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水冰冷刺骨。
苏澈在黑暗中屏住呼吸,任由腐臭的水流裹挟着身体向前漂。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这种绝对的黑暗,只能凭水流的方向和速度判断位置。
大约二十分钟后,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
排污渠的出口。
他调整姿势,在即将冲出管口的瞬间,双手猛地扣住两侧生满滑腻苔藓的水泥壁,硬生生刹住了身体。
管口外是一条浑浊的河,河对岸是一片荒凉的芦苇荡。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远处城区的灯光星星点点。
苏澈侧耳倾听。
没有警笛声,没有人声,只有河水流动的哗哗声和远处隐约的狗吠。
他缓缓探出头。
出口位于河堤下方,位置隐蔽。对岸的芦苇在夜风中摇曳,形成大片大片的阴影。
安全。
苏澈爬出管口,湿透的身体在夜风中打了个寒颤。他迅速脱下湿透的上衣,拧干,然后从怀里掏出那个油纸包裹的布包。
油纸防水性能很好,里面的东西完全没湿。
他蹲在芦苇丛的阴影里,一层层打开。
两支五四式手枪,枪身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三个压满子弹的弹匣,黄澄澄的子弹在微弱的天光下闪着光。还有一小盒枪油,几块擦枪布,甚至还有一小包用蜡封好的火药——这是自制子弹的底火。
“疤脸”这伙人,准备得很充分。
苏澈拿起一支枪,熟练地卸下弹匣,拉动套筒检查枪膛,扣动扳机试了试击针——一切完好。枪身保养得很好,几乎没有锈迹。
他把枪重新组装好,压满子弹,上膛,关保险,然后插在后腰。另一支枪和剩余弹匣用油纸重新包好,塞回布包。
做完这些,他才开始检查自己的身体。
原主这具身体,底子确实不错。十八岁,正是身体机能最好的时候。父亲苏建国是八级钳工,家境殷实时营养跟得上,骨架匀称,肌肉线条流畅。虽然最近几个月因为家变和高烧消瘦了不少,但只要补充足够的营养,很快就能恢复到巅峰状态。
甚至……可以更强。
苏澈握了握拳,感受着肌肉的力量。前世的战斗技巧、发力方式、神经反应速度,都还在。现在需要的,只是让这具身体适应。
他从布包里摸出那包火药,又摸了摸口袋——还有老黑给的五毛钱,和一些零碎的粮票。
不够。
远远不够。
他需要食物,需要药品处理后脑的伤口,需要一个安全的落脚点,还需要……信息。
关于妹妹晓晓的信息。
苏澈抬起头,望向河对岸的城区灯光。那片灯火之中,有他要找的人,也有正在搜捕他的人。
猎人和猎物的游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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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城南分局。
会议室灯火通明。
陈队站在黑板前,上面贴满了照片和手写的线索。易忠海尸体的照片、四合院的平面图、那把斧头的特写,还有一张苏澈的黑白证件照——那是他高中毕业时拍的,照片上的少年眼神清澈,笑容腼腆。
和今天那个夺枪逃脱的冷血杀手,判若两人。
“查清楚了。”一名干警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档案袋,“易忠海,轧钢厂八级钳工,月工资九十九块,但根据我们查到的银行记录和走访,他家里的存款、实物资产,远远超过他的工资水平。”
“多少?”局长问。
“仅银行存款就有两千七百块。家里还有一台收音机、一块上海牌手表、一辆永久自行车,还有……”干警顿了顿,“他老婆戴的金镯子,成色和重量都不对,像是……老物件。”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一个八级钳工,工资再高,也不可能攒下这么多钱。
“还有,”另一名干警接着说,“我们审问了‘疤脸’的一个手下。那伙人确实是贩卖枪支的黑市团伙。据他供述,今天下午他们正准备交易时,突然听到警笛声,慌乱中逃跑,丢了一个装枪的布包。”
陈队猛地抬头:“包里有几支枪?”
“两支五四式,三个满弹匣,还有一些配件。”干警说,“那个手下说,他们逃跑时回头看了一眼,隐约看到有人影在窝棚附近——但天太暗,看不清是谁。不过……”
“不过什么?”
“从身形和动作看,”干警的声音有些发干,“很像我们在追捕的苏澈。”
会议室里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
如果苏澈拿到了那两支枪……
“立即全城**。”局长沉声道,“通知各派出所、联防队,加强巡逻。火车站、汽车站、码头,全部设卡。苏澈现在身上有枪,极度危险。”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
陈队却没有动。他盯着黑板上的照片,脑海中反复回放今天的每一个细节。
苏澈解开手铐的手法。
制服两名同事的动作。
夺枪时的冷静。
还有逃跑时的路线选择——不是往人多的地方跑,而是往废料场深处,最后跳进排污渠。
这根本不是一个普通少年能做到的。
“陈队,”局长看向他,“你有什么想法?”
陈队沉默了几秒,缓缓开口:“我觉得,我们可能搞错了重点。”
“什么意思?”
“苏澈不是疯子。”陈队说,“他的每一个行动,都有明确的目的性。杀易忠海,是因为他认为易忠海卖了他妹妹。逃脱追捕,是为了活下来继续复仇。而现在……”
他走到黑板前,用红笔在易忠海的名字上画了个叉。
“他拿到了枪。”陈队的目光扫过在座所有人,“这意味着,他的复仇,不会停止。”
“你是说……”
“四合院里,还有他的目标。”陈队的声音很冷,“易忠海只是第一个。”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立刻派人去四合院,”局长果断下令,“加强警戒,二十四小时值守。尤其是……保护好可能成为苏澈下一个目标的人。”
“局长,”一名干警犹豫道,“如果苏澈说的是真的,如果易忠海真的贩卖人口,那院里那些知情人……”
“那也是之后的事。”局长打断他,“现在,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抓住苏澈,防止他造成更大的伤亡。”
命令下达。
但陈队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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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十一点。
四合院里一片死寂。
堂屋门口的血迹已经清理干净,但青石板缝隙里依然残留着暗红色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雨后的潮湿,让人胸闷。
两名公安持枪站在院门口,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黑暗的角落。
院里各家各户都门窗紧闭,但几乎没人睡得着。
贾家。
贾张氏盘腿坐在炕上,手里捏着一串佛珠,嘴里念念有词。但她的眼睛却不停地往窗外瞟,耳朵竖得老高,听着外面的动静。
“妈,您别念了。”贾东旭缩在被窝里,声音发颤,“苏澈那小子……他会不会真回来?”
“他敢!”贾张氏尖声道,“门口有公安守着,他敢来就是送死!”
话虽这么说,但她捏佛珠的手却在发抖。
今天下午,她亲眼看见易忠海的头滚落在地。那一幕像刻在了她脑子里,怎么都抹不掉。还有苏澈逃跑前说的那句话——
“这只是开始。”
开始什么?
下一个是谁?
贾张氏想起自己从苏家顺走的那对银镯子,想起自己帮着易忠海劝苏澈“想开点”,想起自己知道晓晓被卖时,不但没阻止,还收了易忠海给的十块钱“封口费”。
她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东旭,”她压低声音,“明天……明天你去你姨家躲几天。”
“啊?为啥?”
“别问!”贾张氏厉声道,“让你去你就去!”
许大茂家。
许大茂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他裤裆里的湿裤子早就换掉了,但那股骚味好像还萦绕在鼻尖。
耻辱。
但更多的是恐惧。
他想起苏澈今天看他的眼神——冰冷,像看一个死人。还有苏澈说的那句话:“你偷厂里的胶片出去卖,这事儿要是捅出去……”
许大茂猛地坐起来,额头冒冷汗。
苏澈怎么知道的?
这事他做得极其隐蔽,连他老婆娄晓娥都不知道。
除非……易忠海告诉他的?
不对,易忠海已经死了。
那苏澈是怎么知道的?
许大茂越想越怕。他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院子里一片漆黑,只有院门口那盏昏黄的路灯,和两个持枪公安的身影。
他突然觉得,这院里的每一处阴影里,都可能藏着那个提着斧头、或者握着枪的少年。
傻柱家。
傻柱没睡。
他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一瓶二锅头,已经喝掉了大半。酒精让他的脸发红,但眼神却异常清醒。
今天的事,一遍遍在他脑子里回放。
苏澈杀易忠海时的果断。
夺斧头时的速度。
还有最后看他的那一眼——不是仇恨,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漠然。就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傻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辣的液体顺着喉咙烧下去。
他知道苏家的事。
他知道易忠海不是好东西。
他甚至隐隐约约知道,晓晓的“失踪”有问题。
但他什么都没说。
因为易忠海是院里的一大爷,因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为……事不关己。
可现在,事关己了。
苏澈逃了。
还拿了枪。
下一个会是谁?
傻柱放下酒杯,手摸向桌下——那里藏着一根钢管,是他平时“教育”许大茂时用的。
他握紧了钢管,金属的冰凉透过掌心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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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废弃的砖窑。
苏澈点起一小堆火,火光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脸。火上架着一个破铁罐,里面煮着刚在河边抓到的两条小鱼。
鱼汤的香味混合着砖窑里的霉味,有些怪异。
他撕下一条鱼肉,慢慢咀嚼。粗糙,腥,但能补充蛋白质。
后脑的伤口已经用河水清洗过,然后用撕下的衣襟简单包扎。伤口不深,但需要消炎药,否则感染会很麻烦。
他一边吃,一边在脑海里梳理信息。
从老黑那里得到的线索:贾张氏知道内情。
从公安的反应看:他们已经开始调查易忠海,但重点依然是抓捕他。
从“疤脸”那里得到的枪:两支,足够用了。
下一步,是贾张氏。
但四合院现在肯定有公安守着,硬闯不是明智之举。
需要计划。
需要耐心。
苏澈喝完最后一口鱼汤,把火扑灭。黑暗中,他的眼睛闪着冷光。
他从布包里拿出一支枪,拆开,用枪油细细擦拭每一个零件。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遍。
金属零件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枪重新组装好,上膛,关保险。
苏澈把枪插回后腰,靠在砖窑潮湿的墙壁上,闭上眼睛。
他在等。
等一个时机。
等那些禽兽放松警惕。
等他们以为他已经逃远了,等他们开始内讧,等他们露出破绽。
黑暗中,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已经上膛。
猎物还在笼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