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有两个童养媳。一个是我,一个是施榴。施榴美貌有才情,时常与他风花雪月,
红袖添香。我大字不识,只会医理。及笄那年,顾夫人左右为难。不承想,
顾晏误中毒箭危在旦夕,我不顾雪夜,只身去蓬莱山挖解毒草。回来时,
才发现施榴为顾晏吸出毒血身亡。而婚事则落在了我头上。婚后,
顾晏把对施榴的好都给了我。他说施榴字好,我没日没夜地缚石练腕。他说施榴腰身软,
我求宫中舞娘日日不间断教我习舞。等我腰软了,字好了。顾晏又说我性情孤僻,
挑剔我穿衣打扮。后来。我们终于琴瑟和鸣,子孙绕膝。临终前,他却提出要和施榴合葬,
求我成全,孩子们也劝我不要和死人计较。再睁眼,我和顾晏重回及笄宴。还未等他开口。
我抢白道:「我退出!」1我和施榴及笄这日。顾夫人如前世一样犯了难。「施榴貌美,
知书达理,与晏儿趣味相投,极为相配。」「檀雪懂医理,虽不甚貌美,
好在端庄会下厨……这几年,多亏檀雪为晏儿服侍汤药,稳定病情。」她两手一摊,
脑门子上沁出虚汗。「两个都各有长处,眼看晏儿弱冠一过,就得定下婚约,这可如何是好?
」顾夫人的担忧还有另一层意思。顾晏出生时,天降异彩,连宫中都惊动了,
特派钦天监探查星宿。竟批出短相命格。唯有找两个八字全阴女子伴随左右,可逢凶化吉。
起初,顾大人认为是无稽之谈。等到顾晏七岁时,连连生病,才觉出惶恐来。
我和施榴就是从几十名孩童中备选出的童养媳。此后,顾晏身体转好。九岁那年,
他展现出了惊人的诗作天赋,被破例选入宫中,成为太子伴读。世人都说他是文曲星下凡。
我与施榴与有荣焉。渐渐地,随着年岁增长。施榴于才情这块,与顾晏越发契合。而我,
只能说识文断字,却是作不了风花雪月的诗来。但顾晏很会平衡我与施榴的距离。
今日从宫中带根簪子送给施榴,明日就会带笼糕点给我。所以顾夫人也吃不准。
顾晏究竟会选谁。2上一世,顾晏娶了我。不是因为爱。而是在他弱冠那日中毒箭危在旦夕,
被施榴所救。最终只能娶我。洞房之夜,他说他忘不了施榴,让我给予他足够的时间去忘却。
我等啊等……等到他突然嫌弃我的字不好。「施榴一手字堪比京中贵女,檀雪,
你可愿练一练?」豆大的字在我眼中发晕。我会下厨做菜,我会医理治病,
可一手字着实是练不好。为了顾晏,我开始每日以石缚腕,接连一个月,字终于能看了。
顾晏欣喜地看着我,合着我的手写下白首之约。此后,我在顾晏偶尔提及施榴时,
开始改造自己。他嫌我在床上腰板太硬,不如施榴柔软手握。
我斥巨资请来宫中嬷嬷敲打练习。腰终于软了。顾晏从每月的两次同房改到了无数次。
直到有一回,他醉酒把我压在书桌上,喊出了「榴儿」来。我才知自己多么可笑。
彼时我已有了身孕,坐稳了当家主母的位置。不再央求他的宠爱。可越是这样。
顾晏反而对我好了起来。我们过起了琴瑟和鸣的日子。他也节节高升,官拜一品。可临终前,
他提出要和施榴合葬。我万分不解。发妻在此。于我何处?他为了达到目的,
叫来子孙劝解我。他说。「檀雪,若有来世,我会选你。但今生,可否圆我一个意难平的梦。
」儿子劝我:「父亲一生只母亲一人,从未有通房和纳妾,只是临终前的一个小小要求,
母亲为何不成全?」孙子劝我:「祖父一生中唯有这个遗憾,祖母莫要不近人情!」临到死。
我成了孤家寡人。既如此,那我今生就成全他的意难平。3我走到中央,
伏跪在地:「顾夫人,檀雪退出。」众人哗然。顾晏惊愣了一下,微蹙了蹙眉,
眼中似有不解。但也只是一瞬,他立刻松了口气。我就知道他也回来了。
顾夫人困惑开口:「檀雪,晏儿还没选呢,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她冲着我眨了好几次眼睛。
早在前几日,她就单独与我谈过,属意我为顾晏的妻。「女子持家,无关相貌,
而是要贤惠、有包容心。你与晏儿就很互补,你内敛温婉,晏儿还是少年心性,
由你常伴晏儿,我很放心。」前世,我的确做到了贤惠包容。可终究换来的是一身伤痛。
施榴暗下眼眸,搅着帕子,欲言又止。前世她也找过我。说她要退出,她不想做顾晏的妻子。
「为什么?」「顾晏好虽好,但是没有男子气概,我喜欢霍裴将军那样的男人。」说这话时,
施榴羞涩地拿帕子遮脸:「所以,顾家的主母之位,我让给你了。」我愣了好久。
才清楚意识到,施榴不爱顾晏。而前世,顾晏死后想与其合葬,在开棺时,棺中空无一物。
所以施榴为顾晏吸毒血,其实是死遁。也在那一刻,我气血攻心。
被两人玩弄的一生到头来全是笑话。好在,又回到了原点。顾夫人不得已,
正式宣布施榴和顾晏的婚事。顾晏眉眼松动,揽着红了眼眶的施榴。四目相接。
他忽然想起什么。「母亲,虽檀雪与儿有缘无份,但十年来,情分仍在,
不如母亲收她为义女,也好全了缘分。」我怔了怔。当作玩笑般抛之脑后。
4但顾夫人深思熟虑后,当了真。彼时我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顾家,顾嬷嬷来请我过去。
一路上,言语恭敬间带着一丝鄙夷。「再也没顾家这样的好人家了,檀姑娘命可真好。」
「既做不了主母,也能当作**般教养,往后还能蹭上一份嫁妆……」
顾嬷嬷话里行间总是带着不甘心,尤其是在我被顾夫人收为义女后,达到了顶峰。
当初她的孙女也是八字全阴的女子。只不过选来选去,把她孙女淘汰了。
施榴本就是落魄官家之后,而我是实实在在的贫女。由此嫉恨我,我竟也无理可说。
但前世也当了几天的老太君,实在是有了脾气。「顾嬷嬷说的是,
檀雪的确是比杏儿妹妹命好一点。」顾嬷嬷被我一呛,脸上布满滑稽,
但随即又挂上了幸灾乐祸的笑来。「我家杏儿自是不能与姑娘相比,姑娘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这话没来由地让我心头突突。果不其然,刚一踏进院内,就发现堂中有贵客。「檀雪,
来见过霍夫人。」我遥遥上前,低垂眉眼,行了万福礼。霍夫人审视了几眼,点头示意起身。
她褪下腕间的镯子赏给我,打了个照面又匆匆离去。顾夫人转动手中佛珠,
良久后直接开门见山:「霍夫人今日是来提亲的。霍家大公子久病无医,他们也没了法子,
请了道士相看……」「檀雪,你的八字正相配。」原是如此。食之顾家,用之顾家。
无论我变成什么样。但顾家对我的教养,是实实在在的。我抿了抿唇。
顾夫人顿了顿:「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以顾家正经**的规格给你置办体面嫁妆。
而且霍夫人承诺,若是霍大公子逝世,你只需待足一年,就会给你放妻书,不用守寡。」
顾夫人见我沉默,以为我心中不愿。缓了语气道:「檀雪,此事不急。霍家公子病弱,
霍夫人也是病急乱投医。你若实在不愿,我再替你寻……」我没有理由不答应。
一是顾家于我有养育之恩,当还。二是脱离顾家,这无疑是割断的最好方法。「我愿意。」
我打断她,声音清晰而平静。5「我不同意!」顾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大步跨进厅堂,
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霍家大公子病入膏肓,药石罔效,檀雪嫁过去就是守活寡!
冲喜之说,实属无稽之谈!我顾家岂能行此等推人入火坑之事?」
「况且母亲刚刚认下檀雪为义女,就这样迫不及待地与霍家结亲。还是将死的大公子,
孩儿即将入朝为官,岂不是让孩儿无地自容?」顾夫人沉吟片刻。
点了点头:「还是晏儿思虑周全。」「既如此,我这就书信一封到霍家,推了这门亲事……」
「且慢!」我吸了口气,挺直跪下。「顾夫人,檀雪心甘情愿嫁入霍家,
望顾夫人与书到霍家,婚期越早越好。」如此,我就能完全摆脱顾家。若霍公子生,
他愿意认下我,我们就举案齐眉。若霍公子死,守寡一年后,我拿放妻书就能自立女户。
这桩婚事于我来说,百利无一害。「檀雪,你闭嘴!」顾晏脸色难看到极致。「心甘情愿?」
他踱步到我跟前,俯视我。嘴角勾起一抹极其讽刺、冰冷的弧度,声音却压得极低,
只有我能听清的字字诛心:「檀雪,你扪心自问!你懂什么是心甘情愿?你不过是……」
「不过是怨恨我前世选了施榴!怨恨我临了想与她同穴!你如今这般自轻自贱,
急着跳进霍家那个火坑,不就是想报复我吗?想让我看着你受苦,让我内疚一辈子?!」
「你觉得,我会如你意吗?」他竟敢如此颠倒黑白!将我的求生,污蔑成对他可笑的报复!
一股气血直冲头顶,前世临死时那钻心背叛的痛如同被尖刀再次捅穿。我猛地抬起头,
迎上他那双自以为看透一切、实则自私透顶的双眼。轻轻笑出了声。强忍下难堪,
再次伏跪在地:「顾夫人,檀雪爱慕霍公子已久,此生若能嫁与他,是我之幸。」
「望夫人和公子成全。」「檀雪,你敢!」顾晏蓦地一把扼住我喉咙:「爱慕?
霍裴那个快死的病秧子?」「檀雪,你为了避开我,连这种**的谎话都说得出口?
你爱慕他,你连他是圆是扁都没见过,你不过就是想要我愧疚,对吗?」
「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可以威胁得了我?」顾晏眸光骤暗,五指又用力了几分。
我呼吸几乎停滞。顾夫人见状,忙喊道:「晏儿,放手!你是要掐死她吗?」「咳……咳咳!
」顾晏骤然松手。6两世重叠,顾晏这是第二次失态。谦谦君子如他,
哪怕再生气也会强忍情绪,哪怕是得知施榴之死,也只是道一声可惜。
可也是这样冷静自持的他,在我坚决反对他和施榴合葬时。威胁我要叫来族中长老,
以我犯妒之名休妻。顺从他,得生。忤逆他,得死。高位者的姿态被他体现得淋漓尽致。
我轻撇了撇嘴角。察觉到我的嘲讽,顾晏不悦地拧起眉,面对顾夫人的疑惑,
他又恢复淡然:「母亲,是孩儿失态了。但霍裴病体沉疴,檀雪嫁过去就是守活……」
他顿了顿,似乎下定某种决心。「若檀雪一定要嫁人,不如念在多年相伴儿的份上,
嫁与儿为平……」「顾夫人!」我猛地站起身,打断顾晏,生怕他多说一个字。
「檀雪心意已决!求夫人成全!嫁入霍家,无论是福是祸,檀雪自当承受,与顾家毫无干系。
」「檀雪!」顾晏再次动怒。在他触碰我的瞬间,我闪身后退了一步,厌恶至极地避开他。
顾夫人见我坚决,又神色复杂地看向顾晏。她长叹一口气:「罢了。」「既然你如此执意,
我便允了。顾家会为你准备一份体面的嫁妆,全了这十年的情分。」她转向顾晏,
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晏儿,此时就此定下,你不得再干涉,退下吧。」
顾晏双拳紧握,指节捏得发白:「是,孩儿告退。」却在与我擦肩而过时,低喃道:「檀雪,
你会后悔的!」我挺直脊背,回了他一个白眼。
世那个为了他一句话就缚石练腕、求人习舞、卑微地把自己改造成另一个女人影子的檀雪吗?
顾晏。你不会懂,逃离你,奔向任何一个未知的未来,于我而言,都是救赎。如何会后悔呢。
7我的「爱慕」之词虽拙劣不堪,
但我的决绝和顾晏当众的失态……让顾夫人意识到将我留在顾家,
只会成为一根越扎越深的刺。婚期就定在三日后。顾夫人也正式宣布我义女的身份,
还亲自为我准备了一份嫁妆。但那层疏离的客气,更像是一层薄冰。顾府的下人们议论纷纷,
或同情,或鄙夷。顾嬷嬷带人来送霍家聘礼单子时,酸溜溜道:「姑娘真是好福气,
这霍家虽是武将门第,出手倒也不寒酸。只是可惜了……」她拖长了调子,眼风扫过我,
「那霍大公子可是阎王爷都点过名的。姑娘去了,怕是要守着牌位过活喽。不像我们杏儿,
虽没攀上高枝,可身子骨结实,将来稳稳当当生儿育女,那才是真福气。」
我正将几味常用的药材分门别类收进一个小巧的药箱——这是我唯一坚持要带走的「嫁妆」。
闻言,头也不抬,只淡淡应道:「嬷嬷说得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杏儿妹妹自有她的安稳日子。我的去处是火坑还是生门,就不劳嬷嬷费心了。」
顾嬷嬷被我噎得脸色发青,讪讪闭了嘴,那眼神里的怨毒却更深了。
前世杏儿可是爬过顾晏床的。那时我对人向来宽容,只发配杏儿到庄子里。
可顾晏觉得恶心透了,为了杜绝此事,杀鸡儆猴,当众杖毙,暴尸三天。
顾嬷嬷生生呕血吓死。今生哪怕我与顾晏再无前缘,但该发生的总会发生。「顾嬷嬷,
嘴巴若是长来嚼舌根的,那这根舌头不要也罢!」顾晏忽然出现在窗外。
顾嬷嬷吓得立马滚了。然后见我并未抬头,他探手穿过窗檐,用力地按住我的药箱。
「怎么还是这么没用!连一个下人都管不住?」「离了我,谁还能护住你?」前世,
因施榴之「死」,我捡漏成了他的夫人。洞房之夜,顾晏因想念施榴去了书房。自此,
我成为府中笑柄。我为了练字,日日缚石,筋脉不通。连去库房拿些药材,也被下人刁难。
起初,我还会依仗多年的情分,求顾晏给我多一些体面。他总是置之不理。等我字练好了,
他才开始高看我一眼,给了几分体面。下人见我有宠,开始见风使舵地讨好我。
他说他维护我,何尝不是我一步步禁锢自己,像个小丑一样讨好他,得来的宠幸。
我兢兢业业地扮演好他的妻子。到头来,儿孙却斥责我几十年如一日的体面,
为什么不能成全他的意难平。思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檀雪?」「那霍裴之病来得蹊跷,
嫁入霍家,于你只会是龙潭虎穴。只有顾家能为你遮风挡雨,保你一世无忧,你要三思呀!」
思绪回笼,我挥开他的手。「婚期已定,兄长还是莫要再干涉我了。」见我称呼他为兄长。
顾晏恼羞成怒,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檀雪,我算你哪门子的兄长?」他冷笑一声。
「是把你压在书桌上亲吻你的兄长吗?」8**!前世书桌硌着腰背的痛楚,
他醉后叫错名字的屈辱,恶心得我胃里一阵翻搅。我猛地甩开他的手。「兄长自重!」
顾晏的手被我甩向半空中,他一怔,触及到我眼底的厌恶时,才意识到自己说了混账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