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二楼那间弥漫着陈旧墨香与淡淡药味的房间里,
油灯火苗在窗外渐歇的雨声中不安地跳动,将柳承砚佝偻的身影拉长,投在斑驳的墙上,
像一株饱经摧折的老竹陈家的人连滚带爬地消失在雨幕里,可屋内的空气却像凝固的铅块,
比之前更加沉重压抑柳芸儿背对着柳承砚,肩膀微微起伏,
方才在管家面前强撑出的冰冷外壳彻底崩碎,
只剩下被现实碾轧后的疲惫与茫然杨元白已将吓坏的柱子带下去换衣取暖,
孩子的抽泣声在走廊里渐渐远去。“芸儿……”柳承砚的声音沙哑地响起,
像砂纸摩擦着朽木他艰难地动了动身子,
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太师椅冰凉的雕花扶手上摩挲着,那繁复的纹路硌着他的指腹,
提醒着他与这金玉其外世界的格格不入柳芸儿猛地转身,几步抢到父亲身边蹲下,
冰凉的手紧紧覆住父亲枯槁的手背“爹?您怎么样?是不是刚才吓着了?
”她眼中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方才面对管家时的锋芒荡然无存柳承砚缓缓摇头,
浑浊的目光越过女儿那张明艳却难掩憔悴的脸,
投向窗外被雨水洗刷过的沉沉夜色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积攒力气,
又像是在回溯一条浸满血泪的旧路“爹年轻的时候,”他的声音很轻,却像石子投入死水,
在寂静中激起清晰的涟漪“也曾有过一番……痴念。”他微微侧头,
带着一种迟暮英雄对后来者的托付“比那位陆大侠方才所说的那些寒门前辈,
或许还要……痴些。”他的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里面是岁月淘洗后沉积的、化不开的苍凉“那时,我也以为,凭胸中一点墨,腹内几卷书,
就能……为民**,涤荡乾坤。也曾……”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打断了他的话,
柳芸儿慌忙为他拍背顺气咳声渐歇,他喘息着,
浑浊的眼中却陡然迸出一点微弱却执拗的光“也曾上书州府,洋洋洒洒数千言,
痛陈本地豪强兼并土地、盘剥佃户之恶!字字泣血,自以为……能在那铁桶江山里,
撬开一道缝!”他抬起枯瘦的手,在空中虚虚地比划着,
仿佛还能触摸到当年那份滚烫的奏疏“结果呢?”柳承砚的声音陡然沉下去,
带着被时光浸透的麻木“石沉大海?呵……更糟。那份心血,
成了陈府捏在手里、悬在我头顶的催命符!要不是……要不是你娘……”他喉头剧烈滚动,
浑浊的眼中泛起水光,后面的话被生生哽住,
化作一声沉重悠长、仿佛耗尽了所有生机的叹息那叹息里,是理想被碾碎的齑粉,
是脊梁被硬生生打折后残留的剧痛“这朝廷,早已从根子上烂透了!
就连渤海崔氏这样诗书传家的最后清流,如今也成了朝廷的鹰犬”他猛地转向柳芸儿,
目光锐利如针,穿透她强装的镇定,直刺她心底最深沉的恐惧“林姑娘说得对,
哪有什么琼楼玉宇?那是……是尸骨堆砌的祭坛!是虎狼分食的盛宴!
芸儿啊……”他反手死死攥住女儿的手,那力道大得惊人,
带着一个父亲全部的绝望和不舍“爹这副残躯,
这副……走到哪都惹人嫌、招人厌的累赘身子……如今,竟成了悬在你头顶的……又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