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屏幕的冷光,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将那段英文判决照得清清楚楚。
“……一线长期生存的可能。”
每一个单词都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视觉神经,然后钻进大脑,搅起一片混乱的风暴。
有机会?
她竟然有机会活下来?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以?!
剧烈的排斥感瞬间攥紧了我的心脏,那属于张连的、被背叛被杀戮的怨毒嘶吼着要扑上去,将屏幕上那行字撕得粉碎!
压下去!必须压下去!这是她应得的报应!她活该经历我所经历的一切,然后绝望地腐烂掉!这才是完美的复仇!
我猛地伸手,指尖颤抖着悬在键盘的删除键上方。
只要按下去。只要按下去。
这封邮件就会消失。这个不该存在的“希望”就会湮灭。一切都会回到我预设的轨道——
看着她耗尽那笔沾着我鲜血的保险金,在化疗的折磨中日渐枯萎,最后在不知情中走向注定的终点。
完美的复仇。
我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了那冰冷的按键。
可是……
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回一些碎片。
不是她握刀冷笑的狰狞,不是她投入程朗怀抱的虚情假意。
是更早的时候。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裙子,在狭小的出租屋里,笨拙地给我煮一碗长寿面,鼻尖沾着面粉,眼睛亮晶晶地说:“连哥,以后我们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是我第一次拿到项目奖金,给她买了一条廉价的银项链,她戴着它,笑了整整一个晚上。
是公司遇到第一个巨大危机,我连续熬夜酗酒,她默默收拾掉呕吐物,然后抱着我说:“没关系,大不了我们重新开始。”
那些被恨意刻意掩埋的、属于“张连”和“李薇”的过去,像沉船碎片一样,在此刻冰冷的海底幽幽浮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是我越来越沉迷于工作、应酬和野心,忽略了她一次又一次欲言又止的眼神?
是程朗那个**带着目的性的恭维和渗透?是物欲和虚荣渐渐蚕食了她,也……蚕食了我们的曾经?
恨是真的。那捅进心脏的刀,冰冷刺骨的感觉,永生难忘。
那些曾经的好,难道就全是假的吗?
删除键近在咫尺,却重若千钧。
我(程朗)猛地缩回手,像是被那按键烫伤一样。胸腔里堵得厉害,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
我瘫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感觉灵魂快要被这具不属于我的皮囊撑裂。
不行。不能由我来做这个决定。
至少……不能是现在。不能是在这种被恨意和混乱完全吞噬的情况下。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我是程朗。我现在是程朗。一个深爱着李薇、不惜一切要救她的男人。
我移动鼠标,将那封邮件加密存档,隐藏在一个极其隐蔽的文件夹深处。然后,我清理掉浏览痕迹,关掉了电脑。
做完这一切,我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卧室里传来李薇微弱而痛苦的**。化疗的副作用又开始折磨她了。
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表情,推开书房门走过去。
她蜷缩在床上,瘦得脱了形,脸色灰败,眉头紧紧拧着,无意识地咬着自己的下唇。
那一刻,她看起来不是那个冷酷的谋杀犯,只是一个被病痛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可怜女人。
我走过去,坐在床边,拿起温水浸湿的毛巾,轻轻擦拭她额头的虚汗。
她微微睁开眼,眼神涣散,看到是我,嘴唇动了动,声音细若游丝:“老公……疼……”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尖锐的刺痛。
“我知道,我知道。”我低声应着,动作轻柔地帮她**着因为输液而僵硬的手臂,“睡吧,睡着了就不疼了。”
她像是得到了某种安慰,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我坐在昏暗的灯光里,看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恨意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我体内疯狂厮杀。
那一夜,我彻夜未眠。
……
接下来的几天,我表现得和往常一样。联系医生,支付账单,陪她去做治疗,体贴入微。
但我心里那架天平,却在疯狂摇摆。
我开始更仔细地观察她。观察她疼痛时的忍耐,观察她偶尔清醒时眼神里流露出的恐惧和对生的渴望,观察她抓着我的手,无意识地寻求依靠的姿态。
我也观察程朗留下的痕迹。他的手机,他的电脑,他的社交关系。我以更加冷酷的态度审视这个我占据了的男人。
我发现了一些更深的东西。一些程朗与其他女人的暧昧记录,一些他对公司资金更隐秘的挪用计划,甚至……
一段他酒后向朋友吹嘘的录音,语气轻佻地提到李薇——“那个蠢女人,真好骗,张连那个傻X恐怕到死都不知道,他老婆早就被我睡服了……”
冰冷的杀意再次席卷而来。这个男人,从头到尾,都在玩弄和利用。
李薇呢?她在这场肮脏的游戏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是一个完全知情、心甘情愿的同谋,还是一个同样被欲望和谎言蒙蔽、最终一步踏错的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