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窗外还是化不开的浓墨,手机尖锐的嘶鸣像一把冰锥刺破了盛晚棠的浅梦。
是王姨,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晚棠,不好了!老太太突发心梗,现在正在市一院的ICU抢救!”
盛晚棠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抓起外套冲出家门,一路油门踩到底,城市的霓虹在她眼前拖拽成模糊的光带。
赶到医院ICU门口时,走廊里冰冷的消毒水味兜头盖脸地涌来,让她一阵眩晕。
而那道熟悉挺拔的身影,就静静地立在惨白的灯光下,像一座沉默的山。
是林星野。
他比她先到,手里还拎着一个精致的保温桶。
看到她煞白的脸,他立刻迎上来,沉稳地扶住她冰凉的手臂,将保温桶递到她面前:“别慌,我煮了银耳羹,王姨说老太太以前念叨过,说你最喜欢这个味道。你一夜没睡,先吃点东西垫一下。”
温热的触感从保温桶传来,顺着她的指尖蔓延至四肢百骸。
盛晚棠的眼眶猛地一热,那股盘旋在心口的巨大恐慌,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意暂时驱散了些许。
她刚想开口,一个冰冷刻薄的声音就从走廊尽头传来,带着不加掩饰的厌恶:“盛晚棠!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带个外人来这里!是嫌老太太命太长,要找人来冲喜吗?”
盛晚棠回头,只见姑婆盛明珠一脸寒霜地走来,凌厉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林星野身上。
盛晚棠下意识地将林星野往身后拉了拉,正要反驳,林星野却不退反进,冷静地从她身后走出,将一份文件袋递到了盛明珠面前。
“姑婆,您误会了。”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走廊里,“我不是来看热闹的,我是来送证据的。”
盛明珠狐疑地接过文件袋,抽出一叠病历复印件。
林星野继续说道:“这是市立医院过去三年的体检报告。三年前,医生的诊断结论就明确预警,老太太的心脏支架已经出现严重老化,建议立刻更换。但这份报告,以及之后每一次的复查预警,都被人压了下来。您看,每一份家属签字栏上,签的都是同一个名字——盛雨柔。”
这是他昨晚让陈默连夜黑进全市医疗系统,交叉比对查证的结果。
每一张纸,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盛家人的脸上。
盛明珠的脸色从铁青到煞白,捏着纸张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平日里最会伏低做小、温顺乖巧的盛雨柔,竟敢做出这等同于谋杀的事情。
正在这时,ICU的门被护士从里面轻轻推开:“病人情况暂时稳定了,意识恢复了一些,想见家属。”
盛晚棠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病床上,奶奶浑身插满了管子,脸色灰败,但那双浑浊的眼睛却在看到她的瞬间,亮起了一丝微光。
老人虚弱地抬起手,盛晚棠连忙握住,那只曾经无数次抚摸她头发的手,如今只剩下皮包骨,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奶奶的目光越过她,落在了跟进来的林星野身上,嘴唇翕动了几下,发不出声音。
一直守在旁边的王姨俯下身,仔细听了半晌,才低声翻译道:“老太太说……说她想听《茉莉花》。”
所有人都愣住了。
而林星野却像是早就料到一般,径直走到病房角落那架供特殊病人舒缓情绪用的旧钢琴前,坐了下来。
他没有弹那首家喻户晓的民谣。
指尖落下,流淌出的是一段经过改编的、旋律更加温柔缱绻的变奏曲。
那熟悉的音符里,多了一丝缠绵的思念和压抑的深情。
他甚至还和着琴声,用极轻柔的男中音哼唱起来,那不成调的哼鸣,却比任何华丽的歌词都更能抚慰人心。
奶奶浑浊的眼角,缓缓滑下一行清泪。
她枯瘦的手指,在盛晚棠的掌心里,跟着节拍,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打着。
一直站在门外没有进来的姑婆盛明珠,看着这一幕,那张刻薄了一辈子的脸上,线条不知不觉间柔和下来。
她背过身,用手帕飞快地擦了擦眼角,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这孩子……真是承光的种。”
林承光,林星野的父亲,盛家曾经最耀眼的女婿,也是奶奶最疼爱的晚辈。
那晚,盛晚棠在奶奶病床边守了一夜,直到天快亮时,王姨才劝她去休息室打个盹。
她睡不着,鬼使神差地回了老宅,翻开了奶奶床头柜里那本最宝贝的老相册。
相册的夹层里,一张泛黄的纸条悄然滑落。
是奶奶的笔迹,遒劲有力:“等星野回来,就把东苑那间老屋给他。”
东苑,那是林星野的父亲林承光少年时在盛家的居所,自从他去世后,就被彻底封存,成了家族禁地。
盛晚棠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忽然间全明白了。
奶奶从来没有真正反对过她和林星野的婚事,她那看似冷淡的疏离,不过是在等,等一个能证明林星野“值得托付”的契机,等他能像他父亲一样,带着一身荣光和担当,堂堂正正地站回盛家。
她攥紧那张纸条,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在手背上。
片刻之后,她擦干眼泪,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拨通了顶级婚庆公司的电话,声音冷静而清晰:“喂,我是盛晚棠。原定于下个月的婚礼取消。”
电话那头一片愕然。
盛晚棠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改到我奶奶八十大寿那天,地点,就在盛家老宅的东苑。”
消息传出,整个盛家炸开了锅。
当晚的家族会议上,姑婆盛明珠第一个拍了桌子,怒不可遏:“胡闹!家主大寿当天办婚礼,成何体统!老太太还在医院里躺着,你这是要折她的寿吗?”
面对一众族亲的口诛笔伐,盛晚棠却异常平静。
她没有争辩,只是拿出手机,按下了播放键。
一段录音清晰地在偌大的会议室里响起,是奶奶去年冬天和王姨的闲聊。
“王姨啊,你说晚棠这孩子,是不是命苦?从小就缺爱,所以才像个刺猬一样。但她有一点好,她敢爱。星野那孩子,像他爸,看着冷,心里头有团火。他们俩在一起,一团火,一个敢迎着火走。我们盛家啊,死气沉沉太久了,只有他们在一起,盛家,才有光。”
录音播完,满室死寂。
盛晚棠环视众人,目光清澈而坚定:“各位叔伯姑婆,这不是冲喜,这是圆愿。圆我奶奶一个心愿,也圆盛家一个未来。”
盛明珠盯着她看了良久,那双凌厉的眼睛里,风暴渐渐平息。
最终,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疲惫地摆了摆手:“罢了……那就按老规矩来吧。”
所谓的“老规矩”,是盛家最高规格的仪式。
婚礼的筹备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启动。
一周后,京市最有名的周裁缝亲自登门,送来了两套定制礼服。
一套是给林星野的男士西装,深灰色,剪裁利落。
翻开内衬,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上面用金线工工整整地绣着一行字:“林承光·盛志远·星野未来”。
林承光是他的父亲,盛志远是他的外公,也是盛家的创始人。
这件西装,绣的不是名字,是传承。
另一套,是给盛晚棠的。
与其说是婚纱,不如说是一件融合了中西风格的礼服长裙。
乍看是纯白,但在灯光下,裙摆上那些精巧繁复的暗纹,竟是一段完整的五线谱——正是林星野在病房里弹奏的那段变调的《茉莉花》。
盛晚棠最好的闺蜜苏小满,此刻正高举着手机,在自己的千万粉丝直播间里激动地解说着:“姐妹们!看到了吗!我们盛总监要嫁的,不是一个人,是整个盛家的未来!”
她的镜头猛地一转,扫向窗外的东苑花园。
工人们正在拆除那块挂了十几年的、锈迹斑斑的“禁止入内”的旧标牌。
阳光下,尘封已久的花园,正在重新焕发生机。
直到这一刻,所有人才恍然大悟。
所谓“改婚期”,所谓“冲喜”,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障眼法。
这根本不是一场婚礼,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继承仪式——盛晚棠不是要嫁给林星野,而是要带着他,以最无可争议的方式,一起成为盛家真正的主人。
这场盛大仪式的风暴眼,此刻却异常安静。
盛晚棠处理完手头最后一份关于仪式流程的文件,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是凌晨。
喧嚣和筹谋都已尘埃落定,但心底最深处的那份牵挂,却像一根绷紧的弦,从未松懈。
她披上外套,再次驱车赶往了那座决定着一切悲欢的白色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