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咙里火烧火燎。
像吞了炭。
五脏六腑被无形的手攥住,狠狠撕扯。
我蜷在冷宫冰冷的石板地上,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娘娘!娘娘您撑住啊!”锦书跪在我身边,用帕子一遍遍擦拭我额头的冷汗,声音带着哭腔,“药……奴婢去求陛下,去求太医……”
她说着就要起身往外冲。
“回来。”我哑声喝止,用尽力气抓住她的裙角。
动作牵扯到脏腑,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喉头腥甜。
“没用的。”我喘着气,看着破败屋顶结着的蛛网,“他既赐下这杯酒,就不会再给我生路。”
锦书的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可是娘娘……您不能就这么……”
“死不了。”我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感受着体内那股肆虐的毒性,“至少,七天之内,死不了。”
他还要给我“体面”的时间。
真是,讽刺至极。
“东西……”我看向锦书,眼神锐利,“送出去了吗?”
锦书重重点头,压低声音:“按照娘娘的吩咐,昨夜趁着守换防的间隙,交给了咱们安插在浣衣局的小路子,他机灵,一定能混出宫,送到大将军手上。”
心稍稍落定一分。
父亲……
那个曾为了萧衍的皇位,将家族势力消耗殆尽,如今却被刻意边缘化的镇国公。
他看到匣子里的东西,会明白的。
那里面,不仅有满朝文武见不得光的秘辛账本。
还有……我这些年来,暗中布下的,另一张网。
一张足以打败朝堂的网。
“水……”我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锦书慌忙去倒水,才发现冷宫里连个像样的茶杯都没有,只有一个豁口的破碗。
她捧着那碗凉水,小心地喂到我唇边。
水润湿了干裂的嘴唇,却缓解不了体内的灼痛。
就在这时。
冷宫那扇破旧的门,再次被推开了。
光线涌入,刺得我眯起了眼。
逆光中,一个窈窕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白衣胜雪,裙摆不染尘埃。
与这肮脏破败的冷宫,格格不入。
是柳如玉。
她独自一人。
身后没有跟着那个总是护着她的帝王。
“姐姐,”她声音依旧柔婉,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您还好吗?”
**在锦书怀里,冷冷地看着她,没有应声。
她也不在意,莲步轻移,慢慢走近。
目光在我苍白汗湿的脸上扫过,又落在地上那碎裂的琉璃盏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听说姐姐身子不适,妹妹特来看看。”她叹了口气,装模作样,“陛下也是心疼姐姐,才让姐姐在此静养,谁知姐姐性子这般烈,竟……”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惋惜,眼底却全是幸灾乐祸。
“竟饮了那酒。”
我闭上眼,懒得看她那副虚伪的嘴脸。
体内的毒似乎因为她的话,翻腾得更加厉害。
“姐姐何必如此倔强呢?”她声音更近了些,带着幽兰般的香气,俯下身,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若是早些认命,将皇儿乖乖交给妹妹抚养,何至于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我猛地睁开眼,对上她近在咫尺的眼睛。
那里面,哪里还有半分柔弱?
全是淬了毒的得意和阴狠。
“我的儿子,”我盯着她,一字一顿,“你不配。”
柳如玉笑了。
笑得花枝乱颤。
“配不配,现在可不是姐姐说了算。”她直起身,用帕子轻轻掩了掩嘴角,“陛下金口玉言,皇儿如今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叫我母后。”
“至于姐姐你……”她拖长了语调,目光像毒蛇一样在我身上逡巡,“一个谋害皇嗣未遂,畏罪自尽的废妃罢了。”
谋害皇嗣?
我瞳孔一缩。
她竟然连我死后污名都要精心设计!
“说起来,”她仿佛才想起什么,语气轻松,“皇儿真是乖巧,在妹妹怀里不哭不闹,想必是知道,谁才是他真正的母亲。”
她看着我的眼睛,慢悠悠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褪色的平安结。
那是我在孩子出生前,一针一线,怀着无限期盼和爱意亲手编的。
上面还缀着一颗小小的,温润的玉石。
我曾亲手将它系在孩儿的襁褓上。
“这脏东西,碍眼的很。”柳如玉用手指捏着那平安结,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妹妹就帮姐姐,处理了吧。”
说着,她手指一松。
那枚承载着我所有慈母心肠的平安结,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积着的污水里。
然后,她抬起脚,那双绣着精致凤穿牡丹的锦鞋,毫不留情地,踩了上去。
用力碾了碾。
锦书发出压抑的呜咽。
我浑身都在发抖。
不是因为毒发。
是因为恨。
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冲破我的胸膛。
“柳、如、玉。”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
她满意地看着我的反应,笑容愈发甜美恶毒。
“姐姐别激动,这毒啊,最忌动气了。”她故作体贴,“动气,死得更快。”
她弯下腰,再次凑近我耳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冰凉的耳廓上,说出的话却如三九寒冰。
“放心,姐姐。”
“等你死了,我会好好‘照顾’皇儿的。”
“保证让他,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她特意加重了“平平安安”和“长命百岁”几个字。
其中的恶意,让我如坠冰窟。
说完,她直起身,理了理丝毫未乱的衣袖,恢复了那副弱不禁风的姿态。
“姐姐好生将养着,妹妹改日再来看你。”
她转身,像一只骄傲的孔雀,踩着我的尊严和希望,一步一步,走出了冷宫。
门,再次关上。
隔绝了她带来的所有污浊空气。
“娘娘!”锦书抱住我剧烈颤抖的身体,泣不成声,“您别听她的!别信!小皇子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我死死盯着那扇门。
目光仿佛要将其烧穿。
柳如玉。
萧衍。
你们夺我孩儿。
毁我名誉。
赐我毒酒。
还要在我死前,如此折辱于我。
很好。
非常好。
我猛地推开锦书,扑到墙角,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黑血。
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带着死亡的腐朽气息。
锦书吓得脸色惨白。
我却看着地上那滩黑血,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在空荡的冷宫里回荡,凄厉又诡异。
“锦书,”我擦去嘴角的血迹,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和清醒,“我们不会等七天了。”
“去,”我压低声音,快速吩咐,“想办法,让外面的人知道,我快不行了。”
锦书愣住:“娘娘?”
“他们想看我死。”我勾起唇,眼神幽暗,“我就‘死’给他们看。”
“总要有人,来给我‘哭丧’不是?”
尤其是,那些亏欠了我的人。
一个,都跑不了。
毒焰在我血管里燃烧。
恨意在我骨髓里滋长。
这冷宫,困不住我了。
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