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刚过,聂娇阳就悄悄溜出了住处。今夜是她与程无殇约定的探查西偏殿窑炉的日子,也是她寻找父亲死亡真相的关键时刻。
月光被乌云遮蔽,整个皇宫笼罩在诡异的黑暗中。聂娇阳贴着墙根前行,手中紧攥着那块残缺的瓷片。自从发现"天青血瓷"的记载后,她几乎翻遍了父亲留下的所有笔记,却只找到零星线索——那似乎是一种遇热会变色的特殊瓷器,与父亲之死有莫大关联。
西偏殿废墟在夜色中如同一个巨大的怪兽,黑洞洞的窑口像是随时准备吞噬来者。聂娇阳深吸一口气,点燃了随身带的小灯笼,微弱的光芒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
"聂姑娘。"
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吓得聂娇阳差点失手打翻灯笼。转身一看,程无殇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一袭墨蓝色长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殿下。"聂娇阳屈膝行礼,心跳如鼓。
程无殇示意她噤声,低声道:"随我来。"
他领着聂娇阳绕过倒塌的梁柱,来到一处半掩的地下室入口。石阶湿滑阴冷,向下延伸至看不见的黑暗深处。
"这里是..."
"御用监的秘窑。"程无殇取过聂娇阳手中的灯笼,走在前面,"令尊当年就是在这里遇害的。"
越往下走,空气越浑浊,夹杂着一股奇怪的金属味。聂娇阳的指尖划过墙壁,触感不是普通的砖石,而是一种细腻如瓷的材质。
地下室的尽头是一间圆形石室,中央立着一座小型窑炉,造型奇特,炉壁上刻满了繁复的纹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窑炉周围散落着几具已成白骨的尸骸!
聂娇阳捂住嘴,强忍住惊叫。其中一具尸骸的手骨中还紧握着一块瓷片,与她手中的那块极为相似。
"五死三伤。"程无殇的声音在石室中回荡,"实际上死了八个,活下来的只有一个——赵德忠。"
赵公公!聂娇阳心头一震。难怪他知道父亲的事。
程无殇走到窑炉前,指着炉壁上的一处刻痕:"看这里。"
聂娇阳凑近一看,刻的是一个火焰符号,与她瓷片上的标记一模一样。符号下方还有一行小字:"天青现,血光见。"
"这是什么意思?"聂娇阳声音发颤。
"传说天青血瓷遇热会显现血色纹路,如同活物。"程无殇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些红色粉末在掌心,"这是赤铁矿粉,当年宁王就是用它..."
话音未落,石室入口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程无殇脸色一变,迅速熄灭灯笼:"有人来了!"
黑暗中,聂娇阳听到刀剑出鞘的声音。程无殇一把拉住她,躲到窑炉后方。借着入口处微弱的火光,她看到几个黑衣人持刀而入,正四处搜寻。
"分头找,务必拿到配方!"为首之人低喝。
聂娇阳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那些是什么人?为何也来找配方?
就在黑衣人即将搜到窑炉时,程无殇突然从另一侧抛出个东西,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黑衣人立刻被吸引过去。
"走!"程无殇拽着聂娇阳冲向一个隐蔽的侧道。
两人在漆黑的地道中狂奔,身后追兵的火光越来越近。拐过一个弯,程无殇突然停下,推开一块看似坚固的墙壁:"从这里上去是御花园,姑娘先走。"
"那殿下呢?"
"我引开他们。"程无殇塞给她一块丝帕,"上面写着赤铁矿的产地,查清此事,或可知令尊死因。"
聂娇阳还想说什么,追兵的脚步声已近在咫尺。她咬牙钻进暗道,身后的墙壁随即合拢。暗道狭窄潮湿,她手脚并用爬了约莫一刻钟,终于推开顶上的石板,重见天日。
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聂娇阳贪婪地呼吸着,发现自己果然在御花园的假山群中。她刚爬出暗道,突然被人从背后捂住了嘴!
"别出声,是我。"
熟悉的声音让聂娇阳浑身一僵——是程无忌!他怎么会在这里?
程无忌松开手,拉着她躲到一块巨石后:"你疯了吗?跟程无殇去那种地方!"
月光下,太子的脸色铁青,眼中怒火几乎化为实质。聂娇阳从未见过他如此愤怒的样子。
"殿下跟踪我?"
"我若不跟踪,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程无忌咬牙道,"那些杀手是宁王旧部,专门猎杀知道天青血瓷秘密的人。"
聂娇阳心头一震:"殿下早就知道?那为何不告诉我?"
程无忌刚要回答,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钟声——是紧急朝会的信号!
"出什么事了?"聂娇阳惊讶道。
程无忌脸色骤变:"北方军报!快回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明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
说完,他匆匆离去,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聂娇阳回到住处,彻夜难眠。天蒙蒙亮时,一个惊人的消息已经传遍皇宫——北方前线急报,运送的军用药瓶全部碎裂,导致伤药变质,数十名将士中毒身亡!
"听说皇上震怒,已经下令将太子软禁东宫了。"早膳时,一个小宫女偷偷告诉聂娇阳。
"为何是太子?药瓶不是二皇子负责的吗?"聂娇阳手中的筷子差点掉落。
"二皇子一派弹劾太子监管不力,还说太子与北方叛军勾结,故意破坏军需..."
聂娇阳再也坐不住了。她突然明白,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药瓶碎裂绝非偶然,而她作为协助**药瓶的人,恐怕也难逃罪责。
果然,刚过午时,一队禁军就闯入她的住处。
"聂氏女,皇上有旨,命你即刻查验碎裂药瓶,找出原因!"
聂娇阳被带到一间偏殿,地上铺满了药瓶碎片。她跪下来仔细检查,很快发现了异常——这些碎片的断口处有细微的红色纹路,遇热就会变得更明显,就像...就像父亲笔记中记载的天青血瓷!
更可怕的是,她在碎片上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是剧毒氰化物特有的气味!有人故意在釉料中添加了遇热释放毒物的成分!
"如何?可有结论?"一个阴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聂娇阳转身,看到刑部尚书周大人正冷冷地盯着她。
"回大人,这些药瓶的釉料中被人添加了不明物质,遇热后会..."
"本官问的是,"周大人打断她,"这配方可是你亲手调配的?"
聂娇阳心头一紧:"配方确出自我手,但我从未添加过任何有毒物质!"
"是吗?"周大人冷笑,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那这又作何解释?"
聂娇阳接过一看,竟是一份与她笔迹极为相似的配方单,上面明确写着要在釉料中加入"赤铁矿粉"!这正是程无殇昨晚提到的物质!
"这不是我写的!"聂娇阳声音发颤,"有人伪造我的笔迹!"
"狡辩!"周大人厉喝,"来人,将这谋害将士的妖女拿下!"
两名侍卫立刻上前扭住聂娇阳的双臂。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殿外突然传来一声高喝:
"圣旨到——"
所有人立刻跪地。宣旨太监大步走入,展开黄绢:"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聂氏女即刻押往东宫,由太子亲自审问。钦此。"
聂娇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帝竟然要太子审问她?这不合常理!
周大人脸色铁青:"公公,此事恐怕不妥。太子自身尚且涉嫌..."
"周大人,"宣旨太监冷声打断,"您是要抗旨吗?"
周大人只得咬牙退下。聂娇阳被蒙上双眼,押上一顶小轿,晃晃悠悠地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被带进一间屋子。
眼罩取下时,她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简朴的书房。程无忌坐在案后,俊脸苍白,眼下有明显的青黑,显然多日未眠。
房门一关,程无忌立刻起身,快步走到聂娇阳面前:"他们对你用刑了?"
聂娇阳摇头,还未开口,程无忌已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他的心跳又快又重,隔着衣衫清晰可感。
"幸好来得及..."他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颈侧,"我以太子印玺为质,才换来这次审问的机会。"
聂娇阳僵在他怀中,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程无忌很快松开她,神色恢复冷静:"时间紧迫,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
聂娇阳将药瓶的异常一一道来,包括赤铁矿粉和氰化物的发现。程无忌听完,脸色更加阴沉。
"果然如此。二十年前也是这样。"
"殿下是说..."
"景德八年的爆炸,也是因为有人在釉料中下毒。"程无忌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密册,"当年死的不止你父亲,还有我母妃。"
聂娇阳如遭雷击:"什么?"
程无忌翻开密册,里面记载着一段宫廷秘辛——当年程无忌的生母淑妃偶然发现宁王用御用瓷坊私造兵器,正要告发,却被宁王抢先一步灭口。爆炸案就是为了掩盖真相。
"我母妃死后,宁王又策划了几次对我的暗杀。"程无忌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一道狰狞疤痕,"这是十二岁那年留下的。"
聂娇阳突然想起程无殇也展示过类似的伤痕,声称是宁王所为。难道...
"二皇子他..."
"他在撒谎。"程无忌冷笑,"伤他的人是我。当时他假装遇刺,实则是为了栽赃于我。"
聂娇阳脑中一片混乱。她一直以为程无殇是友非敌,难道大错特错?
"那这次药瓶事件..."
"一石二鸟之计。"程无忌声音冰冷,"既打击我在军中的威信,又除掉你这个知道太多的人。"
聂娇阳突然想起一事:"殿下,我在西偏殿秘窑中发现了这个。"她从怀中取出程无殇给她的丝帕,"他说这是赤铁矿的产地。"
程无忌接过一看,脸色大变:"这不是矿产地,而是北境驻军的布防图!程无殇勾结外敌,意图谋反!"
话音刚落,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异响。程无忌反应极快,一把将聂娇阳扑倒在地。几乎同时,数支弩箭穿透窗纸,深深钉入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
"刺客!"程无忌搂着聂娇阳滚到书架后,"看来我们的时间到了。"
聂娇阳心跳如鼓:"现在怎么办?"
程无忌从靴筒中抽出一把匕首塞给她:"跟我走。东宫有条密道通向城外。"
"殿下要...逃?"聂娇阳难以置信。堂堂太子,竟然要亡命天涯?
程无忌苦笑:"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只要找到程无殇谋反的确凿证据,就能扭转局面。"
又是一阵箭雨袭来,程无忌拉着聂娇阳矮身冲向内室。刚推开暗门,三名黑衣人已破窗而入,刀光直取程无忌后心!
"小心!"聂娇阳不假思索地扑上前,用身体挡在程无忌与刺客之间。
千钧一发之际,程无忌袖中飞出一道银光,最前面的刺客应声倒地。另外两名刺客稍一迟疑,程无忌已抱起聂娇阳冲入暗门,反手启动了机关。
暗门在身后轰然关闭,将刺客的怒吼隔绝在外。黑暗中,聂娇阳能感觉到程无忌的呼吸喷在自己额头上,急促而温热。
"蠢女人。"他声音沙哑,"谁准你为我挡刀的?"
聂娇阳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紧紧抓着他的前襟,连忙松手:"我...我没想那么多。"
程无忌突然低头,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吻住了她的唇。这个吻又急又重,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和几分后怕的颤抖。聂娇阳脑中一片空白,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突如其来的亲密。
"记住,"程无忌松开她时,声音低沉而坚定,"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冒险。"
不等聂娇阳回应,他已拉起她的手,在漆黑的密道中快步前行。聂娇阳跟着他,唇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心中五味杂陈。这个吻算什么?是感激?是占有欲?还是...
密道似乎没有尽头。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终于出现一丝亮光。程无忌放慢脚步,示意聂娇阳噤声。
"外面是城西的乱葬岗,没人会注意。"他低声道,"我在三里外的农庄备了马匹和干粮,我们先去那里暂避。"
聂娇阳点头,突然想起一事:"殿下,那块瓷片...我父亲留下的,上面还有两个符号我没弄明白——雨云和剑。"
程无忌思索片刻:"雨云或许指'雨过天晴',剑..."他猛地顿住,"不,不是剑,是箭!天青血瓷遇热显色的特性,正是**密信的最佳载体!"
"殿下是说..."
"你父亲留下了一份密信,就藏在某件'雨过天晴'底款的瓷器中!"程无忌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我们必须找到它,那将是扳倒程无殇的关键证据!"
两人钻出密道时,夕阳西下,将乱葬岗的荒草染成血色。聂娇阳回头望了一眼远处的皇城,心中五味杂陈。一天前,她还是皇家瓷坊的顾问;现在,她却成了与太子一同逃亡的钦犯。
"害怕吗?"程无忌突然问。
聂娇阳摇头:"只要弄清父亲死亡的真相,我什么都不怕。"
程无忌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伸手拂去她发间的一根草屑:"聂娇阳,等这一切结束,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没有说明是什么话,但聂娇阳从他眼中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坚定,让她心头一热。
"嗯。"她轻声应道,"我也有话要对殿下说。"
两人相视一笑,随即隐入暮色之中,向着未知的危险和希望并肩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