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民点的不锈钢台面映着初春的暖阳,王磊正用砂纸打磨新做的"免费热饭"招牌,木屑混着阳光落在他缠着绷带的手上——上周帮考研生搬书时被砸的。小梅趴在旁边核对外卖订单,笔杆上挂着的星星挂件晃来晃去,是文燕画了送给她的。
"遥哥,朱愿哥刚才打电话,说孙淼他爸的案子又牵扯出三个包工头。"小梅突然抬头,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听说要翻出十年前的旧账呢!"
路遥正在给保温桶消毒,闻言动作顿了顿。自来水顺着桶壁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出他鬓角新冒出的胡茬。自孙家倒台后,他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打完一场硬仗的士兵,突然不知道该往哪走。
"遥哥,你看这个!"王磊举着手机跑过来,屏幕上是本地新闻的推送:《校园便民点成励志标杆,创始人系寒门学子》。照片里的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围裙,正给学生递热饭,眼角的笑纹被阳光照得格外清晰。
路遥的耳尖红了,伸手想抢手机,却被文燕按住手腕。她刚从画室过来,帆布包上沾着油彩,手里拎着个画框:"别躲,我觉得拍得挺好。"她把画框往台面上一放,里面是幅油画——便民点的棚子在银杏树下泛着金光,他和雇工们围在煤炉旁笑,雪落在肩头像撒了把糖。
"给你的。"文燕的指尖划过画框边缘,"毕业展的参展作品,我取名叫《星火》。"
路遥盯着画里的自己,突然想起第一次在中介见到她的样子。那时她穿着米白色连衣裙,站在《简・爱》的书页旁,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人。而现在,她的画里全是他的烟火气,是煤炉的烟、保温桶的蒸汽、被雪打湿的围裙。
"我妈说......"文燕突然低头,手指绞着帆布包的带子,"想请你周末去家里吃饭。"
路遥的消毒水喷壶"啪"地掉在地上:"你妈?"他想起那个穿香奈儿套装的女人,想起她把银行卡推过来时冰冷的眼神,手心突然冒出汗。
"她看了新闻,说想跟你聊聊......"文燕的声音越来越小,"要是你不想去,我就......"
"去。"路遥捡起喷壶,指尖在壶身上捏出红痕,"该面对的,总不能一直躲着。"
周末去文燕家的路上,路遥买了两盒老字号的点心,用牛皮纸包着,像当年父亲去亲戚家拜年时的样子。文燕的家在市中心的老洋房里,红木楼梯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与他租的城中村小单间判若两个世界。
文燕母亲坐在客厅的欧式沙发上,手里捧着本《艺术概论》,看见他进来,只是抬了抬眼皮:"坐吧。"茶几上摆着精致的茶具,紫砂壶里飘出龙井的清香。
"阿姨,谢谢您愿意见我。"路遥把点心放在茶几角,坐姿僵硬得像考试的学生。
"新闻我看了。"文燕母亲放下书,目光落在他膝盖的旧疤上——那是张萧踹的,"以前觉得你给不了文燕什么,现在才明白,有些东西比法国的画室更金贵。"她突然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暖意,"文燕说你在攒钱给老家修路?"
路遥的脸腾地红了:"是......村里的路坑坑洼洼,下雨天根本没法走。"他想起父亲拄着拐杖在泥里深一脚浅一脚的样子,喉结滚了滚,"还差三万。"
"我给你凑。"文燕母亲从抽屉里拿出张支票,"不是施舍,是投资。等路修好了,我让文燕去画组画,就叫《故乡的路》。"
路遥攥着支票的手在发抖,突然想起南家婆婆哭着说"我孙子也摔断腿了",想起王师傅头破血流地喊"我不是人",想起父亲举着木工尺在村口大笑的样子。原来这世上的善意,真的会像蒲公英的种子,落到哪里就在哪里发芽。
从洋房出来时,文燕在巷口等他,手里举着支棉花糖:"我妈没为难你吧?"
路遥咬了口棉花糖,甜得发齁:"她说要投资咱老家修路。"他突然把她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文燕,我好像有点明白'100万'的意思了。"
"不是钱?"
"不是。"他想起父亲账本里"卖玉米得320元"的字迹,想起便民点凑钱时的五毛钢镚,"是能护住想护的人,能让更多人走平路。"
文燕突然踮脚吻他的下巴:"那我就是你的首席投资人。"她从帆布包掏出个新的速写本,第一页画着个歪歪扭扭的计划表:"1.帮遥哥攒修路钱;2.毕业展拿金奖;3......."
"3是什么?"路遥抢过本子,看见后面写着"和路遥在便民点门口种棵银杏树",字迹被画了个圈,像颗饱满的果实。
春风吹过巷口的梧桐树,把文燕的笑声送得很远。路遥看着她眼里的光,突然觉得心里那片空落落的地方,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不是打赢官司的**,不是被新闻报道的虚荣,是踏实的暖,像煤炉烧旺时的余温,像保温桶里永远热着的汤。
便民点的伙计们还在等他们回去吃晚饭。王磊炖了土豆炖牛肉,小梅蒸了红糖馒头,考研生们搬来了新买的折叠桌,说要庆祝"遥哥文燕姐修成正果"。夕阳把棚子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路遥便民服务点"的招牌上,右下角的缺口被新钉了块小木板,上面刻着颗星星。
路遥掏出手机,点开备忘录里的"目标"。原来的"100万"后面,被他加了行小字:"和文燕一起,让更多人觉得日子有盼头。"他想起父亲常说的"日子就像地里的庄稼",以前总觉得是要拼命长,现在才懂,庄稼成熟时,要想着留些种子给明年。
文燕突然拽他的手往棚子后面跑,那里堆着几袋新煤:"你看!"她指着煤堆旁的小树苗,"我买的银杏树,咱们现在就种上。"
铁锹**泥土的瞬间,路遥的手机响了,是朱愿发来的消息:"孙淼他爸的案子牵扯出扶贫款问题,纪委让我问问你,愿不愿意做证人?"
路遥看着文燕往树坑里填土的背影,手指在屏幕上敲出两个字:"愿意。"
春风卷着煤烟的味道掠过耳边,新栽的银杏树苗在风里轻轻摇晃。路遥突然觉得,这世上最珍贵的不是打赢多少仗,而是打完仗后,还有力气种下一棵树,还有人陪你等它长大。
便民点的灯光亮起来了,暖黄的光透过玻璃窗,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王磊在喊"开饭啦",小梅的笑声像风铃,考研生们在猜"遥哥文燕姐谁先求婚"。路遥握紧文燕的手,往棚子走时,脚步轻快得像踩着春风。
他知道前路还会有风雨,就像银杏树总会遇到寒冬。但只要保温桶里的汤永远是热的,身边的人永远是暖的,再冷的冬天,也能熬成冒着热气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