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婚房里,只剩下红烛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几个人粗重不一的呼吸。我僵在顾怀深身后,大脑的运算能力彻底宕机,只能感受到他背部传来的、隔着衬衫布料也清晰可辨的紧绷肌肉线条。
卧底?妻子?上线联络人?
每一个字我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从顾怀深嘴里说出来,指向我,这比任何荒诞离奇的剧本还要令人难以置信。
我,苏晚,一个三年前因为打架斗殴(虽然是被设计的)进过局子、靠着家里关系才勉强脱身的普通设计师,摇身一变成了警方卧底?还是他顾怀深的上线?
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那位被称作“李队”的中年男人,脸色从最初的冷峻,到惊愕,再到难以置信的铁青,表情变幻的速度堪比川剧变脸。他举着枪的手微微颤抖,枪口在顾怀深和我之间细微地移动,显示出他内心的剧烈挣扎和怀疑。
“顾怀深!”李队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极大的震惊,“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是谁批准的行动?你的档案里根本没有……”
“绝密任务,单线联系。授权来自部里,档案封存等级SSS。”顾怀深打断他,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他甚至从西装内袋里(刚才他就是从这个口袋里拿出警官证的),又取出一个薄薄的、看起来像是证件夹的东西,手腕一抖,亮出里面的一页文件,上面似乎有红色的印章和钢印,在晃动的手电光下看不真切,但那股子正式感却做不得假。
“李队,需要现在验证吗?不过,惊动了上面,今晚这行动报告,恐怕就不太好写了。”顾怀深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威胁。
李队的瞳孔猛地收缩,死死盯着那份“文件”,又看向面无表情的顾怀深,再越过他的肩膀,扫了一眼脸色惨白、魂不守舍的我。他腮帮子的肌肉鼓动了几下,显示着极度的不甘和疑虑。
空气凝固了足足有半分钟。
最终,李队狠狠地咬了咬牙,几乎是挤着嗓子眼,对手下挥了挥手:“收队!”
那几名警察面面相觑,显然也没从这急转直下的情节中回过神来,但还是依言收起了武器和戒备姿态。
李队目光如刀,再次刮过顾怀深的脸,留下一句:“顾怀深,这件事,你必须给我一个详细的报告!明天一早,我办公室!”说完,带着满腔的怒火和未解的疑团,一行人如来时一般迅速地退出了婚房。
沉重的房门被轻轻带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偌大的卧室里,再次只剩下我和顾怀深,以及那对燃烧得正旺的红烛。
死一样的寂静。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涌上来,我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顺着床沿软软地滑坐在地毯上。旗袍的裙摆散开,像一朵凋谢的花。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
刚才那一刻,枪口指向我的冰冷触感,仿佛还残留在皮肤上。
顾怀深……他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救我?不,他不是在救我,他是在利用我!卧底?上线?这根本就是他为了应付刚才局面信口胡诌的谎言!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那个逆光而立的男人。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冷。他收起那个所谓的“证件”,动作从容不迫,然后一步步朝我走来。
阴影再次将我笼罩。
恐惧并没有因为警察的离开而消散,反而因为顾怀深此刻莫测的态度而加剧。他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我刚从一个险境脱离,又即将被卷入另一个更未知、更可怕的漩涡中心。
“起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没动,或者说,我没有力气动。
他弯下腰,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臂。他的手掌很大,力道惊人,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轻易地将我从地上提了起来,按坐在床沿。
然后,他拉过梳妆台前的椅子,反着坐下,双臂交叠搭在椅背上,与我面对面。这个距离,近得我能清晰地看到他浓密睫毛下的阴影,以及他眼底深处那抹我永远也看不懂的幽暗。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他说。
“谈……谈什么?”我的声音依旧发颤,双手紧紧攥着身下的床单,指尖冰凉,“顾怀深,不,顾警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刚才说的……”
“假的。”他干脆利落地打断我,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为了把你从李崇明手里暂时捞出来的权宜之计。”
李崇明?应该就是那个李队。
“为……为什么?”我更加不解,同时也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你为什么要帮我?还有,三年前……那个U盘……”
“帮你?”顾怀深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低笑出声,但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苏晚,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我找你三年,不是为了帮你。”
他身体前倾,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目光锐利得像要剖开我的心脏:“我找你,是因为只有你,是当年‘迷夜’那条线上,唯一可能接触过核心证据、并且还活着的知情人。”
我的呼吸一窒。
“那个U盘里,到底是什么?”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问。三年前,我只是替当时交往的男友周铭去“迷夜”送个东西,莫名其妙卷入了斗殴,然后就被抓了。那个U盘,是周铭塞给我,让我务必保管好的。我当时根本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足以让很多人掉脑袋的东西。”顾怀深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涉及一个庞大的跨境犯罪集团。李崇明,就是他们安插在警队内部的保护伞之一。三年前你的案子,就是他压下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回那个U盘,并且……灭口。”
灭口?!
我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所以,三年前我能侥幸出来,不是因为家里打点,而是因为……对方还没找到U盘,不想打草惊蛇?或者说,顾怀深在其中做了什么?
“那你……”我看着他,心跳如鼓。
“我盯这个案子很久了。”顾怀深直起身,目光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侧脸线条冷硬,“三年前,我差点就摸到了线索,但因为李崇明的干预,功亏一篑。你,是唯一的突破口。”
他重新看向我,眼神里没有任何温情,只有**裸的利用和算计:“和你‘闪婚’,是我计划的一部分。只有用婚姻把你牢牢绑在我身边,我才能名正言顺地‘保护’你,或者说,监控你,同时,也能避开李崇明等人的耳目,从你这里找到U盘的线索,或者,利用你,引蛇出洞。”
原来如此……
所有的温情脉脉,所有“应付家里”的借口,全都是假的!这场荒唐的闪婚,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我是他的棋子,是他用来翻案、用来对抗内部蛀虫的工具!
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愤怒涌上心头,几乎要将我淹没。我被他耍得团团转,还以为自己占了便宜,找到了一个“互不干涉”的完美结婚对象!
“所以,新婚夜的‘搜身’,”我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保持清醒,“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为了找U盘?”
顾怀深的目光落在我的旗袍盘扣上,眼神幽暗:“你可以这么理解。不过,现在看来,U盘的下落似乎没那么急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漠:“当务之急,是坐实我们‘恩爱夫妻’的人设,骗过李崇明,也骗过那个犯罪集团。从明天起,你要完全配合我。记住,一步错,我们俩,可能都会没命。”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今晚我睡沙发。”他走到门口,手握住门把,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另外,苏晚,给你一个忠告。”
“别再试图联系周铭。他三年前拿到钱把你甩了之后,就已经在国外……因‘意外’去世了。”
门被轻轻关上。
我独自坐在满室红色的婚房里,看着那对还在燃烧的喜烛,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周铭……死了?
灭口?
而我,从一个看似荒唐的闪婚,一步踏入了真正的、致命的漩涡之中。
我的“丈夫”,是我曾经的噩梦,也是我现在唯一的……保护伞?抑或是,更危险的猎食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