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绝望病房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藤蔓,顺着鼻腔钻进肺叶,
在胸腔里弥漫开一股冰冷的苦涩。卢懿萱把白大褂的袖口又往里折了折,
金属扣硌得手腕生疼,却让她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灯闪烁着诡异的红光,将她的影子拉得颀长而扭曲,
如同一个沉默的嘲讽。“307床又在闹了。”护士站的小周压低声音说,
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护士站边缘的木纹,“昨晚把监护仪都砸了,家属刚走,
估计是没钱续费了。”卢懿萱点点头,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白球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
发出单调的声响,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声音,
就像习惯了病房里永远弥漫的绝望气息。只是今天,那气息里似乎多了些什么,像细小的针,
轻轻刺着她的心脏。307病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
紧接着是男人压抑的低吼,像受伤野兽的悲鸣,一声声撞在她的耳膜上。推开门的瞬间,
卢懿萱看见陈默蜷缩在床角,背对着门口。他的脊椎骨在洗得发白的病号服下高高隆起,
像一串摇摇欲坠的多米诺骨牌,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崩塌。地上散落着摔碎的玻璃杯碎片,
浑浊的液体在瓷砖上蜿蜒流淌,反射着惨白的灯光,宛如一滩凝固的血泪。
她的目光在那些碎片上停留了片刻,心里某个角落微微抽痛。“陈默。
”卢懿萱的声音平稳得像手术刀,没有一丝波澜。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说出这两个字时,
喉咙有多干涩。她弯腰捡起最大的一块玻璃碎片,指尖被锋利的边缘划破,渗出血珠,
滴落在白色的地板上,绽开一朵细小的红梅。疼痛顺着指尖蔓延开,
却让她感到一丝奇异的踏实。男人没有回头,肩膀却明显瑟缩了一下。
他的手指深深抠进墙壁的裂缝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仿佛要在这冰冷的墙壁上留下自己存在的痕迹。“滚。
”声音嘶哑得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几乎要将空气冻结。卢懿萱直起身,从口袋里掏出纱布和胶带,慢条斯理地包扎伤口。
红色的血迹透过白色纱布渗出来,像一朵倔强的花。“今天该换药了。
”她走到床边放下医疗盘,金属器械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病房里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不敢看他,怕自己眼里的情绪泄露了什么。陈默猛地转过身,眼底布满血丝,
瞳孔里像是燃着两簇微弱却执拗的火焰。他的颧骨高高凸起,胡茬青黑地蔓延到下颌线,
让本就瘦削的脸显得更加棱角分明,也更加憔悴。“我让你滚!
”他抓起桌上的搪瓷杯就要砸过来,手臂却在半空中僵住了。卢懿萱迎着他的目光,
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她的瞳孔是浅褐色的,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能吞噬一切愤怒与绝望。“你的左肺纤维化面积扩大了,
”她翻开病历夹,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试图用机械的动作掩饰内心的波澜,
“如果再拒绝治疗,下次可能就要用呼吸机了。”男人的手臂无力地垂落,搪瓷杯砸在床沿,
发出沉闷的响声。他重新缩回角落,用被子蒙住头,像一只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
试图逃避现实的残酷。被子下传来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的,
像被揉皱的纸团在胸腔里滚动,每一声都揪紧了卢懿萱的心。她站在原地,指尖微微蜷缩,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卢懿萱收拾好地上的玻璃碎片,用消毒水擦拭地板。
刺鼻的气味混合着男人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形成一种奇特的气息,弥漫在狭小的病房里。
她动作轻柔却利落,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临走时,
她把一袋洗干净的草莓放在床头柜上,鲜红的果实上还挂着水珠,
在惨白的病房里显得格外鲜活。她希望这抹红能给他带来一丝暖意,哪怕只有一点点。
2雨夜告白“明天我再来。”她轻轻带上门,将那片绝望隔绝在身后。
走廊里的风从窗户缝隙钻进来,吹动她白大褂的衣角,带来一丝微弱的凉意。
她抬手摸了摸包扎伤口的纱布,那里的疼痛还在,却让她更加确定,自己不会放弃。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三个月。卢懿萱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307病房,
带着不同的东西:有时是一本翻旧了的诗集,有时是一小盆多肉植物,
有时是刚出炉的烤面包。她从不多说什么,
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换药、收拾房间、在他又一次砸碎东西后清理残局。
她的心里渐渐有了一种奇怪的牵挂,每天见不到他,就会觉得少了些什么。
陈默的态度从最初的抗拒变成了麻木。他不再嘶吼,也不再试图驱赶她,
只是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任由卢懿萱在他的世界里进进出出。
他的眼神空洞得像深不见底的古井,偶尔掠过卢懿萱的身影时,也只剩下一片死寂,
仿佛灵魂早已抽离。可卢懿萱总能在那死寂里,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那波动支撑着她,日复一日地来到这里。转机出现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
卢懿萱值夜班查房时,发现307病房的窗户大开着,冰冷的雨水夹杂着狂风灌进房间,
将床单吹得猎猎作响。陈默站在窗前,半个身子探出去,雨点打湿了他的头发和病号服,
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而脆弱的轮廓。那一刻,卢懿萱的心猛地一紧,
一股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外面很冷。”卢懿萱走过去关上窗户,
玻璃上立刻蒙上一层水汽,模糊了窗外的风雨飘摇。她递给他一条干毛巾,
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皮肤,冰凉刺骨,仿佛没有一丝温度。那冰冷顺着指尖传到心底,
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陈默没有接毛巾,也没有看她。他望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
声音轻得像叹息:“你为什么总来这里?”这个问题在他心里盘旋了无数个日夜,
终于在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脱口而出。卢懿萱把毛巾搭在他的肩膀上,
转身去收拾被雨水浸湿的床铺。“这是我的工作。”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说这话时,心里有多虚。“放屁。”陈默突然笑了起来,
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绝望,“我见过那些医生护士,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堆垃圾。
你到底想干什么?可怜我?还是觉得拯救一个将死的人很有成就感?
”卢懿萱铺床单的手顿了顿,然后继续动作。白色的床单在她手中翻飞,
很快就抚平了所有褶皱。“陈默,”她转过身,直视着他的眼睛,目光坚定而清澈,
心里的话再也藏不住了,“我不是来救你的。”男人的瞳孔猛地收缩,
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他紧紧盯着卢懿萱,试图从她平静的表情里找到一丝破绽,
一丝虚伪。“我是来爱你的。”卢懿萱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
在陈默的心里漾开层层涟漪。窗外的雷声恰好在此刻炸响,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
却掩盖不住这句话里蕴含的力量。说出这句话的瞬间,
她感觉心里压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虽然带着一丝不安,更多的却是释然。
那个雨夜之后,陈默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不再把自己埋在被子里,
开始会抬起头看卢懿萱换药的动作,甚至偶尔会在她收拾东西时说上一两句话。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不再充满戾气,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卢懿萱能感觉到,
他心里的坚冰正在慢慢融化,这让她欣喜不已。卢懿萱开始带他去医院的小花园散步。
初夏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陈默穿着干净的病号服,
虽然依旧瘦削,但脸色比以前好看了些。他会低着头数脚下的石板路,
或者看着花丛里的蝴蝶发呆,像个小心翼翼的孩子。卢懿萱走在他身边,看着他安静的侧脸,
心里暖暖的,仿佛有阳光照了进来。“这个给你。”一天散步时,
卢懿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陈默。那是一颗用红色玻璃纸包着的糖,
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一颗小小的心脏。她希望这颗糖能甜到他的心里。陈默犹豫了一下,
还是接了过来。玻璃纸的触感微凉,他捏在手里,感觉那颗小小的糖果仿佛有了生命。
“为什么是草莓味?”他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好奇,眼底有了些许微光。
“因为你床头柜上的草莓总是吃不完。”卢懿萱笑着说,眼角弯起好看的弧度。
阳光落在她的睫毛上,投下细小的阴影,让她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
看到他愿意接受自己的东西,她的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3甜蜜时光陈默把糖放进嘴里,
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来,一直甜到心底。他很久没有尝过甜味了,
久到几乎忘记了这种滋味。他看着卢懿萱走在前面的背影,白大褂的衣角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心里某个冰封已久的角落,似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这个女孩像一道光,
照进了他黑暗的世界。他们开始像普通朋友一样聊天。卢懿萱会说起医院里的趣事,
比如哪个病人的宠物狗偷偷溜进病房,或者哪个护士谈恋爱被大家调侃。
陈默则会偶尔提起自己以前的事,说他曾经是个建筑设计师,喜欢画各种各样的房子。
每当说起这些,他的眼睛里就会闪烁着异样的光彩,那是对过去的怀念,也是对生活的热爱。
“我以前最喜欢画老房子,”他说这话时,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那种带着木楼梯和小院子的,阳光能照进每个房间。”卢懿萱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她能想象出陈默坐在画板前专注作画的样子,阳光洒在他的侧脸,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那一定是个很美好的画面,与眼前这个憔悴的男人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