一个面试跑断腿连个好脸色都得不到。
面试难,入职后更难。三四千块钱的工资,上级为了凸显权力要求的不合理工作和无意义的加班,办公室里的明争暗斗,老板变来变去的决策和“要不好好做就早点滚蛋,不想做有的是人来做”地威胁。总之,整个大环境,小企业和底层人民哀嚎一片。
庄菲手机又响了,是催债的骚扰电话。她打开接听键,然后搁置一旁并不做理会。
庄菲一直以来找到的工作收入都不高,所以在被前公司拖欠工资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是在用各种贷款平台拆东墙补西墙,不知不觉债台高筑。
刚开始的时候庄菲还试图跟平台来电人员协商,后来发现那些平台根本不理会,就开始要么接听了挂掉,要么跟他们吵架,或是现在这样直接不接听。
每次来电人员告诉庄菲想办法去周转一下,问问家人朋友之类的,庄菲就好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咪一般,马上会刻薄且怒气冲冲地想要骂人——因为她根本没有什么家人和亲朋好友。
庄菲从小生活在一个偏僻的农村,能读完初中都要感谢国家的九年义务教育了,要不然可能更早就出来工作了。
学校不是什么重点学校,学习环境也大都是留守贫困儿童,小孩玩性大,根本意识不到读书有多重要。或者他们自己意识到自己的人生根本没有可以改变的可能,只会遵循着父母的轨迹,初中毕业出去广东工厂打工,攒点钱就可以结婚成家了,然后生子养小孩到初中毕业,又开始一个新的轮回。
庄菲从初中毕业就开始离家在广东各个地方的工厂漂泊,可以说她的青春都是在工厂里度过的。
每天每月每年黑白班的轮转,赚到的钱都寄回家给父母,而每次打电话回家,父母永远在说着弟弟读书、吃喝玩乐要多少钱,连问她一句过得怎么样都不问。
记得有一次发薪日,可是那天庄菲发了高烧身体极不舒服,躺在床上睡觉都在落泪,很想很想家。可是第二天,她所想念的家人马上打电话了质问她为什么没有转钱回家,是不是要拿钱去养哪个小白脸。什么话难听说什么,让庄菲身体的热和内心的冷混杂,她都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冷还是热了。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庄菲才意识到,自己得找一条出路,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帮助她。
庄菲不会再傻傻把所有的钱寄回家,而是自己留下一些。攒了点钱,然后换了一个小工厂,小工厂工资福利什么都不好,但至少可以选择朝九晚六上班时间,下班后她就可以去夜校学习了。
夜校毕业拿证后,庄菲就开始找工厂里的跟单文员的岗位。工资不算高,但比起做流水线要上夜班工资才高些,文员的待遇已经好了很多。
当文员后每天就多了许多可以支配的时间,庄菲又沉迷上了看小说,内心又长出了当个网络小说家的梦。当因为疫情被拖欠工资离职后,因为年龄和学历问题总是找工作不太顺利的庄菲就干脆尝试当个网络小说家,然后一闲便闲了两年多。
这两年,庄菲的作家梦破灭了。她既做不到每天日更,也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写小说的天赋,现在就是在一个小网站,每天硬着头皮写,只是为了能赚到点全勤。而这样的生活,让庄菲负债累累,每天都被各种电话骚扰。
意识到无法再这样下去了,庄菲最近开始在找收银员之类的工作了——她是再也不愿意再去找流水线的工作了。
吃完午饭,庄菲躺会床上。她在失业期间,在这个几乎只能容纳一张床的房间里,做什么事情几乎都是在床上。
庄菲想着下午要去附近的商场逛一逛,看看哪里有招聘信息,打算去应聘一下。
她又打开了手机看起小说来,看的是以前看过的一本经典的穿越文。庄菲看小说还是更喜欢看以前的作者写的,而现在的修仙、无限流之类的,她反倒是不太能看得进去了。
看了一会儿小说,庄菲不知不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