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头被粗暴掀开的那一刻,大红流苏穗子狠狠抽在我脸颊上。
眼前骤然亮起的烛光刺得我眯起眼,勉强聚焦后,对上的是一双翻涌着恨意的眼睛。
男人穿着墨绿军装,身量极高,肩宽腿长,此刻俯视着我。这张脸,挺英俊的,可惜,
配着那样的眼神。这就是我的“新婚丈夫”,北城新主,沈肆。他捏住我的下巴,
我被迫仰头,对上他那双不见底的黑眸。他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声音低沉冷冽。
“裴盈雪,裴家欠我的血债,该连本带利地还了,从今往后,你活着,就是为了替他们赎罪,
这笔账,我会慢慢讨。”果然和上辈子一模一样的开场白。这台词,这眼神,
连捏我下巴的力道都分毫不差。我浑身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沈肆,你心心念念要找的仇人,
害得你家破人亡,
害得你流落街头差点冻死的白月光……是我那朵装得一手好白莲花的妹妹裴盈霜,
不是我裴盈雪!我就是个被亲爹亲娘推出来顶缸的倒霉蛋。上辈子见你长得帅,被迷了眼,
替你挡了刺客一刀,惨兮兮嗝屁的冤种,也是我。但现在,我只能硬挤出了十二万分的惊恐。
眼眶瞬间就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嘴唇被我死死咬着。我抖着嗓子,声音压低。
“是…夫君…盈雪…盈雪知道了…”怂得我自己都想抽自己两巴掌。没办法,
上辈子头铁硬刚,结果呢?死得透透的。沈肆似乎很满意我这副吓破胆的模样,
嫌恶地松开手。他冷哼一声,径直离开了这间华丽得没什么用的新房。
我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确认那煞神真的走了,才瘫软在铺着大红锦被的床上。
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薄薄的绸缎里衣,凉飕飕地贴着皮肤。
“呼…吓死老娘了…”我拍着胸口,哪怕重来一次,还是会心有余悸。五年前,
沈家还是北城首屈一指的豪门。一夜之间,被当时北城的王孙石梁,灭了满门,
据说连条看门的狗都没放过。只有当时在外求学的沈肆侥幸逃脱。五年后,
这小子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还是真本事通天,带着一支彪悍的队伍杀了回来。
雷霆手段扫平了孙石梁及其党羽,成了这片地界上新的王。他查到出卖沈家的,
也有当年与他家交好,后来又撇清关系的裴家。不过他应该想不到,是他的心上人,
我的白莲花妹妹裴盈霜,给她相好的孙石梁递的沈家灭门的材料。三天前,
我还在北城女子学堂里跟同学争论一篇关于新思潮的课业文章。刚迈进家门,
就被我爹裴正宏堵在了前厅。他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我妈柳氏站在他旁边,不敢看我。
“盈雪,”裴正宏开口,声音干涩,“**妹…盈霜她…身子骨弱,经不起折腾,
沈家那边…你替盈霜嫁过去吧。”我眼珠子差点瞪出来:“爹?你脑子被驴踢了?那是沈肆!
北城现在谁不知道他有多凶狠?跟他结婚?还替盈霜嫁?你是嫌我死得不够快,
想直接送我上天吗?”我爹被我吼得脸色更难看了,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反驳的话。这时,
我那体弱多病的好妹妹裴盈霜,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旗袍,弱柳扶风地走了出来。
她脸色是有点苍白,但那双眼睛,水汪汪的,无辜又委屈。“姐姐,”她声音轻柔,
“我知道你怪我,可当初…若不是为了保全裴家,舍命去帮孙少帅,
我这身子骨也不会落下病根,成了这副样子…”她说着,还适时地抬手掩唇,咳嗽了两声,
一副林黛玉转世的模样。裴盈霜放下手,眼圈泛红,看向裴正宏。“爹爹,
我当初可是为了裴家才会伤了身体,沈肆那么凶狠的一个人,您难道真忍心把我送去吗?
”她的尾音发颤,真真可怜的很。裴正宏身体一震,他沉默了,这沉默,就是默认。
我妈柳氏赶紧上前打圆场,拉着我的手,挤出笑容。“盈雪啊,
你看…你跟盈霜身形样貌都差不多,到时候盖头一盖,谁也瞧不出,等进了沈家门,
生米煮成熟饭,他们沈家还能反悔不成?再说了,沈少帅他也没见过盈霜几次,
认不出的……”我看着她那张写满算计的脸,只觉恶寒。上辈子,
我就是被这套说辞糊弄着上了花轿,然后在新婚夜就被沈肆一句“裴盈霜呢?
你们裴家好大的胆子!”给吓破了胆。其实重来一世我也不明白,
虽然年少时沈肆说过要娶裴家的女儿。可后来裴家背叛了他们沈家,
他何必还要娶仇家的女儿。但无论如何,历史又重演了。不过这一次,
我是带着上辈子血泪教训回来的。沈肆把对裴家所有的恨意,
都发泄到了我这个“裴盈霜”的替身身上。我完美扮演起了一个,
深爱丈夫而甘愿顺受的小媳妇。“这菜是打死了卖盐的?”他冷着脸,筷子一扔,
瓷碗在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我低头一看,一盘清炒虾仁。“淡得像水!
裴家的厨子都死绝了?”隔天,一碗鸡汤又被嫌弃。“地板上有灰。
”他军靴踩过刚擦过的地板,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眼神挑剔地扫过我。
“这军装领口熨得不够挺,重来。”我拿着熨斗,烫得手指通红,还得听着他冷冰冰的指令。
甚至连我走路,他都能挑出刺:“步子收着点,像什么样子!”有时候,
我真怀疑他是不是故意找茬,就是为了欣赏我战战兢兢的样子。可每次对上他那双眼睛,
里面除了厌恶,只剩试探。他在调查裴家的每一个人,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他要娶裴盈霜。
“对不起,少帅,我…我下次一定注意。”我垂着头,声音细弱,肩膀微微瑟缩。有几次,
被他鸡蛋里挑骨头挑得实在憋屈,晚上缩在被子里偷偷抹眼泪。倒不是多伤心,主要是气的。
气自己上辈子蠢,怎么会喜欢这种人。气裴家不做人,气沈肆这厮眼瞎心盲。
但眼泪一流出来,脑子反而清醒了。想想上辈子被捅刀子后倒在冰冷地上,
血一点点流干的滋味。现在这点委屈不算什么。寄人篱下,仰人鼻息,至少人还活着。
也不知道是我的爱丈夫的演技日益精进,还是沈肆折腾人折腾腻味了。他还是会挑刺,
频率却低了不少。我会在他偶尔不那么冻人时,心跳漏跳半拍,这该死的生理反应。
我唾弃自己,又控制不住地偷偷瞄他。沈肆要去参加一个督军府的宴会。
他站在穿衣镜前整理军装。肩宽腰窄腿长,墨绿色的军装被他穿得挺拔冷峻,禁欲感十足。
“盈雪,”他突然开口,没回头,声音透过镜子传来,“这件…如何?”我正神游,
下意识地点头:“好看,夫君穿什么都好看。”说完后悔的只想咬舌头。沈肆却转过身,
朝我走过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专注地看着我:“那你帮我挑一件。
”“我…我不懂这些…”我舌头打结,脚下意识地想往后退,拉开这过于危险的距离。
沈肆的气场太强,离近了容易缺氧。他却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拉着我的手,
按在了他军装硬挺的胸口上。隔着一层布料,我能感受到那下面坚实有力的肌肉轮廓。
“我相信你的眼光,”沈肆的声音低沉地响在头顶,“也相信你的感觉。
”我抽回自己的手,连退好几步,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里。“对、对不起!少帅!
我…我还有点事!厨房…厨房灶上还炖着汤!我得去看看!糊了…糊了就不好了!
”我语无伦次,慌慌张张地撂下话,转身就逃。直到跑到回廊尽头,夜风吹在滚烫的脸上,
我才敢大口喘气。我一定是疯了,才会又对着沈肆脸红心跳。
怎么忘了上辈子是怎么死的了吗?**着冰冷的廊柱,一遍遍给自己做心理建设。那之后,
沈肆似乎陷入了某种奇怪的静默期。不再频繁挑刺,但那种试探的目光,出现的频率更高了。
而我这边,则是严防死守,坚决把任何不该有的苗头掐死在摇篮里。他看我,我就低头。
他说话,我就“是,少帅”、“好的,少帅”,语气恭敬得能直接刻在牌位上。那天,
是督军府宴会,大厅灯火辉煌。沈肆作为新晋北城王,自然是焦点。
我跟在他侧后方半步的位置,扮演温顺的沈太太,内心却绷得紧。上辈子,就是今晚,
裴盈霜为了给情人孙石梁报仇,买通的杀手会伪装成侍应生,在沈肆走向露台时动手。
而我这个傻缺,脑子一热就扑了上去……结果刀是我挡了的,命也交代了。今时今日,
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果然,没多久,一个端着托盘的侍应生,低着头,
脚步异常迅捷地穿过人群,目标明确地朝着正与人寒暄的沈肆背后靠近。我用尽力气,
提前发出一声能刺穿耳膜的尖叫。“啊!有刺客!”声音尖利得破了音,
瞬间撕裂了整个宴会的喧闹。音乐停了,交谈声戛然,所有人都惊愕地循声望来。
那伪装成侍应生的杀手显然没料到这一出,也愣了一秒。沈肆立马反应过来,
在听到我尖叫的同时,身体已经侧转。手肘狠狠撞向那杀手持刀的手腕。“哐当!
”匕首脱手飞出,落在大理石地面上。人群这才反应过来,
惊恐的尖叫和混乱的推搡瞬间爆发。“保护少帅!”“抓住他!”沈肆的亲卫反应极快,
立刻拔枪冲了过来。场面一片混乱。而我,在喊完那一嗓子之后,非常符合柔弱受惊地,
白眼一翻,身体就往一旁的软椅上靠过去。半路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了我的腰,
将我稳稳地带进一个温热的怀抱。沈肆居然接住了我。我紧闭着眼,睫毛却控制不住地颤动。
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他的气息拂过我的额发,
低沉紧绷的声音在混乱的背景音中钻进我耳朵。“裴盈雪!”我没敢应声,继续装死。
混乱很快被控制住,杀手被拖走。沈肆打横将我抱起,在一众惊疑不定的目光中,
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宴会厅。他的怀抱很稳,手臂有力。这怀抱跟上辈子冰冷绝望的死亡记忆,
形成了过于鲜明的对比。回到沈府,他把我放在卧室的床上,叫了大夫。
大夫装模作样地诊了脉,开了副安神的方子,说我“惊吓过度,需要静养”。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时,气氛变得有些微妙。沈肆站在床边,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灯光。
他没有说话,我简直浑身发毛,只能继续闭眼装睡。过了许久,就在我以为他走了的时候,
突然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为什么?…要喊出来?”他似乎也不需要我回答,
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让刺客得手,你不就能摆脱我了。”我感觉到他俯下身,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脸颊上。一个温软的吻,猝不及防地落在了我的唇上。
我惊得浑身一颤,猛地睁开眼,撞进他近在咫尺的黑眸里。
他唇瓣依然若有似无地贴着我的:“还装?”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少帅!
”我慌忙撑起身体,避开他灼人的气息。“你…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那杀手……”我努力扮演着受惊后醒来,担心丈夫的妻子。沈肆没有回答,
不再给我继续表演的机会,重重地吻压了下来。“唔……”我的惊呼被他吞没。
他的手臂紧紧箍住我的腰,将我牢牢锁在他怀里,不容我退避。过了不知多久,
他才微微松开,额头抵着我,呼吸交织在一起。“不管为什么…”他的声音低沉沙哑,
“…谢谢你。”我惊愕地看着他。“今晚我留下。”他斩钉截铁地宣布,
并开始解军装外套的纽扣。“你受了惊吓,需要人守着。”他瞥了我一眼,勾了勾嘴角,
“我这个做丈夫的,责无旁贷。”他脱下外套,随手扔在地上,然后掀开了我身旁的被子,
躺了下来。他侧过身,面朝着我,手臂霸道地横过我的腰,将我往他怀里带了带。“睡觉。
”他命令道,闭上了眼睛。我的身体僵硬着被他紧紧箍在怀里,贴着他坚实灼热的胸膛。
那夜过后,我和沈肆之间那层厚厚的冰墙,被凿开了一道裂缝。他还是那个冷面少帅,
但那股子针对我的寒意,消散了不少。他不再刻意刁难我。饭菜咸淡无所谓,
地板有灰也视而不见……甚至有一次,我把他一件新做的军装袖子熨出了一个焦痕。
我吓得脸都白了,抱着衣服准备迎接狂风暴雨。结果沈肆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
眉头都没皱一下,只说了句:“下次小心点。”然后就把衣服拿走了,连句重话都没有。
这比骂我一顿还让我心惊肉跳。我不由自主地,更加留意起他来。我发现他其实很忙,
书房里的灯常常亮到深夜。有时候我会借着送宵夜的名义进去,能看到他皱着眉看文件,
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他喝咖啡不加糖,苦得能当中药。他看地图的时候,
手指会无意识地在某个点上反复摩挲。有次,他大概是太累了,竟靠在宽大的皮椅上睡着了。
我放轻脚步走过去,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军装外套,想给他盖上。手指刚碰到他的肩膀,
那双紧闭的眼睛倏地睁开了。漆黑的瞳孔里没有刚睡醒的迷蒙,只有一瞬间的凌厉。
我吓得手一抖,外套掉在了地上。我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脑子里只有上辈子那把穿透腹部的匕首的幻象。沈肆看清是我,看清我脸上的惊恐,
他眼中的警惕迅速退去。他抬手,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低哑:“是你……”目光落在地上的外套上,停顿了一下,“…怕我着凉?
”我僵硬地点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沈肆没再说什么,只是弯腰,自己捡起了外套,
随手搭回椅背。他重新看向我,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深沉。“出去吧,以后…不用做这些。
”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我如蒙大赦,几乎是逃出了书房。直到关上房门,
后背抵着冰冷的门板,我才敢大口喘气,心脏还在狂跳不止。没过多久,
我的“好妹妹”裴盈霜,还是按捺不住了。沈肆对我态度那点微妙的缓和,
显然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手段并不新鲜,无非是那套“姐姐欺负我”的老把戏,
好离间我和沈肆。先是派她的心腹丫鬟,在沈府几个碎嘴婆子面前,哭哭啼啼地说什么。
“大**如今得了势,越发看不上二**了…二**病着,想送点家乡的糕点给少帅尝尝,
大**都给拦下了,说怕脏了少帅的嘴……”说得有鼻子有眼,哭得那叫一个委屈。
没过两天,一封字迹娟秀的信,就辗转送到了沈肆的书案上。信自然是裴盈霜的手笔,
大意是:姐姐自从嫁入沈家,就与娘家疏远了,对她这个病弱的妹妹更是避而不见,
她心中苦闷,又怕姐姐在少帅身边伺候不周,惹少帅厌烦,日夜忧心,
病情加重云云……我得知这些消息时,正躲在沈府后花园的假山后面,啃一个肉包子。
听我重金收买的小丫鬟翠喜汇报,差点被包子噎死。“咳咳咳…”我捶着胸口,
好不容易顺过气,“她裴盈霜是北城白莲教教主吗?这演技,不去梨园挂牌唱戏真是屈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