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亲手为她刻下三百七十六道命痕,以为能度她成仙。最后一道,却刻在了自己心上。后来,
她燃尽三魂七魄,只为在他无瑕的道心上,留下一道永不磨灭的、属于她的痕迹。
云深不知处,是为上清境。万载玄冰砌成的宫阙悬浮于九天之上,
终年缭绕着永不散去的乳白色灵雾。这里没有四季更迭,没有昼夜之分,
只有永恒的寂静与秩序。檀香的清冷气息是这里唯一的活物,丝丝缕缕,缠绕着玉柱琼廊,
也缠绕着每一位仙官肃穆的身姿。执掌此间的,是重华上神。他的存在,便是规矩本身。
无人知晓他活了多久,仿佛开天辟地之初,他便已立于这云端之巅。
他的容颜俊美得超越了性别与岁月,却也冰冷得如同上清境万年不化的寒玉。一袭白衣,
不染微尘;一双墨眸,深不见底,映照着万物轮回,却从未为任何事物泛起过涟漪。那一日,
这万古不变的死寂,被一道突兀的光芒撕裂。那光自下界而来,歪歪斜斜,
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股不容于仙境的、蛮荒般的凶煞之气。
它踉跄着穿透了上清境外围的层层结界,最终力竭,如同折翼的枯叶,坠落在净世莲池畔。
“嗡——”莲池中悠然游动的几条灵鲤受惊,瞬间潜入池底。
巡守的仙官们被这异常的波动惊动,化作数道流光,瞬息间便围拢过来。
“何物胆敢擅闯上清境?”“好生污浊的气息!”众仙官蹙眉低语,
目光落在光芒散去后的核心——一个蜷缩着的、裹在破旧襁褓中的女婴。
她浑身沾满尘世的泥污,小脸苍白,呼吸微弱,
与周遭晶莹剔透、纤尘不染的仙境形成了刺眼的对比。然而,就是这样一個污浊不堪的婴孩,
却有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她不哭不闹,只是睁着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瞳,
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冰冷的世界。仙官们面面相觑,为首的律法仙官上前一步,
面色严峻:“上清境乃至清至净之地,岂容凡间污秽存留?此婴来历不明,身带凶煞,
恐为祸端。依天规,当立即施以净化之术,驱出其灵!”净化之术,形神俱灭之谓。
一道清冽的仙光在律法仙官手中凝聚,带着审判与毁灭的气息,缓缓罩向女婴。就在这时,
一道平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且慢。”声音不高,却如同无形的波纹,
瞬间抚平了场中所有躁动的灵压。众仙官身形一肃,齐齐躬身:“参见上神。
”重华不知何时已立于不远处,白衣胜雪,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
与这云雾、这宫阙融为一体。他步履从容,走过玉阶,未带起一丝微风。他来到女婴面前,
垂眸,审视。那目光,如同亘古不变的冰雪,落在女婴身上。奇异的是,
那女婴似乎感知不到这目光中的威严与冰冷,反而对着他,极其微弱地咿呀了一声,
努力伸出了一只小小的、沾着泥污的手。那一刻,距离最近的律法仙官仿佛看见,
重华上神那宛若冰雕玉琢的眉峰,几不可察地、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仅仅是那么一下,
快得让人以为是光线的错觉。他没有触碰她,甚至没有弯腰。只是抬起了右手,食指凌空,
轻轻点向女婴的眉心。指尖,一点纯粹到极致的金色光芒亮起,柔和地没入女婴的额间。
那是至高无上的仙元之力,意在探查其根骨、溯源其命格。片刻,他收回手,
指尖的金芒悄然隐去。他的声音平稳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位仙官的耳中:“此女灵根非凡,乃罕见的混沌之体,然命宫晦暗,
煞气缠身,与上清境清灵之气相冲。强留于此,于她、于仙境,皆为劫数。
”众仙官屏息凝神,等待着他的裁决。重华的目光再次掠过那双清澈的眼瞳,
最终落向远方那片被列为禁地的、终年云雾笼罩的山林。“即刻起,禁于后山‘寂寥林’,
设下结界,非召不得出。”他顿了顿,如同为一件器物落下印记。“赐名——‘遗珠’。
”遗落之珠,亦是……遗憾之始。律法仙官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躬身领命:“谨遵上神法旨。
”两名仙娥上前,小心翼翼地抱起那个被命名为“遗珠”的女婴,化作流光,
飞向后山那片寂寥之地。重华转身,白衣拂过冰冷的地面,没有再看一眼。仿佛方才的一切,
不过是漫长神生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只是,在他转身的刹那,无人察觉,
他那片古井无波的心海深处,因那混沌之体与凶煞命格交织出的、近乎悖论般的命数,
以及那双清澈得不合时宜的眼睛,泛起了一丝极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涟漪。
那涟漪的名字,或许叫……“意外”。寂寥林,位于上清境最偏僻的角落。
这里没有琼楼玉宇,只有嶙峋的怪石和一片终年不散的、带着湿冷寒意的浓雾。
林木高大却枝叶稀疏,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机的灰败颜色。灵气在这里变得稀薄而紊乱,
与其说是仙境,不如说更像一片被遗忘的荒芜之地。遗珠就在这里,
像一株被丢在石缝里的野草,顽强而又孤独地生长着。重华并未完全弃她于不顾。
自她懂事起,他每月会亲临寂寥林一次。他永远是那副模样,白衣,墨发,冰颜,
周身散发着清冷的檀香,与这寂寥林的荒芜格格不入。他传授她最正统的仙家道法,
教她引气、凝神、筑基。
他为她梳理体内那股与生俱来、时而温顺如羔羊、时而狂暴如凶兽的混沌之力。
但他从不与她亲近。授课时,他言简意赅,多一个字都没有。考核时,他一丝不苟,
错一分便是冷冽的注视。他的目光永远平静,穿透她,仿佛在审视一件需要打磨的兵器,
或是在计算一道复杂的符文,而非教导一个活生生的、会哭会笑的人。遗珠对他,
最初只有敬畏,如同敬畏九天之上的神祇,敬畏那遥不可及的、掌控她命运的力量。
她刻苦修炼,不仅仅是为了活下去,更是为了能在他那冰雪般的目光中,
得到一丝微不足道的认可。时光在寂寥林中缓慢流淌,百年光阴,对于仙人而言,不过弹指。
当年的女婴,已出落成少女模样。长期的孤独让她显得沉静,但那眉眼间,
却蕴藏着被压抑的灵动与倔强。她的修为在重华严苛的教导下稳步提升,
体内那股混沌之力也被约束在可控的范围内。少女的心事,便在这日复一日的敬畏与仰望中,
如同寂寥林石缝下悄然探头的嫩芽,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悄然滋生。她会在他背对她,
望向林外茫茫云海时,偷偷描摹他挺拔如松的背影,和他那完美得不真实的侧脸轮廓。
会在他离去后,反复咀嚼他今日所说的每一个字,
试图从中品出一丝除了命令与纠正之外的温度。
会因为他一句罕见的、诸如“尚可”或“无误”之类的评价,而独自在林中雀跃许久,
仿佛灰败的世界都因此染上了色彩。这份悄然滋生的情愫,是她心底最深的秘密,
也是最重的悖逆。她深知,他是高高在上的重华上神,是这上清境至高无上的主宰。而她,
是身负凶煞、被禁于此的“遗珠”,是连名字都充满了不祥与遗弃意味的罪徒。云泥之别,
痴心妄想。她将这份情感小心翼翼地埋藏,用恭顺与沉默层层包裹,不敢泄露分毫。
直到那场突如其来的袭击。那一日,魔尊麾下以凶悍著称的“蚀骨魔将”,竟不知用何方法,
悄然潜入了上清境外围,其目标明确——直指被预言可能与魔界有宿命关联的“混沌之体”,
遗珠。剧烈的魔气冲击着寂寥林的结界,发出刺耳的碎裂声。遗珠正在林中修炼,
被这变故惊得气血翻涌。蚀骨魔将巨大的魔爪撕裂了最后一层屏障,带着腥风与毁灭的气息,
向她当头抓下!恐慌瞬间攫住了她。体内那股一直被压制的混沌之力,在外部魔气的**下,
骤然失控,如同脱缰的野马,在她经脉中疯狂冲撞。她想反抗,想保护自己,
却发现力量运转滞涩,眼看就要被魔气吞噬……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比日光更纯粹、比冰雪更凛冽的白光,如同撕裂苍穹的利剑,骤然降临!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绝对的、碾压式的力量降临。
重华的身影出现在遗珠与魔将之间。他甚至未曾回头看那狰狞的魔将一眼,
只是袖袍看似随意地一挥。“嗡——”空间仿佛凝固了一瞬。那不可一世的蚀骨魔将,
连同其滔天的魔气,如同被无形巨锤击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身形寸寸碎裂,
最终化作一缕黑烟,消散于无形。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直到此刻,重华才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脸色苍白、气息紊乱、眼中还残留着惊惧与倔强的遗珠身上。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体内那股失控边缘的混沌之力。他第一次,
主动地、真正地向她伸出了手。不是凌空施法,而是真实的、骨节分明、宛若白玉雕成的手。
“过来。”他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遗珠愣愣地,
几乎是本能地,将自己冰凉而微微颤抖的手,放入了他温热的掌心。在肌肤相触的刹那,
一股温和而浩瀚的仙元之力自他掌心涌入,瞬间抚平了她体内狂躁的力量。与此同时,
一种前所未有的战栗感,从相触的指尖,如同闪电般窜遍她的全身。那一刻,
遗珠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擂鼓般的声音。而重华,
那万年冰封的、映照着方才魔气消散轨迹的眼瞳深处,似乎也因这直接的、毫无隔阂的触碰,
以及掌心传来的、属于另一个生命的微凉与颤抖,
而掠过了一丝极淡的、名为“异样”的波动。他无瑕道心上那坚不可摧的壁垒,似乎也随之,
极轻微地、几乎无法感知地,颤动了一下。如同冰湖深处,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
魔将潜入上清境,目标直指遗珠。此事如同在平静的死水中投下巨石,引起了轩然**。
天宫震怒,天君降下法旨,措辞严厉:命重华上神务必彻底“净化”遗珠体内之凶煞,
若无法净化,则为免除后患,当“消除隐患”。“消除隐患”四字,如同冰冷的铡刀,
悬在了寂寥林的上空,也悬在了重华的心头。仙官们的目光变得复杂,
私下里的议论更是甚嚣尘上。有说重华上神当年一念之仁,收养祸根,
如今终成心腹大患;有说那遗珠乃是魔尊布下的暗棋,意图从内部瓦解仙界;更有甚者,
揣测重华上神是否已被那妖女蛊惑,动了凡心……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峦,
重重压在重华看似不变的肩头。他闭关三日,以无上神力推演天机,寻求破解之道。
推演的结果,却让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沉凝如夜。唯一之法,需以至纯仙元为引,
辅以上神心头精血,绘制三百七十六道“净世神纹”,以此无上功德之力,洗练其混沌血脉,
化凶煞为祥瑞,逆天改命。心头血,对于仙神而言,乃是生命与修为的本源。
每一滴都蕴含着庞大的能量与生命精华,损耗一滴,便伤及元气,需要漫长岁月才能恢复。
三百七十六滴……这几乎是撼动根基的代价。当重华在凌霄殿上,平静地道出这个方法时,
满殿仙官皆尽失色。律法仙官率先出列,痛心疾首:“上神!万万不可!此乃逆天而行,
强改命数,于您修为有损,于天道不合啊!不如……”不如什么,他没有说出口,
但殿中所有仙官都心知肚明。不如顺应天意,彻底“消除隐患”,一了百了。
重华的目光扫过众仙,那目光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历经万载、洞察一切的深邃,
以及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既带她回来,”他的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她的因果,便由我担。
”“此法既定,无需再议。”没有慷慨激昂,没有犹豫不决,只有一句平淡的陈述,
却堵住了所有劝谏之口。第一次取血绘纹,在寂寥林深处,
一座由重华亲手开辟的洞府中进行。洞府内灵气氤氲,四壁刻画着玄奥的符文,
中央是一方温润的玉台。遗珠依言褪去上身衣衫,背对着他,跪坐在玉台之上。
莹白如玉的背部肌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因为紧张和一丝羞赧,泛起细小的疙瘩,
微微颤抖着。重华立于她身后,指尖凝聚起一点璀璨夺目的金芒。那金芒并非虚幻的光影,
而是凝实如液态黄金,散发出磅礴而神圣的气息——正是他逼出的第一滴心头精血。
他的动作精准、稳定,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指尖带着那点金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