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香送来金边托盘,上边放着两颗漆黑的药丸。
魏若绾遣散旁人,歪着脑袋打量着他:
“这儿,一颗**、一颗疗伤药,猜对了,我便成全你......不然,把你锁起来,让你一辈子乖乖当我的美娇郎。”
时不宴血色尽褪,惊愕望着她,半晌,扯出一抹惨淡的笑:“好,好得很!”
她......也要像那些人一样,千方百计地折辱他,是吗?
果然,世上所有人都一样该死。
时不宴仿佛用尽全部力气,才颤着手选了其中一颗,视死如归地咽下。
待他伤势恢复,必将今日的折辱百倍奉还,将她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只是......药刚入口,魏若绾竟然当他的面,若无其事地吞了另一颗。
“骗你的。”她那漂亮的脸蛋蓦地在他眼前放大,眨了眨眼道:
“其实这两颗,都是**。”
时不宴瞳孔猛缩!
眸里翻涌着极致的屈辱与杀意,死死盯着魏若绾,“你,你简直......”
他想要撑起身子,却因牵动伤口难以自制地颤抖起来,“卑......鄙!”
他咬牙切齿道,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
偏偏那张苍白的脸却很不合时宜地泛起潮红。
时不宴只觉天旋地转。
恍惚间,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眼前女子的面容也渐渐模糊......
他拼命想要保持清醒,却抵不过药力的侵蚀,终是无力地倒回枕上。
恶念在黑暗中陡然腾升,待他清醒,即刻就会杀了她!
......
再次醒来时,天色已晚。
时不宴试探着动了动四肢,竟然惊觉自己能够起身了。
原本剧痛的胸口此刻只剩隐隐不适,先前的虚弱感也消失大半。
这伤恢复的速度......怎会如此之快?
正疑惑间,便听身后传来一声娇俏的笑:
“你醒得还挺快嘛。”
他猛回首,魏若绾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白玉小瓶,轻嗔道:
“这么怨毒地看着我做什么?我要是真给你用了那种虎狼之药,就凭你先前那副身子骨,根本就折腾不起!亏本的买卖,我可不做。”
她手腕一扬,将小瓶轻巧地抛出去:
“我也不耍你了,方才我们吃的都是玉清丸,解毒功效奇佳,寻常人家都买不到这药的。你忽然晕厥,应该是药力化开时的正常反应。”
时不宴接过一看,才知这是盛放药丸的瓶子,上面还有些用药的说明:
【药力行开,或致气血奔涌,属正常现象】
“你先前使不了力,并不完全是因为伤势太重。”
魏若绾的声音从前边传来,“是那些殴打你的人另外给你下了毒,才害得你浑身无力,任他们拿捏。”
时不宴怔在原地。
先前翻涌在心口的杀意与猜忌,此刻仿佛重重一拳打在了空处,无处着落。
难不成......真是错怪了她?
偌大的戾气顿时变得无处可施,竟让他心脏急促跳动着,倍感空悬。
“那你吃这药,又是为何?”他拧眉质问。
魏若绾笑容淡去:
“你以为我想?我原先有一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可他竟背信弃义,和我二叔一家一同觊觎我的家产,他们当中不知是谁暗中给我下了毒。”
她语气淡淡,犹如说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若不是我发现得早,恐怕现在也是一具尸体。”
时不宴心头微动。
......她的处境,也不容易。
想起自己方才在心中发下的毒誓,以及将她与那些欺他辱他的人归为一类的想法,时不宴罕见地感到一丝愧疚。
她的心到底还是好的。
就是有些话说得实在清奇,叫人猜不透她的用意,容易生出误会。
可在当今的世道里,孤身一个女子要如何才能撑起偌大的家业?兴许就是那副浑身是刺、让人捉摸不透的嘴脸,才能让她生存下去。
他垂下眼眸,长睫掩去了复杂的心绪。
“抱歉。”他低声道,“错怪了你。”
魏若绾摆摆手,又恢复了那副娇蛮任性的模样:“无妨,本**宽宏大量,不跟你计较,至于你方才提的要求......”
她突然定定直视他的眼睛,“时公子,我答应你了。”
说着,她展开手中卷轴的一纸合约。
“公子,这约定如你之前说,我都写好了,手印我也已经盖好,还差你的。”
时不宴垂眼,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笑颜,还有那张合约上写得奇形怪状、却相当认真的毛笔字,原先充斥心底的不安悄然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倒是个直白坦然的人,他想。
或许,她真的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一言为定。”
他在合约上按了手印,音色也恢复了平日里伪装出的那般温润清朗:“这期间,我会扮好我的角色,一个......魏**需要的夫君。”
魏若绾笑逐颜开。
这一招离经叛道,再以退为进,效果很好。
“那还等什么?”她转身招呼迎香,取来一张大红色的喜帖,
“值此良辰美景,顺便写下婚书吧,我待会就让人把婚书送到县衙里。后日就是婚宴,届时他们若是真要逼我亮出婚书,我也拿得出来。”
“婚书......”听到这词,时不宴有些恍惚,眸里闪过一丝错愕。
他竟就这样要跟一个女子成婚了。
是了,是他自己答应过的,要陪她假戏真做。
且他身体的状况,也注定让他要在这里休养一段时日。
“公子,你不愿意写吗?”
那道甜甜的嗓音再次响起。
他转身,便见魏若绾脸上漾着腼腆的红,仰着脑袋看他:
“我字很丑,你也看过了,可我觉得吧......这婚虽是假戏真做,但终归是一桩婚事,私心里还是不想那么随意,要庄重些,你呢?”
见他不语,魏若绾叹气,作势要收回喜帖,“罢了......你若是不愿,那还是我自己写。”
时不宴及时按住那张朱红的纸,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顿,“给我吧。”
他这一生,自母亲含恨而终那日起,就注定只为复仇而活。
什么儿女情长,什么姻缘美满......都将与他无关。
可叹他今日这场婚,虽是一次交易,一场假戏真做的戏,却成了他今生唯一一次成婚。
这么想着,他开始提笔蘸墨,动作竟然格外郑重。
“我写。”他再次说道。
......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良缘佳成,永结为好】
【今与魏氏若绾缔结婚约,结为夫妇】
【愿以余生相伴,风雨同舟】
【生死不负】
最后一笔落下,他轻轻搁笔,一丝苦涩漫上心头,又被他强行压下。
一转头,却见魏若绾是那样欢喜地接过婚书,她极为爱惜地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
“哇......时公子,你这字当真是好看极了!”
她认真端详婚书许久,这才抬起眼睛,眼里边雀跃得仿佛快要溢出光来。
魏若绾见过历朝历代各种名家真迹,自然也就一眼看出了他这手字的不凡。
那不得想办法让他多留点字画?时不宴的字,将来肯定能卖高价的。
“我就知道我没有选错人,公子,你等等我,我这就让人把婚书送去县衙备案!”
......
真是个荒唐的女子。
时不宴静静瞧着她那副欢喜的模样,诧异之余,心田凭白生出几分暖意。
他想——
或许将来某一日,他终于大仇得报,再无执念,但他这条行尸走肉的烂命,也会一直记得这天。
